四月十三日,风传花信闭店,并贴了公告宣布今后将会每三日闭店休整一日。

    前天一早牡丹花神的现货便全部卖了出去,而后徐宁佳把电商的预售套路照搬了过来,让有购买意愿的客人先在店内登记付款,七天内由店铺将所预定的服饰送至客人住宅。闭店的日子,除了要盘账和清点库存之外,还要去往各个街坊送货。

    而这第一天闭店,上午全店休整完毕后,下午就开始排起了歌舞。

    风传花信店内的正中央留有一个台子,大小足够十人在其上翩然起舞,平日里用作展示每月的主打款和特色新款,此刻则成为了排练的舞台。

    徐宁佳在台子的正下方席地而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众人演绎着的初版歌舞。

    传说中牡丹花神是汉武帝宠幸的宫女,名叫丽娟,擅唱歌,每与李延年合作皆可称珠联璧合,武帝爱之。丽娟年仅十四岁,玉肤柔软,吹气胜兰[1]。一次唱《回风》之曲时,庭院的蔷薇花纷纷飞落。

    最初这一版她没有参与创作,只是简单讲述了这个故事,剩下的让她们自由发挥,因而眼下所演绎出的尽是二人甜蜜恩爱的样子——但这并不是徐宁佳想要的效果。

    她其实想在原故事的基础上,增加一些浪漫的元素:武帝自李夫人去后便一蹶不振,某日皇后卫子夫派人送了许多牡丹花至武帝宫内,武帝见之心情有所好转,遂与花对话,常伴左右。外人皆以为今上甚爱牡丹,而在武帝眼中,牡丹化为一年轻女子,是为丽娟。丽娟擅歌唱,常以美妙歌喉取悦武帝,二人相处甚欢。

    牡丹花败之日,丽娟唱了一曲《回风曲》,庭院百花飞舞,百鸟齐鸣。曲毕,丽娟亦随同牡丹的凋谢而消逝。武帝如梦初醒。丽娟于是像她唱歌时的花儿一样,谢了便被遗忘了。

    当然,史书上对丽娟并未有过多记载,故事究竟如何后人不得而知,徐宁佳也只是杜撰罢了。

    徐宁佳在音乐和舞蹈方面并不是行家,只是在众人表演完第一版后草草提了些不甚专业的建议,又重新招呼人布置了舞台,便开始了重新编排。

    这出歌舞排了近半个月,直到四月三十当天,才正式搬到了台前。

    徐宁佳早在十天前就开始了这场演出的预热工作,先是招呼人在店前贴出布告,又是在店内和送货时口头宣传,吊足了百姓们的胃口。

    当日店内一共安排了两场演出,上午巳时和下午申时各一场,期间店铺不营业,全体投入到歌舞演出中。

    歌舞尚未开场,风传花信店内已然无处落脚,甚至有人排到了店门外依旧探头向内张望着。

    巳时一到,店内的门窗上落下了遮光的帘子,台上烛火熄了八成,中央仅剩的亮光给人以朦胧之感。

    片刻后,古琴声起,舞台中央的屏风后亮了起来,屏风上映出一男子的身影,男子手持一把玉簪不住叹息,念白曰:“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2]”随即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拔剑起舞,笛音适时加入,尽显无限悲伤与凄凉。

    一曲尚未舞毕,男子已然醉倒在地,乐声戛然而止。

    而后,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踏着微弱的鼓点翩翩然闯了进来,见状,缓缓退后几步,抬手掩面轻甩水袖,身后侍女捧花而出,围绕着中央醉倒的男子定点伴舞,身上的饰品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成了此刻最好的配乐。

    舞毕,侍女们矮身将手中的牡丹放在男子身侧,与那女子一同无声退场。

    随着鼓声骤然响起,男子惊醒,见大片的牡丹花而爱不释手,随即拈花走出屏风,屏风后的亮光也骤然转到了台前。

    自屏风后率先跑出一位身着的少女,她步伐轻盈,纤腰灵动,行至中央时回眸一笑,见男子走出后水袖一甩,搭在了男子臂间,男子也随之缓缓步入舞台中央。

    随着琵琶和古筝声起,他们开始起舞,时而缠绵悱恻,时而欢快舞动,眼神中诉说着对对方的无限倾慕,恍若与世隔绝的一对佳偶。

    良久,乐声渐弱,台上的烛光缓缓熄灭又缓缓亮起,微弱的鼓声踩着心跳响起,二人以恩爱的姿态定格,手中共同捧着的牡丹凋谢了一朵。

    烛光再次熄灭又亮起,牡丹再次凋谢了一朵。

    鼓声逐渐加速,直到最后一次烛光亮起,仅剩了最后一朵姚黄牡丹。

    少女拿起那最后一朵牡丹,随即衣袖舞动,丹唇轻启,一展歌喉。而后古琴声响起为她的歌声伴奏,台上花瓣飘落扫过少女的脸庞,歌声、舞姿和落花交相呼应,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一曲《回风》毕,少女将手中的牡丹交予男子,二人执手相望,台上再次缓缓陷入黑暗。片刻,笛声渐起,烛光亮起后台上已仅剩男子一人,手中握着那朵已经凋谢了的牡丹。

    -

    这出歌舞剧并不长,从开场到结束不过两刻钟,徐宁佳和祁安在一旁看表演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台下观众的反应。

    台上众人登场谢幕时,祁安在一片掌声中凑近低声问道:“姐姐觉得如何?”

    二人并肩坐在舞台右侧的一个小角落里,徐宁佳转过头时险些与他碰到一起,稍稍侧开些脸回道:“虽然比我想象中要差一点,但是看台下观众的反响还不错,这次辛苦你了,回去给你包个大红包。”

    徐宁佳最初的想法和设计其实更适合用现代舞台剧的形式来呈现,比如一些特殊的打光和需要借助威亚的动作,但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条件,这些构想暂时没办法实现。

    第一次排练的那天,徐宁佳为此发愁了很久,最后还是一直在旁边不作声的祁安帮她解决的许多困难,甚至包括徐宁佳不太在行的编舞和音乐。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数月前被她随手捡回来的小朋友竟然还有这些方面的长处。

    察觉到徐宁佳后退的小动作,祁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凑得太近了,连忙后撤回去端坐着,脸上的高兴藏都藏不住,“不辛苦不辛苦!红包什么的就不必了,姐姐管饭就行!”

    徐宁佳笑了笑,随即招呼他去看着点观众们散场。

    祁安起身离开后,徐宁佳依旧坐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少年人忙碌的身影,不由得想到了几个月前初见的情景。

    当初,徐宁佳刚穿过来没多久便离开了那个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晦气的赵家,之后也没回她那压根不熟的娘家,而是在长安城中寻了一个环境不错的坊买了个宅子独住。

    安定下来后,徐宁佳把她当下的情况理了理:首先,按她的认知来看,她大概率是回不去了,这具身体还没过二十一岁生辰,比她本人还要小将近三岁——总之就是还有好多年要过;其次,她最后带走的嫁妆大约值个二十万两,按理来说她到死都用不完,但是这个时代没网没电视没游戏玩——她闲不住的,一定会找点事做;最后,穿越前作为汉服设计师的她如果要做点什么,那只能是在长安城中也开家汉服店了!

    有了想法之后,徐宁佳第二天就去了东西二市考察行情,好巧不巧地就在一家饭馆里“捡到”了这个年节里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还记得那时候她只是想找个馆子凑合吃顿午饭,等上菜的时候余光瞥见隔壁桌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吃着碗素面,吃完起身顺带收拾了其他桌子,转而走向了后厨。

    徐宁佳有些好奇,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按理说该是继续读书的年纪,怎么会年节里还在饭馆做工。向老板打听之后她才知道,这少年似是不满家里对他的安排,于是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这是他来这里做工的第二天。

    徐宁佳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偷偷观察着这个叛逆少年,最后得出结论——勤快能干、个子挺高、虽然还没脱离稚气,但长得还不赖,是个潜力股!

    于是徐宁佳决定,拿下他。

    那少年往返大堂和后厨多次后,终于感受到了一束一直跟随着他的目光,路过徐宁佳后略有些恐慌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客人。

    远处忙碌的祁安恰巧此时也回了个头,和数月前徐宁佳遇到他时的身影重合了起来,少年人对着徐宁佳笑了笑又继续专注手里的工作。

    其实直到现在徐宁佳都没明白当初是怎么把他拉上自己这条贼船的。

    -

    下午场的演出结束后,徐宁佳携所有人登台,宣布了本月牡丹花神款即将下架,为风传花信的首套主打款完成了谢幕。

    开店的首个月底,徐宁佳下午早早便关门打烊了,一是想给这个月辛勤工作的大家放个小假,二呢也是要布置五月的店铺。

    楼下祁安此时正指挥着众人布置店铺,徐宁佳则在二楼看这个月的账本——反正提前画了图纸给他也不担心出什么大错,便顺手拿纸和笔算了算盈亏,第一个月在优惠活动力度这么大的情况下,刨去人工成本依旧有几十两盈利,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期望。

    徐宁佳此刻心情甚好,突然想起了那件她做完后直接压箱底的衣服,趁在兴头上连忙去翻了出来,而后把楼下正忙活着的祁安给薅了上来。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画面:祁安看看徐宁佳,又看看那套挂在一旁的精致圆领袍,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二人相对无言——不同之处是,徐宁佳面上的笑容略带了些狡黠。

    “弟弟啊,点评一下这件衣服吧。”

    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事!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面上祁安没表现出来,试探着回道:“配色深沉而端庄,整体看着简单但不失美观,再加上暗纹的设计给人一种非富即贵的感觉。对吗?”

    徐宁佳极有深意地点了点头,越过祁安在他身后追问:“说的太好了!那你觉得它适合什么人穿呢?”

    此时此刻祁安已经意识到这是徐宁佳给他挖的坑了,但前面已经跳了一半,这会儿跑也跑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富人家的公子们。”

    “没错,这就是咱们店六月要上的款式,只是现在缺一个能撑得起这件衣服的人……”

    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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