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楼（2）
平安楼的夜晚死寂一片，上下楼内没有丝毫声响动静，刘玉英和王平宣总算停止了争吵。吉尔伽美什的房间就在隔壁，柳坐起身子，贴着墙壁试图听见隔壁的动静，但贴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柳又缩回被窝里，她抓着那床有些潮湿的被子，老旧棉花的味道透过双层纱钻入鼻腔内。柳睡不着，却也不敢随意离开房间。这个副本的一切规则都还没有透露出来，不能轻举妄动。
思绪杂乱，柳不得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梦中。
后半夜的时候楼内传来一声尖叫，柳猛地睁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来，她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有些警惕地看着门外，但刚刚那声尖叫就仿佛是柳的错觉。
“是我听错了……”柳喃喃自语，正准备躺下去的时候那声尖叫又响起来了，随之而来是楼内各种各样细碎的声音。一瞬间这栋死去的楼再度活了过来。
“吵死了！那个王八蛋大晚上不睡觉一直叫！有没有素质！”刘玉英扯着嗓子在客厅里破口大骂，王平宣紧随其后，然后楼里陆陆续续也传来骂声，这种过于贴近生活的场景让柳反而放松下来。
少女踩着拖鞋走到门前，她自门后露出一个脑袋，观察着这个“家”。布局是很常见的老式居民楼，中央是客厅和用餐处，客厅那头是王平宣和刘玉英的房间，至于自己房间的旁边……
柳微微侧过头，瞧见青年靠在门框上，他面无表情注视着客厅里的闹剧，他猩红的眼眸犹如无机质的红宝石。柳有些害怕吉尔伽美什这样的状态，却又觉得这样的吉尔伽美什迷人，她忍不住去看。
“吉……哥哥。”柳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名讳吞回肚内，装模作样喊着哥哥，往外挪了挪。吉尔伽美什被柳这么一声叫回魂，他看向逐渐走向自己的少女，一言不发。
柳最终在半路上停住：“不要紧吗？”
“嗯。”
“哦……那，那我回去了。”柳眨眨眼，一步三回头地看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叹气，双手环胸：“站住。”
柳停下步子，吉尔伽美什抬抬下巴：“去看看好爸爸好妈妈。”
“啊。”柳的手指揪在一起，她抿唇走到客厅内。刘玉英扯着脖子骂人，王平宣更是脸都红了。他们吵得太激烈，柳甚至没有再听见刚才的尖叫声了。眼见刘玉英和王平宣的吵架逐渐从对外变成对内，柳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爸爸，妈妈。”
少女略显嘶哑的嗓音骤然打断了刘玉英和王平宣的吵架声。刘玉英如同被抓住了脖子的鸡，她一双眼睛噔得老大，直勾勾看着柳。柳捂嘴咳嗽两声，她说：“妈妈，外面怎么了？”
“哎呦喂我的乖女儿。”刘玉英一把推开王平宣，像是护崽的老母鸡般跑到了柳的身旁，一把抱住柳：“没什么，就是楼上那个杀千刀王八蛋又在打孩子吧，快去睡吧，你病还没好呢。”
刘玉英捏住柳的肩膀，有些强硬的将她推回到房间里。刘玉英替她盖上了被子，坐在床边，满目慈爱地注视着柳。柳不得已闭上眼见，刘玉英的手掌轻轻拍击着她的胸膛，小声哼唱着儿歌，听不清歌词，迷迷糊糊，鼻腔里刘玉英身上奇怪的味道。
“呼、呼呼……”
“喂、柳……醒醒……”
“呼呼、呼呼……”
柳死死抓着扶手，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跑去，她潜意识里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究竟在第几次。
等等，她现在在哪里呢？
柳猛地坐起来，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少女疼得皱眉，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依稀分辨出漆黑的房间里还有一人。吉尔伽美什捂着额头，他神色不善：“做噩梦了？”
面前的少女神情恍惚，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吉尔伽美什不耐烦地抬手捏了捏柳的脸：“问你话呢？哑巴了？”
柳抽抽鼻子，她终于回过神来：“哥哥……”
吉尔伽美什挑眉：“这次没叫错。”
“我……我做梦了。”柳放下手，她自黑暗中去寻找吉尔伽美什，因为恐慌，她眼下迫切需要一个支柱：“我梦到我在一个楼梯上跑，一直一直在跑。那个楼梯很高，我怎么也走不到头……”
吉尔伽美什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因为你还在生病。”
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病。少女垂下眸子，小声道：“可我不是吃药了吗？”
“副本里的药你也能相信。”吉尔伽美什冷哼一声，他往柳的手中塞了一个药瓶：“吃这个。”
柳握住药瓶，抿唇：“你是来给我送药？”
“……好烦。”吉尔伽美什扯了扯柳的面皮：“快点吃下去。”
柳听话地把药瓶内的药丸塞入口中，没过多久柳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又倒在了床铺内。后半夜里柳睡得格外沉，没有做梦，也没有再听见任何其他声音。
平安楼，平安地迎来了明天。
柳穿好那件老旧的军大衣，手里拿着刘玉英给她的几张钞票，站在门前。刘玉英和吉尔伽美什反复叮嘱：“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啊，作为哥哥，这是你的义务。”
吉尔伽美什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柳，扯出一个笑容：“妹妹，我们一起出门去买饮料吧。”
柳看着吉尔伽美什伸向自己的手，莫名其妙身子抖了抖。偏偏旁边的刘玉英眼神热切，柳只好硬着头皮道：“好的，哥、哥哥。”
少女伸出手，她将指尖落在吉尔伽美什的掌心内，随后吉尔伽美什握住柳微凉的手，走向楼梯。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很好地取悦了刘玉英，她如愿关上门。柳一听见关门声，就准收回自己的手。
“等一下。”吉尔伽美什低声道：“先别，继续走。”
柳不明所以，只好点头。
吉尔伽美什牵着她在楼道内走了走，楼道内很逼仄，尽头是一部老式电梯，污黄的墙壁上贴满各式各样的小广告，重金求子，下井取钻头等等，红色的油漆留下的数字显得有些可怖。
“进去。”吉尔伽美什伸手将柳推进老式电梯里，柳脚下一个踉跄，她扭头看向电梯外面，视野却被吉尔伽美什高挑的身形挡住，只是依稀中察觉到刘玉英似乎还站在门口，像一条潮湿的毒蛇。
吉尔伽美什摁下按键，电梯开始缓缓下行。镂空的电梯门完全可以看清每一层楼的情况，柳本想要躲在角落里，但后退几步觉得离开吉尔伽美什都不安全，她又悄无声息贴到对方身后。
吉尔伽美什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同楼层内的场景，忽然身后的衣服一紧，他扭过头来，才发现少女左顾右盼后踮起脚道：“哥哥。我觉得……不对劲。”
看样子这家伙已经把哥哥两个字念得极为顺口了，吉尔伽美什眯起眸子：“松手。”
柳怯生生松开吉尔伽美什的衣服，还贴心地将揉皱的衣服抚平：“我觉得这一家人都不对劲。”
“确实。”
柳见吉尔伽美什回应了自己，她也兴致勃勃地开始分析：“刘玉英和王平宣的态度很奇怪，刘玉英对我们两个人的态度更奇怪。”
“我们虽然名义上兄妹，但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哥哥你才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更关心我。”柳抿唇，她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这对吗？”
吉尔伽美什耸耸肩：“谁知道呢，好妹妹。”
“您念得可真不情愿。”
电梯内传来叮咚一声，柳从吉尔伽美什身后探出脑袋，电梯的栅栏开始一点点打开，柳捂住嘴差点喊出声来，站在门前的是个独腿的男人，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手里拿着单拐，面色青白地站在电梯门前。
柳下意识拉着吉尔伽美什往后退了几步，吉尔伽美什虽不悦但并未说什么，同柳退到电梯的角落里，给独腿男人留出空间。
独腿男人盯着电梯里的二人，他摇摇头道：“不坐这层。”
“这层人太多了。”
柳只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往吉尔伽美什身边贴了贴：“这里头不就我们两人吗？他在说什么？”
吉尔伽美什双手环胸，将身子微微往后靠，瞥了一眼柳，挑眉道：“这里面人多啊，你看不见吗？”
少女被吉尔伽美什这么一句吓得愣住，一下子不确定吉尔伽美什是不是在开玩笑，但理智让她没有去追问具体的内容，只是埋下头，像只小鹌鹑藏在吉尔伽美什身后。
电梯再度开始下行，往下的每一层无论外面是否有人，电梯都会停下。柳全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更是死死抓着吉尔伽美什的衣服，直到最后一声叮咚响起来，吉尔伽美什往外走，柳才意识到这趟电梯终于到头了。
少女步子慌乱地跟上吉尔伽美什，一楼是类似于商业街的地方，店面铺子分布在两旁挤压着楼道的生存空间。绝大多数的店铺都关着卷帘门，门上则用红油漆书写着一串东西：旺铺出租，请联系XXX-XXX。
吉尔伽美什带着柳来到一家超市，这是少数还在营业的超市，里面的食物都落了厚厚的灰尘，莫名让人觉得潮湿黏腻。吉尔伽美什将柳推进超市里：“还记得刘玉英让你买什么吗？”
少女从口袋内拿出一张便签纸：“鸡蛋五个，酱油一瓶，金枪鱼罐头一个，糖一包，苹果四个。”柳往那个小超市里看了看，神情犹疑：“这里面真的会卖苹果吗？”
“你得先进去才知道。”吉尔伽美什又将柳往里推了推。柳只能把这个当做“好哥哥”的考验，鼓起勇气踏入超市内。
超市高高低低的货架，收银台被隐在其后。柳根据便签纸上的内容开始一样样寻找，货架上的物品都落了厚厚的灰尘。柳拿下酱油的时候忍不住在思考这个酱油是否还在保质期内。金枪鱼罐头则放在冰柜旁边，散发着古怪的咸腥味。
柳把几样东西挑选后放入红色塑料篮内，她大致看了一圈，发现超市里并没有售卖苹果的地方，因此她决定去询问一下收银台。
收银台顶上是昏暗的小灯，照着女人柔顺丝滑的长发，她低头查看这什么，直到柳的声音响起。
“您好，请问这里有卖苹果吗？”
女人抬起头，她黑乎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少女，伸出手指了个地方：“那里。”冷色的灯光照着那只手很白，像是牛奶凝固以后。女人道：“柜子后面，自己拿吧。”
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连忙小跑着走到柜台后面，她扫过周围的货架，寻思着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卖苹果。忽然前头角落里亮起了驱蝇灯，挂在那儿转来转去。柳愣神，快步走过去，只见红彤彤的苹果堆了一叠又一叠。柳心中诧异，她步子停在货台边上，面前的苹果红得不正常，像是颜料染得一般。不过这会儿柳也顾不得如此多，她伸出手，捡起一个苹果。
很轻。
柳抿唇，又将苹果放了回去，从旁边抽下一个塑料袋，撑开，再将那个苹果放进去，轻飘飘的，就这样装了四个。柳看向自己的指尖，上面赫然留着红色的痕迹。柳不清楚自己拿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苹果。
少女很快又回到了收银台，将苹果和其他商品放在台面上。女人很快就算好了金额，柳把现金递过去，女人找零了四个硬币，一场交易结束。柳连忙跑出超市，只见一楼空荡荡，早不见了吉尔伽美什的身影。
“哥哥？”
少女提着购物袋，茫然地喊了一声。只有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卷起地上飘落的各种各样传单。而往前的尽头，竟然像是深渊，一眼看不到底。
柳刚往后退几步，转念就想到身后是那个古怪的超市。喉咙不自然地吞咽下一口唾沫，随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柳记得电梯就在通道最那头的左侧。
说实在的，她很希望可以去找吉尔伽美什。可问题在于她现在连吉尔伽美什在何处都不清楚，保持着不乱走就不会出事的原则，柳决定先回到“家”里。
楼道内呼呼的冷风吹得脑袋有些疼痛，柳皱起眉头往前走去，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来越重，所有声音都开始逐渐变得遥远，听不清楚。柳抬手撑住脑袋，手上一滑，装着苹果的袋子掉落在地。
鲜红的苹果滚出来，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柳连忙弯腰去捡那几个苹果，稍稍用力，苹果就被捏出了一个凹槽。
柳瞪眼眸子，看着自己的指尖。红色，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红色，那些个“苹果”顶着凹陷躺在地上，嗷嗷得哭起来。柳膝盖发软，跪在地上去把“苹果”搂进袋子里，模糊的意识还记着一件事：要买苹果回去。
刘玉英如同魔咒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柳将苹果捏得更紧，几乎是要捏坏了。
冰凉的手指搭在少女的手腕上，两指往腕骨上弹了一下。略微的疼痛让柳回过神来，她指尖一松，那可怜的“苹果”就落在了地上。
吉尔伽美什看向柳：“你在做什么。”
听见熟悉声音的少女抬起头来，她看向面前金发的青年，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哥哥。”
“苹果掉在地上了。”
吉尔伽美什眯眼看向那几个凹凸不平的苹果，手上用力将柳提起来。少女双腿虚软地站直身子，买来的商品零零散散落了一地，那瓶酱油更是滚到了远处去。柳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她的双眸失焦，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随时都会东倒西歪地躺下。
“苹果掉了就捡起来。”吉尔伽美什道：“你刚刚是在捡苹果吗。”
柳张了张嘴唇，一言未发。吉尔伽美什一松手，柳就往前倒下去，青年扯住她的衣领，像提留小狗崽一样把柳提着，柳的身体软趴趴地贴着吉尔伽美什，手指勾住对方的衣袖。
相比较起吉尔伽美什，柳显然被副本的【人物身份】侵占了意识，眼下这句身体里的人不是柳，而是【刘玉英家的小女儿】，真正的【妹妹】。
“柳。”吉尔伽美什的手指松开衣领，捏捏柳的后颈：“赶快站起来。”
柳。
柳是谁？
她站在客厅中央，面前肥胖的女人和瘦小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他们手中的菜刀亮出寒光，一下下砍在脆弱的皮肉上。脖颈里喷出来的血糊在男人的脸上，他就像是手法最好的杀猪匠，一下又一下地砍动着脖子。
咔哒，咔哒。
人的骨头还是太坚硬了，菜刀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留下半边脑袋挂在脖子上。男人站起来身来，满手鲜血地走向自己。
他说：女儿，现在我们自由了。
“柳。”
柳猛地呼吸一口气，她瞪眼眸子看着面前那几个“苹果”。双手居然还死死抱着吉尔伽美什的大腿，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连滚带爬地松开手，然后站起身，她目光飘忽不定，不敢去看面前的人。
吉尔伽美什神情淡淡：“清醒了？”
“啊……额、嗯嗯。”柳弯腰把“苹果”捡起来，她开口道：“哥哥，你刚才怎么不等我啊。”
吉尔伽美什：“你叫我什么？”
柳的动作一顿：“哥、哥哥啊……”
身后人保持长久的沉默，柳转过身，猛地鞠躬道：“对不起吉尔伽美什大人，是我失礼了！”
那声音，可谓是贯彻云霄，将吉尔伽美什的脸色喊得铁青。柳瞥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正打算开口的时候面前人抬起手，将少女的头往下摁了摁：“被忘了叫哥哥。”
对于沉迷在角色扮演中还不承认的优秀前辈该怎么办呢？
柳眨眨眼，小声道：“哥哥。”
顺着呗，不然能咋样。
柳又缩回被窝里，她抓着那床有些潮湿的被子，老旧棉花的味道透过双层纱钻入鼻腔内。柳睡不着，却也不敢随意离开房间。这个副本的一切规则都还没有透露出来，不能轻举妄动。
思绪杂乱，柳不得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梦中。
后半夜的时候楼内传来一声尖叫，柳猛地睁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来，她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有些警惕地看着门外，但刚刚那声尖叫就仿佛是柳的错觉。
“是我听错了……”柳喃喃自语，正准备躺下去的时候那声尖叫又响起来了，随之而来是楼内各种各样细碎的声音。一瞬间这栋死去的楼再度活了过来。
“吵死了！那个王八蛋大晚上不睡觉一直叫！有没有素质！”刘玉英扯着嗓子在客厅里破口大骂，王平宣紧随其后，然后楼里陆陆续续也传来骂声，这种过于贴近生活的场景让柳反而放松下来。
少女踩着拖鞋走到门前，她自门后露出一个脑袋，观察着这个“家”。布局是很常见的老式居民楼，中央是客厅和用餐处，客厅那头是王平宣和刘玉英的房间，至于自己房间的旁边……
柳微微侧过头，瞧见青年靠在门框上，他面无表情注视着客厅里的闹剧，他猩红的眼眸犹如无机质的红宝石。柳有些害怕吉尔伽美什这样的状态，却又觉得这样的吉尔伽美什迷人，她忍不住去看。
“吉……哥哥。”柳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名讳吞回肚内，装模作样喊着哥哥，往外挪了挪。吉尔伽美什被柳这么一声叫回魂，他看向逐渐走向自己的少女，一言不发。
柳最终在半路上停住：“不要紧吗？”
“嗯。”
“哦……那，那我回去了。”柳眨眨眼，一步三回头地看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叹气，双手环胸：“站住。”
柳停下步子，吉尔伽美什抬抬下巴：“去看看好爸爸好妈妈。”
“啊。”柳的手指揪在一起，她抿唇走到客厅内。刘玉英扯着脖子骂人，王平宣更是脸都红了。他们吵得太激烈，柳甚至没有再听见刚才的尖叫声了。眼见刘玉英和王平宣的吵架逐渐从对外变成对内，柳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爸爸，妈妈。”
少女略显嘶哑的嗓音骤然打断了刘玉英和王平宣的吵架声。刘玉英如同被抓住了脖子的鸡，她一双眼睛噔得老大，直勾勾看着柳。柳捂嘴咳嗽两声，她说：“妈妈，外面怎么了？”
“哎呦喂我的乖女儿。”刘玉英一把推开王平宣，像是护崽的老母鸡般跑到了柳的身旁，一把抱住柳：“没什么，就是楼上那个杀千刀王八蛋又在打孩子吧，快去睡吧，你病还没好呢。”
刘玉英捏住柳的肩膀，有些强硬的将她推回到房间里。刘玉英替她盖上了被子，坐在床边，满目慈爱地注视着柳。柳不得已闭上眼见，刘玉英的手掌轻轻拍击着她的胸膛，小声哼唱着儿歌，听不清歌词，迷迷糊糊，鼻腔里刘玉英身上奇怪的味道。
“呼、呼呼……”
“喂、柳……醒醒……”
“呼呼、呼呼……”
柳死死抓着扶手，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跑去，她潜意识里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究竟在第几次。
等等，她现在在哪里呢？
柳猛地坐起来，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少女疼得皱眉，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依稀分辨出漆黑的房间里还有一人。吉尔伽美什捂着额头，他神色不善：“做噩梦了？”
面前的少女神情恍惚，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吉尔伽美什不耐烦地抬手捏了捏柳的脸：“问你话呢？哑巴了？”
柳抽抽鼻子，她终于回过神来：“哥哥……”
吉尔伽美什挑眉：“这次没叫错。”
“我……我做梦了。”柳放下手，她自黑暗中去寻找吉尔伽美什，因为恐慌，她眼下迫切需要一个支柱：“我梦到我在一个楼梯上跑，一直一直在跑。那个楼梯很高，我怎么也走不到头……”
吉尔伽美什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因为你还在生病。”
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病。少女垂下眸子，小声道：“可我不是吃药了吗？”
“副本里的药你也能相信。”吉尔伽美什冷哼一声，他往柳的手中塞了一个药瓶：“吃这个。”
柳握住药瓶，抿唇：“你是来给我送药？”
“……好烦。”吉尔伽美什扯了扯柳的面皮：“快点吃下去。”
柳听话地把药瓶内的药丸塞入口中，没过多久柳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又倒在了床铺内。后半夜里柳睡得格外沉，没有做梦，也没有再听见任何其他声音。
平安楼，平安地迎来了明天。
柳穿好那件老旧的军大衣，手里拿着刘玉英给她的几张钞票，站在门前。刘玉英和吉尔伽美什反复叮嘱：“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啊，作为哥哥，这是你的义务。”
吉尔伽美什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柳，扯出一个笑容：“妹妹，我们一起出门去买饮料吧。”
柳看着吉尔伽美什伸向自己的手，莫名其妙身子抖了抖。偏偏旁边的刘玉英眼神热切，柳只好硬着头皮道：“好的，哥、哥哥。”
少女伸出手，她将指尖落在吉尔伽美什的掌心内，随后吉尔伽美什握住柳微凉的手，走向楼梯。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很好地取悦了刘玉英，她如愿关上门。柳一听见关门声，就准收回自己的手。
“等一下。”吉尔伽美什低声道：“先别，继续走。”
柳不明所以，只好点头。
吉尔伽美什牵着她在楼道内走了走，楼道内很逼仄，尽头是一部老式电梯，污黄的墙壁上贴满各式各样的小广告，重金求子，下井取钻头等等，红色的油漆留下的数字显得有些可怖。
“进去。”吉尔伽美什伸手将柳推进老式电梯里，柳脚下一个踉跄，她扭头看向电梯外面，视野却被吉尔伽美什高挑的身形挡住，只是依稀中察觉到刘玉英似乎还站在门口，像一条潮湿的毒蛇。
吉尔伽美什摁下按键，电梯开始缓缓下行。镂空的电梯门完全可以看清每一层楼的情况，柳本想要躲在角落里，但后退几步觉得离开吉尔伽美什都不安全，她又悄无声息贴到对方身后。
吉尔伽美什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同楼层内的场景，忽然身后的衣服一紧，他扭过头来，才发现少女左顾右盼后踮起脚道：“哥哥。我觉得……不对劲。”
看样子这家伙已经把哥哥两个字念得极为顺口了，吉尔伽美什眯起眸子：“松手。”
柳怯生生松开吉尔伽美什的衣服，还贴心地将揉皱的衣服抚平：“我觉得这一家人都不对劲。”
“确实。”
柳见吉尔伽美什回应了自己，她也兴致勃勃地开始分析：“刘玉英和王平宣的态度很奇怪，刘玉英对我们两个人的态度更奇怪。”
“我们虽然名义上兄妹，但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哥哥你才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更关心我。”柳抿唇，她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这对吗？”
吉尔伽美什耸耸肩：“谁知道呢，好妹妹。”
“您念得可真不情愿。”
电梯内传来叮咚一声，柳从吉尔伽美什身后探出脑袋，电梯的栅栏开始一点点打开，柳捂住嘴差点喊出声来，站在门前的是个独腿的男人，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手里拿着单拐，面色青白地站在电梯门前。
柳下意识拉着吉尔伽美什往后退了几步，吉尔伽美什虽不悦但并未说什么，同柳退到电梯的角落里，给独腿男人留出空间。
独腿男人盯着电梯里的二人，他摇摇头道：“不坐这层。”
“这层人太多了。”
柳只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往吉尔伽美什身边贴了贴：“这里头不就我们两人吗？他在说什么？”
吉尔伽美什双手环胸，将身子微微往后靠，瞥了一眼柳，挑眉道：“这里面人多啊，你看不见吗？”
少女被吉尔伽美什这么一句吓得愣住，一下子不确定吉尔伽美什是不是在开玩笑，但理智让她没有去追问具体的内容，只是埋下头，像只小鹌鹑藏在吉尔伽美什身后。
电梯再度开始下行，往下的每一层无论外面是否有人，电梯都会停下。柳全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更是死死抓着吉尔伽美什的衣服，直到最后一声叮咚响起来，吉尔伽美什往外走，柳才意识到这趟电梯终于到头了。
少女步子慌乱地跟上吉尔伽美什，一楼是类似于商业街的地方，店面铺子分布在两旁挤压着楼道的生存空间。绝大多数的店铺都关着卷帘门，门上则用红油漆书写着一串东西：旺铺出租，请联系XXX-XXX。
吉尔伽美什带着柳来到一家超市，这是少数还在营业的超市，里面的食物都落了厚厚的灰尘，莫名让人觉得潮湿黏腻。吉尔伽美什将柳推进超市里：“还记得刘玉英让你买什么吗？”
少女从口袋内拿出一张便签纸：“鸡蛋五个，酱油一瓶，金枪鱼罐头一个，糖一包，苹果四个。”柳往那个小超市里看了看，神情犹疑：“这里面真的会卖苹果吗？”
“你得先进去才知道。”吉尔伽美什又将柳往里推了推。柳只能把这个当做“好哥哥”的考验，鼓起勇气踏入超市内。
超市高高低低的货架，收银台被隐在其后。柳根据便签纸上的内容开始一样样寻找，货架上的物品都落了厚厚的灰尘。柳拿下酱油的时候忍不住在思考这个酱油是否还在保质期内。金枪鱼罐头则放在冰柜旁边，散发着古怪的咸腥味。
柳把几样东西挑选后放入红色塑料篮内，她大致看了一圈，发现超市里并没有售卖苹果的地方，因此她决定去询问一下收银台。
收银台顶上是昏暗的小灯，照着女人柔顺丝滑的长发，她低头查看这什么，直到柳的声音响起。
“您好，请问这里有卖苹果吗？”
女人抬起头，她黑乎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少女，伸出手指了个地方：“那里。”冷色的灯光照着那只手很白，像是牛奶凝固以后。女人道：“柜子后面，自己拿吧。”
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连忙小跑着走到柜台后面，她扫过周围的货架，寻思着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卖苹果。忽然前头角落里亮起了驱蝇灯，挂在那儿转来转去。柳愣神，快步走过去，只见红彤彤的苹果堆了一叠又一叠。柳心中诧异，她步子停在货台边上，面前的苹果红得不正常，像是颜料染得一般。不过这会儿柳也顾不得如此多，她伸出手，捡起一个苹果。
很轻。
柳抿唇，又将苹果放了回去，从旁边抽下一个塑料袋，撑开，再将那个苹果放进去，轻飘飘的，就这样装了四个。柳看向自己的指尖，上面赫然留着红色的痕迹。柳不清楚自己拿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苹果。
少女很快又回到了收银台，将苹果和其他商品放在台面上。女人很快就算好了金额，柳把现金递过去，女人找零了四个硬币，一场交易结束。柳连忙跑出超市，只见一楼空荡荡，早不见了吉尔伽美什的身影。
“哥哥？”
少女提着购物袋，茫然地喊了一声。只有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卷起地上飘落的各种各样传单。而往前的尽头，竟然像是深渊，一眼看不到底。
柳刚往后退几步，转念就想到身后是那个古怪的超市。喉咙不自然地吞咽下一口唾沫，随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柳记得电梯就在通道最那头的左侧。
说实在的，她很希望可以去找吉尔伽美什。可问题在于她现在连吉尔伽美什在何处都不清楚，保持着不乱走就不会出事的原则，柳决定先回到“家”里。
楼道内呼呼的冷风吹得脑袋有些疼痛，柳皱起眉头往前走去，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来越重，所有声音都开始逐渐变得遥远，听不清楚。柳抬手撑住脑袋，手上一滑，装着苹果的袋子掉落在地。
鲜红的苹果滚出来，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柳连忙弯腰去捡那几个苹果，稍稍用力，苹果就被捏出了一个凹槽。
柳瞪眼眸子，看着自己的指尖。红色，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红色，那些个“苹果”顶着凹陷躺在地上，嗷嗷得哭起来。柳膝盖发软，跪在地上去把“苹果”搂进袋子里，模糊的意识还记着一件事：要买苹果回去。
刘玉英如同魔咒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柳将苹果捏得更紧，几乎是要捏坏了。
冰凉的手指搭在少女的手腕上，两指往腕骨上弹了一下。略微的疼痛让柳回过神来，她指尖一松，那可怜的“苹果”就落在了地上。
吉尔伽美什看向柳：“你在做什么。”
听见熟悉声音的少女抬起头来，她看向面前金发的青年，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哥哥。”
“苹果掉在地上了。”
吉尔伽美什眯眼看向那几个凹凸不平的苹果，手上用力将柳提起来。少女双腿虚软地站直身子，买来的商品零零散散落了一地，那瓶酱油更是滚到了远处去。柳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她的双眸失焦，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随时都会东倒西歪地躺下。
“苹果掉了就捡起来。”吉尔伽美什道：“你刚刚是在捡苹果吗。”
柳张了张嘴唇，一言未发。吉尔伽美什一松手，柳就往前倒下去，青年扯住她的衣领，像提留小狗崽一样把柳提着，柳的身体软趴趴地贴着吉尔伽美什，手指勾住对方的衣袖。
相比较起吉尔伽美什，柳显然被副本的【人物身份】侵占了意识，眼下这句身体里的人不是柳，而是【刘玉英家的小女儿】，真正的【妹妹】。
“柳。”吉尔伽美什的手指松开衣领，捏捏柳的后颈：“赶快站起来。”
柳。
柳是谁？
她站在客厅中央，面前肥胖的女人和瘦小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他们手中的菜刀亮出寒光，一下下砍在脆弱的皮肉上。脖颈里喷出来的血糊在男人的脸上，他就像是手法最好的杀猪匠，一下又一下地砍动着脖子。
咔哒，咔哒。
人的骨头还是太坚硬了，菜刀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留下半边脑袋挂在脖子上。男人站起来身来，满手鲜血地走向自己。
他说：女儿，现在我们自由了。
“柳。”
柳猛地呼吸一口气，她瞪眼眸子看着面前那几个“苹果”。双手居然还死死抱着吉尔伽美什的大腿，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连滚带爬地松开手，然后站起身，她目光飘忽不定，不敢去看面前的人。
吉尔伽美什神情淡淡：“清醒了？”
“啊……额、嗯嗯。”柳弯腰把“苹果”捡起来，她开口道：“哥哥，你刚才怎么不等我啊。”
吉尔伽美什：“你叫我什么？”
柳的动作一顿：“哥、哥哥啊……”
身后人保持长久的沉默，柳转过身，猛地鞠躬道：“对不起吉尔伽美什大人，是我失礼了！”
那声音，可谓是贯彻云霄，将吉尔伽美什的脸色喊得铁青。柳瞥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正打算开口的时候面前人抬起手，将少女的头往下摁了摁：“被忘了叫哥哥。”
对于沉迷在角色扮演中还不承认的优秀前辈该怎么办呢？
柳眨眨眼，小声道：“哥哥。”
顺着呗，不然能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