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愣住,额间还残留着粉笔落下的触感,他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粉笔,不知所措。

    而周川仿佛是早已经习惯了,手脚麻利地站起身来,拉着明年一起到门口站着了。

    从进入学校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在课堂上被老师批评,还被当众逐出教室,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邻居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明年觉得有些丢脸,也有些无地自容,他站起来从来只有回答问题的份儿,才来到新学校第一天,就被老师丢粉笔喊出去罚站。

    他是害臊的,心里是慌乱不安的,可是同时,他又觉得这是一种新鲜又奇特的体验。

    “对不起啊,连累你啦!”

    周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咱那生物老师的课啊,不听也罢,无聊死了,教室里还闷,趁这机会就当出来吹吹风了!”

    周川倒是一脸无所谓,显然这样的事情没少干。

    明年温和一笑,说了一声没关系。

    这也是他第一次被老师罚站,小的时候班级里也经常有上课迟到,或者上课睡觉被抓到的同学,无不例外的也都是被老师揪起来流放走廊。

    不知为何,明年就很羡慕那些人,觉得他们好有个性。

    他从出生起,父母的要求就特别严格,从小到大,但凡是考试相关,他就没有掉出第三名,仿佛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撑起父母的脸面。

    他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可是爸妈还是不满意。

    这一次搬家来到滇城,也都是为了他的学业,为了他的前程。

    周川脸皮厚,这种事情对他来讲就是家常便饭。

    就算站在教室的走廊上,也挡不住他喜欢叭叭的嘴。

    一节课的时间,明年都知道了教导主任喜欢趴窗监督,一不小心一双眼睛就从你背后冒出来,三号窗口的食堂大妈手抖症晚期无药可救,好几次被学生投诉,学校为了不让学生点外卖,把后墙墙角的狗洞用水泥封起来了。

    真有趣啊。

    明年听着,他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上各种各样的奥数班,从来没有想这样和同学聊过天。

    一节课下后,同学们纷纷跑出来安慰明年,还不忘指责周川带坏他。

    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周川就是太爱说话了,老师就把他安排在了角落里,班级里的位置都是每周一换,只有他原封不动地定死在那儿。

    “明年,我是班长许现,那边那个长头发的是学习委员祝悦,你刚来还有些不熟悉,有什么不了解不清楚的尽管找我们!”

    “找你们有什么用啊!谁不知道我周川第一靠谱!”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周总!”

    “哎!你这小子,当初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望风,你们能睡得这么踏实吗!”

    教室里一时之间变得很热闹,明年都一一谢过,心情感到无比愉快。

    这才是一个正常班级该有的氛围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关系淡的可怜,大家都忙着刷题看书,哪怕停下喝口水的动作稍微大了,都是一种罪过。

    明年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目光落到空无一人的同桌上。

    了解一圈过后,明年逐渐整理出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同桌相关的信息。

    她叫盛余。

    一个桀骜不驯,高冷叛逆,脾气暴躁的不良少女。

    一个家庭破碎,无人管教,混迹社会的叛逆公主。

    大概是明年转校后的第一天上课,父母很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就打电话问了杨老师。

    他们也毫不意外地得知了明年到校第一天,就因为和同学上课讲小话被老师撵出教室。

    明年回到家时,父母正坐在沙发上,他瞬间感受到了气氛莫名的僵硬。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明年放下书包,换下鞋,又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

    “年年,老师说你今天和同学上课讲小话,被撵出教室罚站了是吗?”

    妈妈江原英的语气严肃极了,隐隐听出一丝被压制的很好的怒气。

    明年身体一僵,指尖下意识蜷进手心,从内心深处蔓延而来的慌乱,不由自主地让他放轻了呼吸,后背开始阵阵发凉。

    “妈妈,我……”

    “啪——”

    江原英把新买的高考模拟卷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明年被吓得一个激灵,身体微微颤抖,连大气也不敢出。

    “明年!你知道我们为了把你送到滇城来上学,付出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努力吗!”

    江原英眼里满是痛心,可明年看到的是谴责,质问。

    那样的目光,像是利刃,看得人好痛。

    “你爸放弃了在老家单位的编制,妈妈每天努力上班!我们一家人不远千里陪你一起到这来上学,甚至把户口都迁过来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明年迅速低下头,胸部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气球填满,喉咙又酸又涩,像是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哽在心间,难受至极。

    “你想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次开小差!讲小话!那下次呢!你是不是要上课睡觉,上学迟到!下下次直接翻墙逃课了!”

    “妈妈,对不起……我没有……”

    “你都高二了!现在是什么时间段你不懂吗!上次模拟考考了几分!过一本线了吗!能上985,211吗!你还有多少时间!你怎么敢松懈!”

    明年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尖酸得发疼,眼眶涨得发热。

    江原英仿佛恨铁不成钢,句句是指责,句句像刀子。

    他做错了什么吗?他只是和同学多讲了几句话而已啊,这不是所有学生都会犯的错误吗?

    自己和别人犯的同样的错,为什么在妈妈眼里,就变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了呢?

    江原英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无不显示她对明年的失望。

    明年心里越发酸楚。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太较真了!”

    爸爸明正言站起身来,拍了拍江原英的肩膀。

    “年年都十七岁了,你说的这些他会不懂吗?今天也是他刚上学第一天,难免高兴和同学多聊聊有什么不好的?你别把孩子逼得太紧!”

    江原英欲言又止,看着明年又觉得无话可说,索性转身去厨房,把饭菜端了出来。

    “没事儿的,年年,你妈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气气就消了,洗洗手来吃饭吧!”

    明年点点头,在明正言的安慰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刻,他像是失去所有力气,径直往床上一躺。

    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又忽然想起妈妈曾说过,穿在外面的衣服不要沾床,会有灰尘和细菌。

    明年又立刻站起身来,将有些褶皱的床单拉整齐后,坐到了书桌前。

    看着桌上这一套崭新的五高,一阵茫然无力感涌上心头。

    明年来到滇城也快两个月了,他也渐渐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

    这里的学习进度也很快,一周一小考,两周一大考,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学习,他自然也不例外。

    与以往的学校不同的是,这个班级哪怕学业再忙 也总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在繁忙的学业中也能令人感到一身轻松愉快。

    几次考试成绩下来,他都在年级前三,可尽管如此,妈妈还是不满意。

    他考了第二名,沾沾自喜地拿着成绩单回去给江原英看。

    妈妈说,考第二有什么可开心的,你看考第一名的人骄傲了吗?

    他继续努力,考了第一名。

    妈妈看到后,还是继续教育他说看看第二名跟你的差距,差了五分,但凡人家多做对一个选择题,这第一还轮不到你拿!

    于是明年比班级里的人都更加刻苦,高二上学期的阶段他已经完成了一轮复习,成绩稳坐第一,所有科目最高分都被他垄断。

    妈妈给他分析往年的名校录取分数线,她说这个成绩报不到好的专业,就算能录上,也只有被调剂的份儿。

    怎么还是不满意呢?

    明年趴在桌子上,他只是想得到妈妈的一句夸奖罢了,为什么妈妈不能像其他家长那样,考得好了会给他奖励,考得不好会给他鼓励。

    每次看到班级里的同学说自己比上次多考了几分,他妈妈说暑假带他去旅游时,明年都羡慕的不得了。

    因为妈妈始终不满意,所以自己还要努力。

    周日下午学校放了半天假,班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去了,妈妈发来信息说让明年多在学校刷几套题,晚些时候她再来接他。

    明年想说他根本不需要来接的,他自己就能走回家,可是妈妈态度一直很强硬,大到学习资料,小到衣食住行,明年一直被江原英牢牢管控着。

    所以到现在,明年上下学都是江原英亲自接送。

    有些同学还向他传来羡慕的眼光,说他真幸福。

    他们都是早早就起床,早餐都是在路上解决的,不像明年,每天都有妈妈风雨无阻地接送,这能躲在床上多睡几分钟,都是天大的恩赐。

    对此,明年也只是笑笑不语。

    如果可以,他也想体验那种,垂死梦中惊坐起,匆忙洗漱后手忙脚乱地出门,踩着铃声进教室的生死紧迫感。

    可是从来没有过。

    因为妈妈给他定制了详细的计划,精确到睡多少小时,洗漱要几分钟,吃完早餐要几秒,在交通拥堵的情况下,最晚何时能到学校,上楼梯要几分钟能走到教室。

    明年不喜欢,却无力反抗,他被妈妈严格的掌控着,连呼吸都要在妈妈的安排之下。

    长长的走廊上冷冷清清,早上刚刚下了一场小雨,窗外的榕树被午后的阳光照得绿油油的。

    明年走进教室,本以为会空无一人的,可是却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趴在桌子上,光落在她的发间,教室里被阳光照进,朦朦胧胧有些不真切,虚幻飘渺间如同精美的画卷。

    明年慢慢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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