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从未去过北阴殿,帝座派座下的哪个人来引着她去,自是合情理的。

    但这位一脸凶相的使者语气生硬,好似她不是去替帝座办事的,反倒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架去北阴殿里面受审。

    孟元皱了皱眉,正声道:“可有证明?如若没有,我便不能同你去。”

    那人怕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一愣后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北阴大帝使者道明”。

    她仔仔细细地装模作样着查看了一番,虽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毕竟帝座身边的人和物,她都是从未见过的,但所谓“虎凭威势”,凡事在气势上可不能落了下乘。

    再者说,这六界也不会有人能胆子大到冒充北阴大帝座下的使者。

    她将玉牌递还给道明,然后沉着声道:“劳烦使者了。”

    北阴殿坐落于冥界最北边的罗酆山山顶,是全冥界最高之处。

    这儿明明是距离四洲九山八海最近的地方,阴气却最为浓重。

    山上的草木皆似宣纸上誊着的水墨画一般,覆盖一层徐徐流动的墨色。山周黑云围绕,天际有如浓墨,在云层之间透出丝丝猩红。

    道明带着孟元腾云而去,她站在云上望着远处的罗酆山,耳边风声尖锐嘶鸣,仿佛十八层地狱中厉鬼的哭喊之声。

    孟元不由自主地哆嗦着身子,攥着道明衣袖的手又紧了紧,生怕他将自己甩下云雾落到哪一层地狱里。

    先前行侠仗义多了,自以为胆大如斗,如今才晓得自己的胆儿没比那些怕死鬼好多少。

    毕竟嘛,她只是一个生长在市井之中的姑娘。即便再聪慧灵敏,但终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譬如说孟元在冥界生活了两万年,却也没有踏进过地狱一步。

    她其实骨子里是个胆子小的人,光是听旁人描述三十六层地狱中那些可怖的景象,就会吓得打哆嗦,但面上还是须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虽被高空的狂风刮得几近头疼,孟元还是想着帝座交代的那件事,在凌冽的风声中扯着嗓子问道明:

    “不知帝座要让我做什么事?我好事先做个准备。”

    “姑娘到了北阴殿就会知晓。”

    孟元有些恼,这北阴殿上下不晓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让她这样一个人只身前去,还不告诉她要做什么,难不成是什么惊天动地、不可告人的大事?

    想及此处,孟元立马咽下了方才呼之欲出的驳词。

    说不定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为何又要找她呢?说来说去,这不还是一个让她绕在里面的圈子吗?

    道明突然道“抓紧了”,孟元还未反应过来实施行动,电光火石之间,二人所乘的云雾速度变得极快。

    到了罗酆山那座极高大极肃穆的山门前,孟元几乎是同龟一般地趴在了地上,给这山门行了个大礼,道明却稳稳地立在那儿像个没事人。

    山门的守卫森严,她的面上迅速飞了红,怕旁人嘲弄她的窘样。

    粗粗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没人在看她。

    那些身着戎装、腰佩长剑的守卫仿佛眼前的两个大活人是空气一般,均是目视前方、神色未动,像极了一座座石像。

    孟元在心中慨叹了一番,他们的职业素养实在是极高,想必俸禄应该也是极高。

    将粘在身上的尘土拍了拍,孟元愤愤地瞪了道明一眼。

    他丝毫不理睬孟元,也像是把她当成了空气,径直走上前去同领头的守卫说话。

    片刻后,二人在层层守卫的看护下进了山门,道明才开了他那金口:

    “罗酆山不可腾云,为赶时间,姑娘今日不必步行上山。”

    孟元啊了一声,步行上山?

    她仰头望了一望,罗酆山高千丈,如今肃然立在她眼前,仿佛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巨怪。

    他们二人现在只在山脚下,步行上山恐怕要好几日,除非有坐骑,才能省些脚力迅速上山。

    她想,怪不得甚少有人面见帝座他老人家。要是没有坐骑的人来,恐怕还没登上半山腰的玄阴宫,就要累死在这陡峭狭窄的山路上了。

    “请姑娘正身不动,闭上眼睛。”

    孟元照做了,只听到道明语速极快地念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

    又是电光火石之间,孟元便被传送到了一个极为空旷宏大的大殿里。

    她还未细细品鉴一番道明的这个传送法术,便觉着一阵寒冷。

    这儿阴气极重,温度更是极低,饶是她原身是彼岸花,喜阴喜寒,在这儿仍是承受不住,觉得有丝丝阴寒气侵入体内。

    这应当就是北阴殿了。

    孟元张望了一圈四周,北阴殿呈一个极为广大的圆形,除正北方有一高台,台上是庄严华丽的王座,旁的再无一物。

    她朝那座上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半晌,才想起来到这儿的原因。

    她赶忙如临大敌地跪下,四肢全都匍匐在地上,头也垂在地上,仿佛一只缩头乌龟。

    俗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

    虽说孟元在同人打交道上极为老练,但如今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市井人物,而是年纪翻了她十几倍的尊神,不由得有些慌张。

    她提心吊胆地跪着,身边除了山顶呼啸的风声,其他没有任何声音。

    约莫过了一刻钟,孟元跪得累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座上,还是没有任何人影。

    帝座老人家,该不是睡迟了吧?

    帝座是个老神仙,许是年纪大了觉就会睡得多些,孟元想。

    放松下来,孟元的思绪飘远了些。

    帝座有三十七万岁,莫说是冥界了,就算是在六界里也算年纪极大的,那他会长什么样呢?

    大抵是和她见过的老神仙老妖怪们长得差不多,头发眉毛胡须都是白的,或许胡须已经长到了腰身那儿。

    他脸上的皱纹应当同忘川里涌起的波纹那般多,然后神情锐利,眼睛一眯就能把一个人打入地狱。

    大抵就同十阎王爷一样,他说话的声音也应当是那样苍老的,但会沉稳有力许多......

    她正这样天马行空地遐想着,忽地听到一阵声音从上方传来,的确沉稳有力。

    “你就是孟元?”

    孟元霎时间回过了神,身子大大地一哆嗦就将脑袋砸到了地上,在空旷的大殿里传出突兀的响声,她铆足了劲大声答道:

    “回帝座的话,臣就是孟元。孟元参见帝座,帝座洪福齐天!”

    孟元如此一番说完,觉得自己说得实在是不错,美滋滋地等着帝座交给自己差事。

    未曾想到上头并无动静,半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这笑声让她实打实愣了半晌——

    这个声音,实在不像个老人家的。

    孟元忍住抬起头一观这位三十七万岁高龄的老人家的真容的冲动,仍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只听得上头缓缓道:

    “你虽只有两万岁,官话却说得通顺。”

    帝座这话,大概能算作在夸她吧。

    孟元恭恭敬敬地回:“谢帝座。”

    上头沉默了片刻。

    “起来吧。”

    孟元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脑袋仍然是低垂着看着脚尖。

    帝座他老人家,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嘛。

    她正乐呵着,忽而觉得身上一沉,竟看到身上多了件玄色大氅,身上随之暖和了许多,似乎周身的阴气都散去了许多。

    这是......

    孟元惊诧地抬起头来,向上望去便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眸子。

    恍惚间她仿佛坠入了一片极广阔的无边的宁静,因为那双眼很平静地看着她,除了平静之外再无任何的情绪,仿佛刚才的笑意只是镜花水月。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实在是超出了她的任何一种预想——

    三十七万岁的北阴大帝,竟然是个青年人的模样。

    那双眼睛俯视着她,轻轻眨了眨,虽无甚举动,却透出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感。

    她慌忙垂下头,顿觉自己的失态。

    但仅是这样匆忙一瞥,便能看出来这张青年人的脸放在天上地下都是很好看的。

    此外,不知为何,她对这人竟有一丝熟悉之感。

    但孟元可以肯定,她从未见过他。

    但对着这样一个样貌年轻的男子尊他为帝座,实在是......有些奇怪。

    孟元很难将传言中那位冷心冷面、做事雷厉风行的北阴大帝同眼下这人联系起来。

    “日后在罗酆山,就将这件大氅穿着。你的修为太浅,抵挡不住这里的阴气。”

    闻言,孟元才重新想起身上这件沉甸甸的大氅,她伸出手来拢了拢,随即颔首道:“多谢帝座。”

    指尖轻抚在墨黑的毛皮上,孟元虽看不出这是什么制成的,但毛色润泽、手感柔软细腻,定当是有价无市的上上之品。

    最为重要的是,正如玄冥所言,这件大氅的御寒能力实在是极佳。

    初次面见帝座就得了这么个宝贝,看来帝座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反倒可以用“体贴”二字来形容。

    孟元不禁动容。

    座上的玄冥静静地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身上的大氅,有若得了件什么无价之宝。

    这件黑狐皮制成的氅衣约莫是七万年前他生辰时底下人进贡的,具体是何人他也记不得,只是其抵御阴气这一功用让他上了几分心。

    不过,于他而言并无所用,就此之后藏入了库房里。

    料及这朵彼岸花区区两万岁,显然受不得罗酆山的阴气,他方才想起来这件大氅,也算是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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