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追及傲训的时候,已出了阴阳界,恰好在冥、魔二界的交界之处——乞罗山魂销谷。

    乞罗山高千仞,无草木,皆是灰白而毫无生气的石壁,魂销谷外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中有如上古时混沌未分、天地初辟之态,狂风自深渊之中骤起,刮过石壁之时摩擦出有如厉鬼哭嚎之声,无鸟兽花草,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此地石壁交错,将天光遮掩得一干二净,在这般的黑暗之中却好似藏着千万双未成人形的魔血红色的眼睛。

    魂销谷,自古便是天地禁地,正如其名字一般,若常人涉足定然元神消散。故而此地虽为交界处,却从未有兵士据守。

    一人一兽自深渊之中跃出,玄无剑冰寒凌厉的剑光划破了此处的昏暗,傲训在前头狂奔,所过之处留下脏污的血迹,玄冥一道剑风骤出,将它逼至了魂销谷内。

    这是一处死路。傲训冲向前后猛然反应过来,转身直面向玄冥。

    它的身形骤然大了一倍,两个狮头张开巨口,黑黄而粗长的獠牙毕露,声吼震天动地,将那石壁上的石块竟都震落下来。傲训狮首蛇身,蛇身上蜿蜒滑腻,鳞片闪着寒光。它盘踞于谷内,双目血红地看着玄冥。

    玄冥在它十丈之外站定,身后一寸便是幽邃不见底的深渊。

    狂风将他的玄衣卷起,虽是这一身衣袍,却好似重新着上了三十万年前带兵打仗之时的战袍金甲。

    手中的玄无剑比从前更见锋利,好似有了神识一般地兴奋着,傲训的黑血逐滴从剑身上滑落,剑光一时更盛。

    如今已将傲训逼至绝路,玄冥未急于将它擒拿,而是眯着眼看着眼前这头暴怒的上古凶兽之后。

    他方才一路跟着傲训,正如他所料,这凶兽身上的确有那把匕首上的魔界气息,比琉璃塔之中养出的黑气更清晰。

    此番追寻下来,他确然发觉傲训的法力比先前翻了倍。

    这凶兽缩在谷底,凶狠的狮首不断地喷出腥臭的鼻息。他站在那儿抿着唇,神色间有些厌恶。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自绞杀什么东西,地狱还是三万年前才去过一次。

    如今他熟悉了身边总是围绕着一股淡淡的彼岸花香,再闻得这种气味时便觉十分嫌恶。

    玄无剑轻巧地提起来,云履在泥地上轻轻一踏,拖出一条极短的沙痕,也没有扬起什么风沙。便似一道白光一现般的,他眨眼间跃至傲训眼前。

    这傲训虽有两首,却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还未等有所反应,在一剑起又落的刀光之后右首轰然倒地,黑血迸溅如同泉涌,汩汩地向外冒着。

    巨大的蛇身轰然倒地,骤然扬起一片灰蒙蒙的沙尘,将本就灰暗的山谷遮掩得更暗。它的左首在剧痛之下发出不成声的嘶吼,似悲似怒,震得山谷隆隆地摇动起来,碎石霎那间滚落下来,激起更大的尘烟。

    玄冥凌空立着,一袭玄衣飘扬着,并未沾上什么血迹,只那玄无剑似是浸了血河一般的通身黑红。

    他在掌中现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铜炉,炉中燃着闪着金光的火苗,如牛犊一般地伸舌舔舐着铜壁。

    傲训趴在地上,身体仍剧烈地一起一伏,黑血似河流一般地从左首断裂处涌流出来,在这无花无草无生灵的山谷间汇成一条本不该有的小溪。

    玄冥捻诀,那凶兽上方便现出一个巨大的玄色莲花纹来,将它全然覆盖住。

    那兽的哀鸣声越来越弱,身子也渐渐地缩小下去。正当这莲花阵行进到一半的时候。

    不知从何处兀然传来一道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来,又在山谷之中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回音,空洞而诡异。

    “帝座身手不减当年。”

    玄冥直直地看向西边,冷冷道:“本座知道你在何处,出来吧。”

    语落后四面传来一阵森然的笑声,转瞬便有一人在地上现了身形,衣袍闲散而不加装饰,一头黑发零散地落下,脸上有几道青黑色的不知是何纹样。

    玄冥不认识此人,但知晓这是魔界之人。他只瞥了此人一眼,转而看向莲花阵,手中用着一方锦帕轻轻拭着玄无剑,血色在雪白的绢上迅速地蔓延开来。

    那人在地上仰头望着玄冥,笑得漫不经心,拱手道:“久闻大帝英名,今日才得此一见,崔某惭愧。”

    玄冥并未看他,道:“从古至今,还无人敢来劫本座的道。”

    姓崔之人仍笑得轻松,道:“崔某断断不敢坏帝座的事,只不过受人所托,要向帝座传一句话。”

    玄冥方才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目光冰冷。他在追寻傲训之时便有所怀疑,若是旁人发觉此异象定当止住步子,只不过他不见得真有人能给他下什么套,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冥界和魔界并非只有乞罗山一道交界处,途中有比此处更为便捷简易的地方,那兽竟不往那出去,反倒来了这个六界闻名的魂销谷来。

    他入了谷便发觉有人暗藏此处,等了一会儿此人既不出手,也无甚动静,他懒得等,便利落地将傲训解决了。

    他原以为这是魔界来的救兵,只不过见着他许是犯了怵。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便冷冷道:“讲。”

    那人又拱手道:“六界从无共主,灵山想做这共主,大帝从前虽是灵山弟子,如今也须知晓灵山和冥界并非为一。这傲训,便是庆祝冥界和灵山划清的贺礼。”

    话毕,那莲花阵之中已然安静下来的傲训忽然全身燃起青黑的火焰,玄冥一惊,旋即捻诀,不料那火势极旺,顷刻间那兽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号之声,顷刻便化作一片黑烟。

    眨眼间他从空中闪身至那人身前,玄无剑已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上,玄冥厉声道:“找死。”

    那人不惧反笑:“崔某只是我家主人的口舌,死于不死,全凭帝座心意。”

    那人亦如傲训一般地骤然燃起青黑火焰,转而化为黑烟飘散。玄冥的眸中映出火光,神情却异常冰冷。

    他竟被一个幻象骗了。

    方才那魔界之人现的并非真身,而是一道幻象。

    能将幻象展演至此的,修为定然极其高深,魔界之中有几人能如此?

    方才那人言语中提及灵山,玄冥所知晓的那些人未有敢如此轻狂放肆的。他看向空无一物的莲花阵,伸手收了法。

    魔界的术法诡异复杂,他一时间看不出方才是个什么法术。他原想将傲训镇在那铜炉之中送上灵山,如今此兽已死,让他向灵山没了交代。

    这人修为极高,却又憎恶灵山。

    玄冥想不出这是谁,傲训的身形消散,那股熟悉的气息亦随其逝去。眼下重要的,是那把匕首。

    他抿紧了唇,转身向冥界行去。

    玄阴宫近日来天气晴好,孟元先前在园子里种下的藏玉花渐渐地开了,在夜色浮上天际的时候缓缓舒展开花苞中洁白的花瓣,在夜中的时候掉落的花瓣便悠扬地飘起来,带着一层薄薄的柔和的光。

    有几片花瓣飘扬到十善殿那儿,孟元坐在窗边,支着脑袋看着外头这般景象,不由得却出了神。

    玄冥回到宫里的时候,并未看见在窗边发愣的她,但远远地便看见了十善殿中未熄的烛火。他虽并不清楚具体的时辰,但凭着天色也能知晓此时已过了子时。

    他虽的确要找孟元问话,但见着她如此晚了还不睡觉,眉头又不自觉地骤起。

    远远的道明见着他来了,迎上来便禀道:“罗浮冥君已候着了,帝座是命冥君此时觐见,还是等...”

    玄冥打断道:“让他半个时辰后来九华殿,本座先去十善殿。”

    迅疾地走出几步后又蓦然一个转身,问道:“她怎么这个时辰还不睡?”

    道明道:“今日卯时未到之时孟元姑娘便来九华殿寻过帝座,神情慌张,似有什么事。此事姑娘似乎只能与帝座说,故而臣不知。”

    玄冥一惊,心里似乎忽地被什么攥紧了一般地,又急急地朝十善殿走去。他推开了殿门之后的步子却踏得很缓。

    许是他走得太轻的缘故,孟元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

    她正看着落在掌中的一片藏玉花花瓣,思绪却是游在九天之外。

    玄阴宫里满是盛开着的藏玉花,花香很浓,飘进各处殿中。

    他在这片花香里闻见了那一丝藏着掩着的彼岸花香味,忽然间身子便放松下来,好似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他这一日的确很累。

    她在那半开着的窗边坐着,沐浴过后的青丝并未束起,松松散散地垂落在一袭雪白的寝衣上。

    她甚少穿白色,或许说是甚少穿红色之外的颜色。他忽然觉得白色很衬她,那在烛光之下泛着光的绸缎和有着一圈柔辉的藏玉花花瓣,让她也好似泛了一身柔光似的,格外温柔。

    他想起曾经在天宫的时候也是如此一般晴朗的夜里,天宫里能见得月色,在银辉之下着青衣的她也是让他如今日一般地觉得不同。

    那一夜的她鲜活灵动,今夜里,又是别有一番娴静温和的样子。

    其实什么颜色都很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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