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县就那么大,做南北货生意的商家也没几家。宋仲德靠着仁厚信义闯出一片天,自然挡了别人的财路。其中最不高兴的,就是与宋家没隔几条街的百花胡同赵家。

    宋仲德当初不过是赵家铺子的一个小伙计,后来居然可以自己开店且将老东家远远抛在身后。赵掌柜还好,有不快,但生意人嘛,讲究个和气生财。他的宝贝闺女赵芙却十分不服气,回回见着宋黎彩都要讽刺几句。

    此时下头拉着个绛红衣衫的姑娘,细长的眼睛乜斜人家的人,不是赵芙又是哪个?

    宋黎彩原本不想理睬,毕竟赵芙的事与自己无关都能惹上一身腥。可她觉得那绛红衣衫姑娘的侧脸十分眼熟,身旁的严如眉则是微微一惊:“黎妹妹,那不是你家环彩妹妹吗?她怎得惹到赵芙了?”

    宋黎彩这才认真去看,果然是三妹妹。她将临出门时罩在外头的月白色披纱去掉,只着隐隐能看到玉臂肤色的绛色长裙,耳边榴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是以宋黎彩没有一眼认出。

    赵芙见到宋家的人都跟仇人似的,宋环彩哪儿能讨到什么好,宋黎彩想想疼爱孩子的亲爹,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严如眉样貌太扎眼,今儿这日子外地人太多,宋黎彩坚持让她待在房间里,自己带着杨桃单刀赴会。

    “哭哭哭,就知道哭!明明是你撞的我,在这儿扮柔弱给谁看?果然是宋家人,净会装腔作势博人同情!”赵芙原本尙算清秀可人的面庞,此刻张牙舞爪的。再看看一旁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宋环彩,宋黎彩觉得根本不用自己出面。

    她还没开口,斜前方一个头戴儒巾斯文俊秀的书生已摇着纸扇上前,笑着解围:“这位姑娘想必只是一时不察,姑娘若是实在生气,陆某代她向你赔个不是。”他一表人才兼温文尔雅,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可惜赵芙根本不买账:“你代她?你是她什么人,你就代她?”她双眼往宋环彩薄透的衣衫上一扫,不屑地翘着嘴角:“哟~怕是被美色所迷吧?就说宋家能出什么好人,真是狐媚!”这要让她坐实罪名,宋黎彩也不用嫁人了。

    “不知是我眼睛不好使还是怎地,端午难道不是女儿家戴榴花出游的日子吗?天气热,大家都穿的少,赵家姐姐的内衫也没有很高呀,难道也是那什么?”宋黎彩适时红了脸,似乎是不好意思说那个词一样。

    渐渐围起来的人群有人偷笑起来,赵芙的半个胸脯都要蹦出来,跟她一比,宋环彩包得严实多了。

    赵芙自打听到宋黎彩的声音,原先的三分怒气立刻暴涨至十分!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宋黎彩那个臭丫头,瞧着软和,实则最是奸猾不过!次次都让自己有苦说不出,总是莫名背黑锅,自己在她那儿从未讨到便宜。

    她一把推开只会掩面流泪,似乎完全吓傻的宋环彩,细长的眼睛努力睁到最大,恶狠狠地盯着宋黎彩:“忘恩负义的爹,能生出什么好女儿?谁知她是不是故意撞我?”她不再提衣裳多寡,非说宋环彩品性不佳。

    宋黎彩抬头四顾想找宋环彩,让她自己开口反驳,结果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宋环彩已经被那个书生拉到一旁,倒是不再流泪,脸颊甚至飘上一抹绯红。那书生满面春风地说着什么,顺道擎着扇子为宋环彩遮阳。

    赵芙甩甩头,也顺着宋黎彩的视线看过去,嘴边的嘲讽更大:“瞧瞧,当谁不晓得她的心思呢!呸!”她又得意地高昂着下巴,“有这么个妹妹,宋黎彩,你丢不丢人!”

    尽管心里直冒火,宋黎彩仍是不肯露怯。她侧身示意杨桃上前将宋环彩与那书生隔开,自己则以手搭伞,挡着撩人的日头,表情淡淡道:“赵家姐姐,同福酒家这儿人如此多,有所挤蹭难免。我妹妹娇弱,站不稳不小心碰到你也正常。你若是好好说,咱们也不必在这纠缠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十分不解道:“只是,这与我爹有什么关系?当初我爹是如何帮着赵掌柜度过难关的,掖县人都晓得。我记得,赵家铺子的舶来品还是走的我爹在南方的路子,怎么到您嘴里就成忘恩负义了?”

    是啊,周边围观的人有不少是掖县的老相识,宋仲德做生意靠的就是过人的品行,发家后特意将店面开在远离老东家的西城,况且宋老太爷当年勇救全村的仁义,那可是周边县城都有所耳闻的。这样的积善人家,怎么可能会是赵芙说的那样?

    正在此时,沽河那边山呼海啸般的喊声越来越大,“咚咚咚”的擂鼓声像雨点似的紧密,划桨汉子们“嘿哟嘿哟”的唱喏随之渐渐清晰,是龙舟们从河中心绕弯回来了!围观的百姓呼啦啦顷刻间散去,皆往岸边涌去,人人都想第一个知道是谁得胜。

    二楼包房里的严如眉无心看结果,只盯着始终不肯息事宁人的赵芙,急得不住用丝帕擦汗,生怕宋黎彩彻底惹怒赵芙,两人打起来。

    这边宋黎彩还在与赵芙对峙,那边宋环彩已经言笑晏晏地与那书生谈天说地。正说到掖县端午别具特色的戴榴花习俗,忽然,宋环彩觉得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背,就差烧出个窟窿来。

    她借着害羞捂脸的动作,向斜后方偷瞄,赫然发现堂姐宋云彩站在与同福酒家正对的灵均祠旁的杨树下,仿佛石像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确切的说,看的应该是自己身前一脸闲适的那位陆少爷。

    她立刻意识到,这位陆少爷怕是有些来头。在老宅时她就听闻,大姐姐是特意回去寻二姐姐借配饰的,貌似就是为着端午时佩戴。女为悦己者容,大姐姐今日特意穿着颇为与众不同的碧色衣衫,裙摆用金线绣着几朵或开或半合的红莲,加上气质清冷,原本的三分清秀生生变成七分清丽,如出水青莲一般。

    再一想,陆少爷的扇面、银白长袍的镶边、腰间坠的玉佩皆是莲花式样,大姐姐的心意不言而喻。

    因着大伯有秀才功名,又是县学教谕,大姐姐常常以书香闺秀自居,眼界颇高,她能中意的人,必是家世才华皆过得去的。

    宋环彩起初只是几分意动,顿时转为志在必得。她暗中给自己鼓气,陆少爷看起来挺喜欢自己的,未必没有胜算。

    岸边的喧嚣声直冲云霄,树上的蝉鸣都被掩盖住。宋家俩姐妹各有心思,完全没人在乎正与赵芙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宋黎彩,宋黎彩简直欲哭无泪:自己就多余下来,这么热的天,不在楼上与严如眉喝茶观赛,倒是与宿敌无脑争吵半晌。

    她无心恋战,强撑着几乎要丧失殆尽的耐心,无力道:“赵家姐姐,你看,咱俩在这掰扯半天,连路边的猫狗都懒得听,反正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无意硬是纠正你,不如咱们就此别过,各自寻乐子去?”

    赵芙十分怕热,在阳光下站得久了妆容开始慢慢皲裂,口脂甚至有一点沾在牙齿上,可她仍不愿放过宋黎彩:“你要是承认,你们姐妹心肠恶毒,品性不端,我就放过你。”她抬手擦擦额角的汗,恨恨道。

    宋黎彩不再看她,双手在唇前拢起:“三妹妹!三妹妹!赵家姐姐说你心肠恶毒!”宋环彩惹下的事,她自己解决,躲在一边跟年轻公子欢声笑语是当自己傻嘛!

    恰在此时,人群里“哇喔”“哇喔”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看来是赛龙舟的最终赢家现身。即便如此,宋黎彩俩个与宋环彩他们不过相隔数步,宋黎彩喊得很大声,不应当听不到。偏偏宋环彩就跟耳背似的,压根不回头。

    宋黎彩可不容她糊弄,她上前一步拽着赵芙的袖子,拉着人快步走至宋环彩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一脸为难:“三妹妹,赵家姐姐还是非得找你讨个说法,你瞧这事儿。”她将手一摊,似是真的无能无力。

    宋环彩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眼眶立时红了:“二姐姐,我……我……我没有……我真的……”宋黎彩才不想听她辩解,暗暗将她往赵芙那边一推,抬脚就想离开。

    “做人姐姐的,居然坐视亲妹妹被人欺辱,真是岂有此理。”那个陆少爷皱眉看向宋黎彩,语气十分不满,似乎欺负宋环彩的是她。

    赵芙一手拽着宋环彩不放,一边斜眼看着宋黎彩,刚才她还对这白面书生厌恶得很,如今他找宋黎彩的麻烦,她反而又觉得顺眼起来。

    宋黎彩饱满的嘴唇微张,弯弯的月牙眼睁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这位少爷,有病趁早治,不要讳疾忌医,眼睛坏了可不是小事。咱们掖县有个老大夫,医术相当了得,定能药到病除。”她的表情不是作伪,看上去真诚无比。

    陆少爷初时未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眼前看着软绵好欺的姑娘在骂自己。他登时涨红脸,握着扇子的手背上青筋一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好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

    宋黎彩想再堵他几句,忽听身后有道熟悉的语音传来:“二妹妹,陆少爷说得对,爹一直教导我们要姐妹间相互扶持,确实不能让外人欺负。”一直在一旁观望的宋云彩,挺身端庄地一步步走过来,对着那位陆少爷徐徐行礼。

    掖县实在太小,她们三个明明分头行动的,居然又碰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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