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环彩离开的时候静悄悄的,王氏并没声张,芝姨娘原本要陪着去,被女儿硬拦下,让她寻个机会再去求求父亲,好让自己早日回来。

    宋宅才多大,这事藏也藏不住,第二日大房就晓得了。不过大太太简氏这些日子根本无心二房之事,皆因自己的宝贝闺女自打端午过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玉婧说是因着被大老爷训斥抢堂妹玉佩心中郁结,简氏却不大相信。以前老爷有骂得更狠的时候,女儿转天照样高高兴兴出门,从未像这回茶饭不思。

    无奈怎么都问不出口,简氏又实在担心,只好厚着脸皮上门请宋黎彩过去跟女儿说说话。自然,她从未觉得女儿“借”妹妹东西是件大事。

    “黎姐儿,云姐儿打小就跟你最相好,你去好好劝劝她,任凭什么也比不得自己个儿的身子,能邀她出门逛逛最好。”

    简氏坐在厅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宋仲德特意单拿给宋黎彩的天台云雾,不住打量着四处布置,顺便感受着屋角冰鉴里的丝丝凉气,暗叹二房果然富贵。

    宋黎彩双手放在膝头,嘴角含笑:“大伯母,今日天热,大姐姐亦有可能是苦夏。不如我陪她去城西芙蕖山上游玩几日,散散心如何?”

    宋云彩定是还在为陆源的事伤心,那个陆源还真是个祸害,宋家统共三个女儿,两个因他惹上了麻烦。不过,宋黎彩也想趁此机会去芙蕖山上消暑,这些日子掖县城内犹如蒸笼一般,王氏又不准她用太多冰,难熬极了。

    简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往前俯身拍宋黎彩的手:“就知道你最懂事。云姐儿若有你半分体贴,我就知足了。”

    宋黎彩略微低头做害羞状,并不附和。

    简氏见宋黎彩不做声,直起身,边闲闲摇着纨扇,边装作随意问道:“黎姐儿,虽说你大伯只是个教谕,但咱们家好歹算书香门第吧?你们房里的冰也用得太省了。”语毕,她将纨扇挡在下撇的嘴角上,只露出一双眼皮略微浮肿的眼睛。

    宋黎彩黛眉微蹙,叹了口气:“唉,爹说南方今年入夏以来阴雨连天,庄稼收成不好。加上匪患增多,商路也不十分通畅。咱们没有进项,只好节省些。这冰,也是大伯母您过来才摆上的。”她适时红了脸颊,像是有些难堪。

    未待简氏开口,宋黎彩似乎想到什么一样,月牙眼亮晶晶地看向简氏:“听您身边的红袖姐姐说,大伯父颇得新来的学政大人赏识,想必不日即将高升,到时候咱们府里也能日日用冰了!”

    简氏脸一沉,不太自在道:“那丫头知道什么!大老爷不过是略说得上几句话。”随后,还不等宋黎彩细问,便匆匆离开了二房。

    枇杷上前仔细将茶叶收起来,小脸气鼓鼓的:“大太太可真护犊子,明明是大姑娘不对,还让姑娘去哄她。”她虽生气,手却稳,茶叶半片也未落。

    宋黎彩高高兴兴地起身,打算去收拾几身衣裳:“能去山里避暑,你这小丫头居然还埋怨起来了。”前几日她就跟王氏提起想去芙蕖山,可惜王氏跟着宋仲德不知在忙些什么,愣是没空出时间来。

    杨桃拦下宋黎彩,让她安稳坐着,自己去给她收拾衣物。“姑娘,我瞧着,大太太竟是想跟咱们要冰的意思,二老爷不是一早就将今年的份例送到大房了吗?”

    虽然今年买卖不景气,宋仲德却不肯短了全家的嚼用。尤其是大房和宋老太爷那里,他是宁肯自己这房紧一些也要供着的。

    宋黎彩心中多少有些数,大太太简氏虽然爱占便宜,又贪慕虚荣,但她所思所想无非就是丈夫孩子。大房那里不时有大老爷的旧吏故交来访,时下家中有冰是种身份的象征,自是多多益善。

    宋黎彩辞别王氏和宋仲德后,带着夏嬷嬷和枇杷,与不情不愿的宋云彩一起上了芙蕖山。

    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

    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宋黎彩慵懒地趴在菱花窗沿上,纤细莹白的手指捏着几簇柳花,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圈。房前高大笔直的杨树遮起一片浓厚的阴凉,不远处泛着点点银光的池塘边,几个才留头的娃娃绕着岸边柳树,嘻嘻哈哈玩捉迷藏。

    可惜,掖县地处北方,并无芭蕉树,诗人所写的初夏景致,只能遥想一下。

    宋黎彩正有些昏昏欲睡,不妨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瞌睡顿时全飞。

    “娘让你陪我散心,你倒好,自打来了再也没挪过地,屋门都没跨出过半分!亏不亏心?”来人冷冷地控诉,甚至能听出几分不屑来。

    宋黎彩强打起精神,转身拉来人坐下,讨好道:“芙蕖山水清山秀,凉爽怡人,大姐姐自可心随景动,开怀起来。再说,妹妹曾听闻,生气之人最需要的是陪伴,是以才没去打扰大姐姐。”

    枇杷极为伶俐地将井水湃过的番瓜呈上来,另将夏嬷嬷特意煮的凉茶放在宋云彩手边。

    宋云彩只是随意吐槽几句,并非真的生气。她欲拒还迎地坐下,用牙签插起块瓜,一脸惬意:“算了,看在你帮我收拾了老三的份上,原谅你了。”

    宋黎彩暗舒口气,可算将这大小姐哄好了。可没等她再接再厉将人哄回房,就见宋云彩吃完瓜后拭净嘴角,兴致高昂地张罗:“来都来了,不去织女湖赏荷太亏了。走,现在就去。”

    说着就去扯宋黎彩的胳膊,非拉着她一起。

    “大姐姐,你不生气啦?”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宋云彩的脸色,小声的嘀咕,“虽然我觉得那个陆少爷很讨厌。”

    宋云彩一怔,神色有片刻的恍惚,不过她很快就表情如常道:“什么陆少爷王少爷的,我可不认识!”她握着宋黎彩手腕的手越捏越紧:“二妹妹,以咱们姐妹在掖县的地位和名声,必要寻个贴心贴意才能兼备的夫婿。二叔行商多年,最知道上杆子做不成买卖,你说对吗?”

    宋黎彩月牙眼立刻弯起,洁白的贝齿仿佛玉石:“那是~妹妹就罢了,大姐姐在掖县的闺秀中,说是一枝独秀都不为过!”若是能进学,宋黎彩定是个佞臣的料。

    宋云彩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握着宋黎彩手腕的手却丝毫未松。无法,宋黎彩只好让枇杷跟夏嬷嬷说一声,被宋云彩生拉硬拽地拖到织女湖。

    织女湖坐落在芙蕖山的山腰处,周边林木葳蕤,芳草翠绿,林中不时有啁啾鸟叫传出,附和着吭吭蝉鸣。湖中十里荷花,遮天蔽日,渐次盛开。

    在浓绿幽深湖水的映衬下,有的花苞半露,粉嫩的花瓣好似少女娇羞的容颜。更多的是徐徐盛开,金黄的花蕊比扬州最美花娘额上的花钿还要耀眼。微风拂来,荷香盈鼻,使人陶然忘归。

    此湖相传是远古时期织女下凡与人间男子结缘之地,青年男女若在此定情,即是姻缘天定,可保美满百年。周边几个县均有几对珠联璧合的夫妻由此生情,遂此地常年游人众多。

    宋家姐妹到时,湖边的几处凉亭里都已有人,她们只好让跟着的仆妇将物什摆在湖边不远处,几棵枝叶茂盛的槐树下头。

    好在枇杷临出门时将番瓜、凉茶均带了出来,夏嬷嬷还塞了几盘刚出锅的槐花饼、绿豆糕,加上老宅送来的糖块腌渍的杏子,真是应景又解暑。

    宋黎彩捏着快绿豆糕吃得欢快,不顾一旁的宋云彩不停地释放着冷气,也懒怠听她“哼”来“哼”去。堂姐走出被陆源拒绝的阴影后,又恢复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山雪莲人格,睥睨着凡人们。

    宋云彩见妹妹吃完绿豆糕,就靠在枇杷特意寻出来摆在树下的小竹椅上,松松握着薄胎青瓷盏盛着的凉茶,一脸悠哉,火蹭蹭地往头顶冒。她正要发脾气训人,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喊:

    “宋家妹妹,你也来赏荷吗?不若一起啊。”一个从头到脚碧绿盈盈的姑娘,在离二人最近的亭中挥手致意,宋黎彩并不认识。

    宋云彩好像认识,迟疑片刻后便转头看宋黎彩,那意思很明显,要让她一起过去。

    宋黎彩忙摆摆手,诚惶诚恐:“大姐姐自去吧,你知道的,妹妹最怕生。”实则她是不耐烦与人毫无目的的寒暄。宋云彩原本就是意思意思,不曾真心想与她一起,见妹妹拒绝也未再劝,起身稍微整理下衣裙,一个人施施然过去。

    宋云彩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心里简直乐开花,山中岁月如此惬意,不用费心俗事,真是快哉!她正要吩咐枇杷将偷偷带的果酒拿出来,就听身后的树丛中一阵喀拉树枝断裂声音传来。

    堪堪转过身,横七竖八的枝桠后,闪出一个头戴玉冠、身着骑服的少年公子信步而来。来人似乎是被林中凌乱的枝杈扰乱了心情,右臂不停在眼前挥舞,待彻底迈出树丛才将胳膊放下。

    他露出脸庞的瞬间,宋云彩只觉自己的呼吸立止,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修眉凤目,双眸亮而深邃,睫毛卷翘如羽翼。鼻若悬胆,嘴唇薄而红润,唇峰清晰似水墨。面容白皙,肌肤皎若好女,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天人。

    斑驳的光影在他身上跳动,虚虚实实,本为他添了一丝柔和,偏偏他周身气势如刚出鞘的宝剑,桀骜中带着浓重的狂傲,那股不惧天地、老子天下一地的神气,让人有意无意地忽视他的容貌,只觉得这人不好惹。

    宋黎彩还在惊叹世上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对方在看清自己后却双眼乍然遽亮!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脸上显而易见的欣喜仿若捡到稀世珍宝。

    弱小生物敏感的自救神经顿时觉醒,宋黎彩立刻醒过神来,整个人如临大敌!那人大踏步走到靠坐着的宋黎彩眼前,不顾周边许多双打探的眼睛,满口的白牙呲着,活像见到食物的饿狼:

    “团团!我终于找到你了!”

    宋黎彩眼前一黑,八百年的债主找上门,居然是那个有病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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