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可裴府却一片祥和。

    裴家长女裴颂面容姣好,一双眉毛生得极锐,像利剑飞鞘,十分英气。她担忧弟妹,见母亲八风不动,不由道:“母亲,小颖和颐儿都在宫中,您就不担心吗?”

    丞相裴澜气质温润,似是普通书生一般儒雅随和,寻常人看不出这竟是权倾天下的丞相。她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道:“担心什么?他们若不冲到敬武面前送死,敬武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敬武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不会与裴家为敌。若死在这等宫变中,也太不中用了些,裴氏不养无用之人。”

    “颐儿是知分寸的,孩儿担忧小颖行事嚣张,惹敬武公主不快。”裴颂想起自家二妹那张不饶人的嘴,倔起来简直是榆木脑袋,不由叹气。

    “错了。小颖行事有她的原则,反倒是颐儿,一直憋着一口气似的。”裴澜摇摇头,“颐儿的分寸都是家族给他定的,说不得哪日他便有了自己的分寸。”

    “那,裴家既已和太女结盟,为何不相助?”裴颂迟疑道,“孩儿知晓太女登基几乎已是板上钉钉,母亲想打压太女的气焰,近来奏折也批得多。但若太女败了,岂不得不偿失,敬武公主更是锋王毕露,哪能甘愿让权?”

    “我在怀疑。陛下虽老但绝不糊涂,看上去是各方势力把三皇女推上太女之位,但这也是陛下的抉择。”裴澜目光悠长,眉头轻锁,“万一这真的只是陛下的抉择,那太女就决不如我们看上去这么简单。我便是想探一探她在绝境中,会露出何等底牌。”

    “你没见过陛下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绝不逊色于敬武,隐忍更胜太女。反倒是大公主,半分也不像陛下。”

    裴颂随口道:“那想必是随了元后罢。”

    裴澜一愣神,而后笑道:“是了,确实是随了谢飞雁,连下场都随了他。”

    另一边,榆木脑袋裴颖正在指挥众人安置伤员,清点伤亡情况,骂骂咧咧道:“宋南良这个杀千刀的,光会造孽。”见着传信的人回来,问:“右统领何时能到?”

    樊乐眼皮一跳,右统领沈见水?和裴颖齐名的草包纨绔?

    都说沈家沈见水和裴家裴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形影不离,连废物都废物到一块去了,可谓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据小道消息,这俩人连睡男人都会一块睡,风评极其差,好人家的公子们见着便绕道走,俩人至今也未能成婚。

    平心而论,樊乐倒没有不待见沈见水,因为她俩压根就没见过几次。裴颖是迟到早退,而沈见水是直接旷工,当然,名义上是说在郊外军营里训练御林军,实则不知去哪个勾栏赌场鬼混了。

    所以这两个草包要凑一起做什么?生死相随吗?还真是可贵的情谊。

    信使回道:“右统领已经快马加鞭了,得需两刻钟。”

    快马加鞭来送死吗?樊乐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太女虽说御林军不必插手,难道她们还真能眼睁睁瞧着太女被杀害吗?若太女真有什么意外,皇帝不能动敬武公主,难道还不能赐死她们泄愤吗?

    等等,这俩草包都是有家族傍身,遭殃的只有她一人罢!

    想到这,泥菩萨过河的樊乐便懒得多管这俩草包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此刻,万众瞩目、性命难保的裴颐并不惊慌害怕,因为他极其尴尬。

    绑票这事吧,最忌讳被威胁者无情,裴颐越想越头痛,别人也许不知道,他还能不懂帝王无情吗?他在宋南锦心里能有什么地位,不过是鱼塘里最有用的一条鱼罢了。

    历史上都写着呢,项羽绑了刘邦的家人威胁说要煮了吃。

    刘邦说,分我一口。

    他甚至开始期待宋南锦说,这事不劳烦二姐,我早嫌弃他弹琴难听了,这手指就由我来折。

    这般,尴尬的人便是宋南良了,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这种尴尬的局面是如何造成的呢?

    凤后问完他所求后,裴颐拿出一张宫中地图铺到桌面上,指着乾清宫道:“殿下,敬武公主的目的必然是太女,从凤仪宫到乾清宫最快也需半个时辰。”

    听这意思,裴颐是想去救太女?凤后上下审视他,向来听闻太女君身子弱,原来是深藏不露吗?

    “所以,先不去乾清宫。而是去景阳宫向陛下请旨,再去乾清宫宣旨。”裴颐手指一转,指向了乾清宫不远处的景阳宫。

    凤后觉得好笑:“为何?敬武都造反了,陛下的旨意又有何用?”

    “为了师出有名,为了让万人亲眼所见,敬武在造反而非清帝侧或是听从陛下的旨意。”裴颐神色严肃,“无论胜者是谁,终有真相流传于世。”

    “好聪明的太女君,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本宫便也不好推辞了。”凤后收了笑,“桑合,别躲着了,整天便只会去茅厕。下次再如此,便如你所愿去扫茅厕,也不必出来了。”

    一名男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跪在凤后面前,“桑合知错,多谢殿下开恩。”

    裴颐对此人有印象,乃是凤后最亲近的宫侍。难怪,他便道凤后偷情怎如此大胆,都无须找人望风,原来望风的人去茅厕了。

    “起来罢,去把本宫的赤雪牵出来。”凤后说着又看向李闻秋,“再把李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出宫。”

    凤后乃将门之子,生平爱骑射,因深得皇帝喜欢,特此允许在凤仪宫中养了一匹汗血宝马,正是赤雪。

    裴颐前来便是想借马,但听闻凤后从不轻易把马假他人之手,过程如此顺利倒是也出乎意料。也不知瞧到凤后的偷情是福是祸了。

    裴颐牵着赤雪走向竹清,竹清急得满头大汗,见着他便跑过来,“主子?您没事吧,可急死奴了。”

    裴颐挑眉:“真心的?那为何我只是叫你莫过来,你还主动退到宫门外了?”

    “主子,这不是……万一您有一个好歹,奴总得找家主给您主持公道啊。宫内这么乱,除了奴便没人知道您进了凤仪宫。”竹清深怕裴颐真的怀疑他,焦急地解释。

    “好了,不逗你了。”裴颐哈哈大笑,“这马是我从凤后那借的,你骑去景阳宫向陛下请旨,给敬武定罪。然后把圣旨送去乾清宫。”

    竹清这才有心思欣赏这宝马,他摸了摸红白相间的马鬃,感叹:“这可是赤雪,主子您怎么借到的?”

    “话这么多,还不抓紧时间?”裴颐想起那一幕,还是不由起鸡皮疙瘩。

    竹清松手,连忙摆手:“不成不成,奴若不在,主子您一个人如何成?”

    裴颐反问他:“景阳宫那一块正是大军交战附近,你想让我去?”

    竹清觉得有些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裴颐见状祭出大招,“要是今日是菊影跟我进宫便好了,他武功又好又听话,办事稳妥,也不会这么话多。”

    菊影性子与竹清相反,两人便一直不太对付,尤其是竹清,什么都要与菊影比一比。

    果不其然,竹清听了便立即翻身上马,拍拍胸脯,“主子您放一百个心,奴保证完成任务,必然不让您后悔今日带奴入宫。”

    马长啸一声便跑动起来,竹清一时不妨,“哎呀”一声便赶紧专心骑马了。

    裴颐确实庆幸居然是竹清陪他进宫,换做是菊影、梅雪和兰芳其中一个都不如竹清好糊弄。

    他心存疑虑,便想和竹清兵分两路。若竹清不必保护他,真遇到危险,脱逃的可能性更大。且竹清并不知晓私通之事,他也未曾告诉竹清,想必凤后都看在眼里。敬武赢了对凤后百害而无一利,毕竟名义上宋南锦被过继在凤后膝下──何况二姐还说他俩关系不一般,因此凤后大概率不会为难竹清。

    凤后势大不单单是因为受宠,更是因为他的雷霆手段。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过抓住他把柄的人,何况今日宫中大乱,简直是天赐良机。再者,就算裴颐会保密,上位者也绝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

    幸好有李闻秋,幸好是李闻秋。凤后绝不敢悄无声息地杀他,除非连李闻秋一起杀了。但连李闻秋一块杀了,善后则会更麻烦。因为李闻秋今日不该出现在皇宫,若死在宫外,又是一场大案。

    若李闻秋不死,必会察觉是凤后暗中下手。凭李闻秋的秉性,必然会主动告发自己与凤后的私情,再说出凤后杀人灭口的嫌疑。

    因此,凤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借刀杀人。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裴颐的死是他人所为。

    那最好的刀便是敬武公主,宋南良行事高调,性格乖张,不按常理杀了他也合情合理。

    只要他在宋南良手上众人皆知,是谁杀了他又有什么要紧,都可以推到宋南良头上。宋南良绝不是那种会解释自己没杀裴颐的人,对于解释不清的事她还可能会爽快承认,反正这事找不出真凶裴家早晚会记到她头上。

    否认太麻烦了,所以承认。

    当宋南良的手下找到他时,他并不惊讶,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内心却在发笑。

    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计划,他来找凤后原本主要就是为了让凤后去通风报信,向皇帝请旨才是次要的。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大概率会袖手旁观,和养蛊的原理差不多。他是在赌另一种可能性,不是他自负,皇帝似乎真的挺喜欢他这个小辈的,也许皇帝会因为他被绑架了而下旨。当然,这种并可能性不大,所以这件事并不重要。

    但只要竹清入了景阳宫,无论请旨成功与否,皇帝都会看着他的份上保竹清的性命

    凤后卖了敬武一个人情,也算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想来这种好事凤后不会拒绝。

    谁料正巧撞到了这档子事,他便将计就计,也算是和当初的想法偏离不差。

    他做不掉宋南良,那便做宋南良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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