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做这种事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有,我认为你起码得等三年再来这里威胁我。”宋南锦嗤笑,“不然我会以为哥哥在同我调情。你赤手空拳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你掌握宁朝的商业命脉,难道不是故意在取悦我吗?”

    这女人完全就是攻击状态越完全语气越软和,简直就是蛇蝎女啊,裴颐啊裴颐你真是太不识好歹了!他眉毛微颤,顺着她的话说:“我也想过很复杂的计划,比如什么假死逃出去,但我想这种狗血淋头的桥段也没有很适合我们。我不需要也不愿意靠这种谎言来换取你罕见的愧疚,也想让你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伤心过也痛苦过,这些都没必要再遮掩,也不用死亡再苦难化这段感情。”

    “你以前常说我虚伪,如今我便坦诚与你说。而且,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事我就会做到。我耗得起,这又不是我的王朝,你还是珍惜一下你的位置。要知道两百年的王朝气象早尽了,我劝你别折腾。以后你有很多机会去了解什么叫经济。”

    宋南锦缓缓道:“若我是你,我会让云中停业几日再来谈判,你就这样急匆匆来,无非就是不想真的让人受到损害。”

    “对,那是因为我是一个普通人,做事不够果断,总是希望能两全其美。但你得明白,这不代表我狠不下心。”

    要论报复手段,裴颐能想到很多,但他不愿意做了。他和宋南锦之间连仇都没有,要说恨,他也不想再去恨。宋南锦并不可恨,恨她只是爱的变质,该恨的是不争气的自己。但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他还是决定放过这一切。

    就像喜欢左右不了宋南锦的决定一样,愤恨也不能改变他,他不会变成沉重的人。也许是这还并不沉重,亲人尚在那其他的也不重要。之前自己有闲情谈恋爱也不过是仗着家人抗压,如今他也算懂了宋南锦,身处危势哪有空去想旁的。

    他一贯低调都不能取得宋南锦信任,何况是趾高气昂的裴氏母女。他做着能相安一世的美梦,宋南锦却是想坐回自己的位置。那么,他也想找回他的位置。

    “宋南良也能和你家人摆在一块,倒是稀奇。”宋南锦托腮,歪头看着裴颐,“她不能放,她是我的战利品。那天,我赢得很漂亮不是吗?母皇逝了,你走了,宋南良再走,我就没有纪念品回忆那日了。”

    “为何?她残党早就被你剿灭,她又是个瘸子,还能对你有什么威胁?她性子这般坏,你把她放出去她早死——”

    “因为我不想放。”宋南锦打断他,笑得很甜,“我还没有放皇夫去和家姐私奔的癖好。”

    裴颐皱眉,稍微提高了嗓音:“你能不能别空口就造黄谣,这种事瞎起哄会让你很欢愉吗?我不喜欢她,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和她有什么。你几岁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很无聊。”

    宋南锦也抬高声音:“好啊,那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什么?”裴颐微笑,俯身向书桌前倾,近距离凝视宋南锦,道,“凭我和你这十年相处的时间还不如这几个月和她相处的时间多,凭她和我说过很多话但没有一句是假的,凭她不是一个黑心芝麻馅的笑面虎,凭她是我失忆后第一个帮我的人。”

    宋南锦似是思索,一会道:“我是真的事务繁忙,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你要陪的人多着,本来也就轮不到我。”裴颐不假思索,而后感到这话太打情骂俏,便找补,“反正她对我有恩,我若不回报便会惦记这事,我可不想做梦梦见她问我是否问心无愧。”

    “这个局你做得太粗糙,我不接受。”宋南锦语调平静下来,“如果你想平等地和我对弈,告诫我你是一个有能力把我摧毁的人,那么我不会就这样被将军。”

    裴颐摇头,道:“你搞错了,我做得粗糙是因为我是来掀棋盘的,这种事不需要高超技巧。”

    宋南锦评价:“你这样太情绪化。”

    裴颐也评价:“你先试着当个人再来审判我。”

    “你这样也挺幼稚的,你比我还长几岁。”宋南锦坐正身子,拔出桌上的匕首,盯着那道裂缝,“你是在同我撒娇吗?”

    裴颐冷漠地道:“我是在同你撒泼。你装得这么大局在握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你的观众,你留着对你的属下去演吧。告诉他们今日你是被吹枕边风才大赦天下,绝不是因为被一个男子拿捏了。”

    他们试探过、疏远过、亲密过、决裂过,离得越远反而越能看清彼此的模样。为了走到平等而坦诚的这一步,裴颐花了十年。和旁人三个月、三年就能称兄道弟的程度,对上宋南锦也仅仅是能当一个有存在感的npc。

    真心不是错,私心也不是错,感情也不讲对错。非要讲对错不如先讲先后,在能轻易得到信任的宋南锦幼年阶段,裴颐在为宋南礼掏心掏肺。阴差阳错也好,有缘无份也罢,他不会埋怨什么。

    宋南锦一时无言,良久才道:“你是在气恼吗?怨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当时恨我,我原本也没想过你能原谅我,能乞求你原谅的事我不能——我不想让步。裴澜也从未对我让步。我知道若我不招惹你,那你也不会恨我,因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这种人。你说得对,我就是故意的。可我并没有欺骗你,你一直都是知晓的,真心不真心你比任何人都更会判断。”

    “听说你失忆后,我第一反应是想自己运气挺好啊——我没想通这件事。运气好......这种脆弱又侥幸的想法。难道我的事我自己不能掌控反而要依靠天意吗?”

    那段时日她享受着天意的馈赠,逃避真正的问题。其实有点不堪,她想若是换做其他人,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对方还会这样哄骗失忆的对方吗?要是没有利益相关,她是不会做的。

    私心就这样不堪的东西,她甚至没办法说服自己,为感情徇私她从前也没少做,但这次她却一点也不坦荡。所以察觉裴颐有小心思之后她挺开心的,这才是裴颐。虚假的同床共枕不如坦然的同床异梦。

    “不是,我不是气愤。”裴颐一字一句地道,“宋南锦,我是伤心,你理解伤心这个词的意思吗?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毕竟你□□都是理直气壮的,你根本没有正常的道德观。”

    “我从前觉得情爱看真心,但我如今觉得这件事更看缘分。有的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的真心,缘分可以让两个人顺利地白头偕老。你也不是运气好,你是气运好,你是主角你总是能得偿所愿。那么多人敬仰你那么多人爱慕你那么多人辅佐你,他们愿意为你妥协很多迁就很多甚至改变自己,但我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尊严,我永远不会成为那么多人,自始至终我只想能平等地和你交谈。”

    “宋南锦,关于这点我们是一样的人。对你来说利益是实际存在的事物,比如权力比如人才,但对我来说利益是情绪。我们都只是维护自己的利益。我也从没有想让你改变什么,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你,所以我一直在祈祷天意,希望能迎来喜闻乐见的包饺子大团圆。天意如此,我们确实没什么缘分。人的出生就是一道分水岭,我已经跟着你跋山涉水很久,我真的挺累的。”

    “话说到这,很多人都喜欢说点好话,说下辈子换个身份再续前缘等等来好聚好散。但第一我不信来生,第二我认为来生不是同一个人,这涉及到一点伦理问题。我想你也更喜欢实际一点的话,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想要的生活,我不可能像个金丝雀一样永远陪你玩爱情游戏。裴家已经获罪,我没有任何责任再要当一个后君。对你这样的帝王来说,我的离开也不是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痛彻心扉的事。你想不通的事你就慢慢想,别拉着我一起想,又不是我想不通。”

    宋南锦想起很多人,从认识裴颐那会开始遇见的很多人。从前国师说她男人缘极好也极差,她当时没能懂。如今想来倒也是,死得死走得走淡得淡。陪伴她最久的人是邀月,果然利益捆绑比感情牢固许多。难道裴颐真成被自己掌控的男人,她就会满足吗?会开心吗?

    她只会索然无味。

    裴颐赢下了这场谈判,他以为自己会很疲惫,但他却很精神,精神得像回光返照。

    乾清宫外是在等候的竹清,他瞧见裴颐,先是从上到下地看,还拿手顺着裴颐的衣袖摸下来,带着哭腔问:“公子,您怎么样?”

    “小场面,谈判成功了。”裴颐淡淡地笑,“不过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原本是准备洋洋洒洒地细数她婚后的七宗罪,然后再拿刀非常冷酷地割掉自己的头发,说从此恩断义绝。最后再抬高下巴用鼻孔看她,轻蔑地问她被一个男人威胁的感觉如何以后还敢歧视男性不,狠狠地碾压一下她的气焰。”

    “但我一见到她,心中就发酸,只能先把刀拿出来撑一下气势。后面就全是自由发挥,中途我差点以为她要杀了我,幸好我也不怕死。”

    “公子威武,那我们出宫后去哪儿?”竹清喜洋洋抹掉眼泪,“我们要去和二小姐会合吗?”

    “竹清,我要和你说一件事。”裴颐收了笑,严肃地道,“我要走,是我自己要走。”

    看着竹清茫然的神情,裴颐顿了会,心中也很伤感,道:“我不带你,你以后就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是竹清做错了什么吗?是竹清太吵闹,惹恼公子了吗?”竹清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啦地流,“公子,奴保证不会惹公子烦的,公子别赶奴走.......”

    “哎,你别哭。”裴颐拿袖子给他擦眼泪,“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散散心,等我游玩够了我会来看你的。你想你陪着我这么久,我什么事你都知道,我一看见你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伤心事,那怎么散心呢?人失恋就是要出门旅游转移注意力的啊,你也希望看见我欢喜,对吧?”

    “这样好吧,我去哪个方向我偷偷跟你说,菊影他们都不知道。我也不同他们道别了,省得太伤感,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不许哭丧个脸,不然他们还以为我死了呢。你要告诉他们我很平安,将来也会快乐,你这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到时候他们不放心我,偷偷追上来我就要生你气了。”

    “我以前老同你说,男子的人生不是围着妻主转。其实我想说的是,没有谁的人生应该围着谁转。我知道你情愿待在我身边一辈子,但不妨尝试一下其他的活法。人的一生其实很短,万一你明日就被陨石砸到,那你今日总得干点不一样的事,比如把菊影剃成光头,对不对?而且你哭得好难看,你也不想之后我想起你,你是这副样子吧,起码留给我你最喜欢的笑容。”

    “好,好,我不哭了,公子......”

    竹清努力止住眼泪,还在哽咽,扯起嘴角,说实话比哭还难看。但裴颐夸赞:“这就对了,这样才好看。”

    天色近黄昏,裴颐和竹清走在出宫的路上。皇宫很大,裴颐无聊时数过无数砖瓦,但他现在却没心情看这熟悉的一切,而是抬头看着天空,想着在天黑前离开京城。

    到了皇宫外,裴颐以怕竹清会偷偷跟着自己的理由让竹清先走,要竹清看着他走太为难这傻小子了。他在宫门外看着竹清一步三回头,慢慢变成小小的黑影。

    裴颐呆立一会,察觉脸上有些湿润,他抬手擦去。

    这时,背后模糊的叫唤声。

    “裴颐!颐弟!”

    像是沈见水,不过如今京城除了沈见水也无人这样唤他了。裴颐回头,看见禁军盔甲打扮的沈见水和一个走路有些拐的人。

    宋南锦倒是速度,说放就放,生怕宋南良再吃一顿公粮。裴颐其实不太想见宋南良,因为他确实很讨厌宋南良,因而不知作何态度。

    两人渐渐走近,裴颐迎上去:“沈姐姐。”

    “裴颐?还真是裴颐。”宋南良端详了一会,微微低头往旁处看,摇摇头,释然道,“沈见水说你记起来了,我本来还不信。说你若是记得,又怎会帮我?”

    见宋南良如此做派,裴颐不知怎得反而松弛下来,也许是感到不是自己一个人困惑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让他放松了。

    “大概是因为,裴颐有裴颐的朋友,李蕴有李蕴的朋友。我既然是失忆,便是也不想当什么裴颐了。”裴颐露出笑容,“你有什么打算吗?别告诉我你要继续作进地牢里。”

    “那还不如待在皇宫,还能晒晒太阳。”宋南良也调侃道,“暂时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先享受一下,去寻欢作乐几个月再说其他事。不过以后会不会有什么进地牢的想法,我也不敢保证。到时候可对不起你开尊口把我救出来。”

    宋南良难得能说出这么有情商的玩笑话,裴颐却认真地道:“你不需要对得起我,你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我帮你也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宋南良愣一下,而后点头:“嗯,我知道了。”

    和沈见水道别完,裴颐和宋南良一同走到城门口。宋南良停下,双手背身,笑道:“我就送你到这。看上去你身体好了很多,三妹把你养得还不错嘛。”

    “你三妹也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啊,睡眠质量都挺高了。”裴颐绵里带刺。

    宋南良觉得不对,但又不知道哪儿不对。于是,她继续问:“你走的时候,三妹是什么神情?有没有很难过,除夕那夜我看她还挺喜欢你的。”

    “我感觉她更舍不得你。”裴颐笑眯眯地道,“我提了那么多要求,她唯一质疑的就是不想让你走。”

    “她才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宋南礼那个呆子。”宋南良不屑。

    “她怎么喜欢宋南礼了?”裴颐有点稀奇,问,“她不和宋南礼计较是因为宋南礼是个呆子。”

    “我不是说这个。”宋南良回忆道,“她有段时间挺喜欢模仿宋南礼的,那个时候她还没什么人在意,我却看她不顺眼,后来我仔细一想就是因为她有几分像宋南礼。”

    毕竟是亲姐妹,有几分相像也正常。裴颐这么想着。

    拿着通关文牒顺利出城,裴颐长呼一口气,想起宋南良刚刚的问题。

    宋南锦是什么表情呢?宋南锦只是问他:“裴颐,那我们现在是在平等地对话吗?”

    裴颐没有回答她,留给她的是远去的背影。但其实他走出很远以后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宫殿,台阶上的宝座,模糊的宋南锦。就像他现在也回头望一眼京城。

    大梦一场的到底是哪段人生呢?江虞知说得对,任性自私才能长命百岁。

    以后会怎么样,裴颐也不知道,但好在他开始期待明日了。明日可能会更好,也许会很坏,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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