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的黑就像墨色深浅中最浓厚的一笔,无尽的苍穹下,就连白日里飞阁流丹的宫宇都变得渺小无比。

    马蹄踏过不太平整的青石板,车身微斜,连带着车耳外彰示世家身份的玉牌也摇晃个不停,木石相撞,叮咚作响。

    封颂宁支起了手,扶着一旁的软枕稳住身形,眉间的怒气像是朵集满了水汽的云,怎么也化不开。

    一切都要从来鹤亭离身后说起。

    也不知道封颂柏是真为难自己还是天不逢时,短短的一条羊肠小道上抛出了许多刁钻问题,石板路上湿滑又无人掌灯,再加上身边这尊活菩萨,回去的路比来时多花了不少功夫,是而当二人前后脚回到主殿时,留下的只有和他们面面相觑的小厮。

    “元姑娘饮多了酒,身子不大爽利,先行一步回府了。”

    那小厮不愧是元惜茹身边的人,说瞎话面不改色,言毕还能谄媚地朝着他家大公子笑笑。

    封颂柏是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他生来就是万人之上,白衣无尘不染凡泥,又怎会去关心她这样一个刚回府庶女的心思。

    站在众人追捧的神仙身边,总归不是好事,保不齐哪天神仙打架,遭殃的就是小鬼了。

    思及此,封颂宁长叹了口气,在心底把元惜茹的名字又记上了几笔。

    眼下还未宵禁,街市的烟火气正弄,过了城隍庙,离封府就不远了。

    “兄长适才说会为了我去找父亲,该不会是诓骗我吧。”

    从来鹤亭到栖云殿的路上,封颂宁就像口砂锅,被封颂柏打了个半碎,虽说不至问底,当终究是将藏了许久的事漏出来了些。

    俗话说的好,这买卖还有去有来,封颂宁给自己倒了杯茶,聊家常似的谈着。

    “哦,怎么会这么问?”

    “父亲现下不在京中,何时回京怕是只有圣上知道。”

    闻言,封颂柏有些犹豫,但对上眼前人的眼睛,那意味不明的笑意绵绵,好像未经审判,就已经把他钉在了撒谎成性的柱子上。

    轻咳了两声,封颂柏开了口,“最多两日,等父亲回京,你自会相信我说的话。”

    “是吗,那宁儿在此,提前谢过兄长了。”

    封颂宁于无声处弯起了嘴角,她没看错,封颂柏此人最是重道义礼法,因而只要牵涉到他最在乎的君子礼义,他一定会答。

    封府在京都偏南,是已从城隍庙转角而过,不过一盏茶,马车已在朱红的大门前停了个稳稳当当。

    守在一旁的小厮慌忙取了木凳来,封颂柏位在外侧,先人一步拾级而下了。

    车门上的布料随着前人的动作厚重地垂了下来,封颂宁慌忙着抬手,才不至让那布砸到了自己。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慌乱中折反而回,替她挡住了扰人的厚布,封颂宁有些诧异,待看清来人后微微一笑,侧身拉开了距离。

    吱呀声响了一阵,等到封颂宁站稳步子,大门已经全开了。

    灯火明亮,从正门就一直亮到了大厅,门口被自己留在府中的望月,沉香,还多出几个脸生的婆子来。

    众人似是对她的封颂柏间的举动十分在意,从二人下了马车后,议论声就没停过。

    “嘿呦,当真是一同回来的……”

    “难说真是个狐媚的东西呢……”

    恰巧一阵风吹过,把这些话都送到了封颂宁耳朵里,原先带着的披风送给了李敏萱,如今下了马车站在指指点点下,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心下了然,纵然冷的慌,封颂宁还是直起了在马车中略微蜷着的身子,莲步款款,先封颂柏一步往府里走。

    “小姐……”望月呓喏,眼里蓄着泪,沉香见状,一把摁住了她,朝着封颂宁摇了摇头,拉着掌灯的望月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从耳廊到正厅,短短的几步路,跟在自己身后的奴仆越积越多,倒像是怕自己逃了似的,封颂宁无言,低声冷笑了声,索性加快了步子。

    华文殿元氏端坐在主位,眼下的乌青加重了她脸上的倦色,可偏偏眸子里闪着些异样的光,时不时还抬手拍拍站在一旁倒茶伺候着的侄女元惜茹。

    “二娘子到!”门房一路跟来的小厮高声禀报着,堂中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声音的来处慢慢聚焦。

    封颂宁在前,封颂柏殿后……

    众人皆是吸了口气,齐齐往元文祉脸上瞧。

    半刻钟前,眼瞅着天色渐浓,府里的下人们都忙活着准备火盆、温酒等一众寒食节要用的东西,待二娘子和大少爷回来,把东西送了过去,这节才算过完,可不料没等到人,反而等到了元大小姐。

    这元惜茹虽说是元文祉亲侄女,可平日里和尚书府不肯来往,也是自大小姐进了宫后,才跑得勤了些。

    是已一看清来人,便让元文祉身边的冬荣去通传,可元惜茹吵嚷着有大事要同自己姑母商量,脸上挂着泪,就连攥在手里的手帕也被打湿了。

    冬荣见状哪还敢拦她,慌慌张张就去禀了大夫人,这府里的人又都是些爱嚼舌根的,一听动静,全都倾巢而出,等到元文祉现身,又命人温了热茶端来给自家侄女喝下,一顿盘问,元惜茹才肯挂着泪吐出几句话。

    “姨母,这尚书府是清流人家,事关女儿家的清白,惜茹不能说……”

    她话说一半,眼泪便又止不住的流,立于堂下的仆人们不敢抬头,听了这话,惊诧着你望我我望你,无言着长大了嘴巴。

    要明白这话可不能乱说,封府上上下下刚从“祸乱朝纲”的泥潭里爬出来,若是再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外头的风言风语怕是又要起了。

    就连寻常丫鬟都看出了不对劲,可偏偏大夫人还要追问下去,先前几月积攒的怒气像是找到了口径发泄,霎那间烟消云散了。

    冬荣咂摸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一挥手,将堂中立着的仆从遣散了一半。

    “好孩子,你是个心地纯良的,今日姨母在这,你放心的说。”

    “今日我同二姐姐本该一同回府的,谁知宴席还没结束,二姐姐就没了影,我怕她初来乍到出了什么岔子,焦急去寻,不成想撞到二姐姐和表哥立于一处,煞是亲昵。”

    “嘭”

    紫檀桌木被敲的作响,连带着元文祉手上那只翡翠玉镯也险些被震碎。

    封颂柏出生那年,恰逢京中藩王之乱,府中的恩怨纠纷已是让人晕头转向,更别提乱成一团,稍有不慎就会被乱贼踏频的京城。

    此情形下,封颂柏刚满三月就被抱离了母身,由元老将军带回冀州抚养。

    短短半年就换了两位母亲,正是因为这样,元文祉才愈发对这个儿子亏欠,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更是整个尚书府的希望。

    “吩咐下去,让东荣带上几个粗使婆子守住府门,人一回来就给我押过来!”

    燃着怒气的声音涤荡着尚书府每个角落,得了命令的婆子们鬼影般向着府门口奔走而去。

    小小的一座尚书府,怕是要再掀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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