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脉象由尚能支持到毫无生机不过一瞬,仿佛真有神明在转瞬之间收走了麾下卒子的姓命。

    陈西又探入灵气查探,死去之人体内的灵力开始溢散,毫无挽回可能。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死去。

    是什么术法吗?

    文昴走上前,手下的脉搏同样悄然,这名堕修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陈西又松开手,方才还在大笑的头颅垂落。

    “没有术法的痕迹。”

    大叔佳与万时匆匆推开门,站在审讯室外,四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荒唐和费解。

    这个真没见过。

    “师兄师姐,‘白求妙’也死了,几乎和‘段八白’同时,她没有任何动作,灵器忽然就提示她没了生息。”

    没道理啊。

    自尽尚且需要切实的动作,怎么这两名堕修转眼之间就能死去。

    死亡对他们是一个敞口的口袋吗?

    那一瞬的异样是真实的吗?

    陈西又收回术法,体内的筋脉犹在隐痛,她下意识地伸手翻找“段八白”尸体上的异样。

    文昴亦是不做声地查看。

    视线相对,都是摇头。

    “白求妙”的尸体同理,通过剑宗各类考察幻境、切实接过各类委托的四名剑宗弟子面对这诡谲死亡,竟找不出比怪力乱神更有说服力的答案。

    一行人回到与会室的小小长桌,剑宗回复的批示未到,两名堕修莫名横死。

    万时挠着头:“怎么可能,还有这等怪事,还得向宗内再补一回报告才能结案。”

    大叔佳:“‘白求妙’谈及她们只有三人,不过她与他人会合太晚,她不清楚除却后花园两名死者外的其他死者是否系另两名堕修所杀。”

    文昴:“这个倒八九不离十,依照她的供述,彼时所谋取另修人俱与声色场所相干,任一醒来的堕修通过前往相关场所作案的方式促使同伴恢复记忆,再以十五日为期,于午夜时分在事发场所右侧楼顶相会。”

    万时:“何必这么麻烦,他们事先得知彼此身份不就可以早早相会了吗?”

    “他们大概不信彼此,”陈西又托着头复看不知思索过几回的卷宗,“即使他们都信奉同一个、大仙,他们也无法接受有个同伙能在事先觉醒记忆的前提下找到毫不知情的自己。”

    于是他们宁可选择效率奇低的范围内作案唤醒。

    并为此忍受可能作为目标被杀死的风险。

    文昴:“不过后花园一案必然是换了执行者,他在尝试献礼阵法的试行。”

    万时:“按‘白求妙’的说辞,恐惧是阵法运行的佐料,不过她只能说到这里,她并没有获取阵图。”

    文昴侧头:“陈师妹,你破坏那个阵法时有发现什么吗?”

    事件看似解决,重重疑云却笼在思绪上方。

    陈西又在微妙晃荡的心绪里捞出决定:“我留意了阵法召请恩泽的方向,此类阵法的召请向来指天或跟随布阵人一刹那的偏向,因为所请召的对象并不清晰。”

    “起时我以为这场献礼也是如此,在之后我记起我曾见过相似的阵法,”记忆的幻泡轻飘地上浮,陈西又将字咬得清晰,“九年前也是烟火众,一堕修多向幼童下手,他的住所中,有成册的粗劣阵法与之同源。”

    “这些阵法召请的方向并不相同,我梳理后发觉。”陈西又站起身,与会室的白板没能写上多少相关线索,现在也没了再书写的凭依,黑色的墨迹划过光洁的平面,拉出一个烟火众的大致地图,两个地点被圈出,阵法的对应方向划出。

    看似相背、毫不相干的两条斜线。

    文昴眉心微蹙像要开口。

    大叔佳凝神看着白板上的绘图。

    万时讶于师妹徒手画烟火众地图甚至还划出了分区的界线。

    陈西又仰头看向她画下的图,轻轻呼了口气,肯定地敲下结论:“它们指向的都是白墙之外,雾海之中。”

    “因为各自选取了最近路径,在表面看没有关联。”

    “我们可能需要调取九年前的档案,辰元二五年八月初九是我能确认的案发日,至于还有没有相关案件可能需要逐一筛拣。”

    陈西又立在白板之前,咕嘟的不确定轻轻煎炙着她:“还有,他们口中的大仙,也就是阵法召请的对象——”

    万时急道:“师姐没事,不用在意,都是疯话,我写报告的肯定狠狠参他们一本。”

    陈西又终于笑了一笑,病中的疲惫与苍白拉扯着她,她的声音轻快了些许:“那也听听我的疯话吧。”

    “他们的大仙,可能确有其事,”会议室顶光下的少女闭上眼,失却那双眼睛的关照,美丽病气在犹带青涩的面庞流淌,直教人想起观音怀中最为爱宠的童子,“‘段八白’死去时,我能感到有一种力量带走、收走、或者拍散了他,‘白求妙’随后跟了上去。”

    “其他不论,无论他们的大仙确有其人、确有其神亦或只是力量,它都至少有予人疯狂与死亡的力量。”

    “你们都没有感受到,是吗?”陈西又睁开眼,三位同门看着她,她私心希望这不要是看狂人的眼神。

    自己是感染了疯狂,还是染到了其他脏东西?

    都是同等糟糕。

    “记得写进报告里,我现在这个情况就不好再插手报告了。”陈西又定定地站在原地向他们微笑,全然不像是精神失常。

    *

    陈西又这一番自白,小了说是风邪入体、沾染晦气不日便愈,大了说恐有堕为邪修的风险,需多加防范遏制。

    至于往小说还是往大说,端看陈西又最终是何状态。

    于是宗内回复前,陈西又便暂且由万时三人轮流看管。

    剑宗驻烟火众驻点四弟子之一失去独立行动权限,烟火众层出不穷的小问题仍未消失。

    剑宗此次特遣至少两名弟子前来烟火众,除却为了早早了结堕修连环杀人案,也是为了一举偿还烟火众各宗门驻点间交相驰援的人情债。

    确认流头帮作乱一案了结后,万时熟门熟路指引同门浏览各驻点发来的求援信息。

    “欠佛门仨次,明堂一次,妆楼一次,天下功四次,哇这群武疯子,前几任驻点弟子有没有销账啊哪这么多。”

    “至少留一人在烟火众驻点,咳,我们驻点八个月都只我一个,我也欠了几例,我们分一分到时候分三拨,两拨出去办事,一拨留守。”万时演示着,忽而手疾眼快点下了一个援助。

    “这个好,溜进来一只开了灵智的妖兽,风险不高就是难找,接了接了,销了这个——让这个扶生门欠我们一次,”手比脑快,万时笑得不见眼,扫一眼一众围过来本意是熟悉流程的同门想起状况时,已然来不及,开始找补,“这个真的好,就是我先前都是挂援助的现在能援助了有点收不住,我收拾收拾马上就去。”

    大叔佳没忍住:“你接的时候当真想了吗?”

    “别急,流程知道了,”陈西又直起身,“总归是要接的,就是有点突然,解决事件的流程各驻点都差不多是吗?”

    “对对,”万时连连点头,近日多了睡眠的娃娃脸瞧着鲜活不少,眼神像要为陈西又加冕,“这个援助就是琐碎,没什么风险,不若师姐你去试试?”

    话没说完,话语又卡住。

    师姐坦白自身猜测与状况后,万时也略略充当过师姐的监护者。

    入道九年拜入陈南却长老门下的师姐,头衔再怎么花哨也不过十五,万时常常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可陈西又状态尴尬,她眼下仍不能独自行动。

    “我同陈师妹去做这个任务,驻点这边交给你和大叔师妹,可以吗?”文昴接过了话头。

    陈西又咽下了就在嘴边的推拒。

    万时已经连连点头:“可以的。”

    大叔佳扁了扁嘴,把将欲出口的“我同陈师姐去”咽回,点了点头。

    *

    万时一眼相中的援助位于穷理区,借由交通工具前往需要近五个小时。

    陈西又将自己团进烟火众女性常见穿搭,当天就同万时坐上了北上的动车。

    是返回驻点后和大叔佳一同购入的衣装,熟稔后的大叔佳没了顾忌,大力推荐陈西又往冬日校园风格靠近。

    陈西又对此并无偏好。

    是不是有点偏好比较好,想到偶尔街上的另修者打量自己一眼,露出的“你这个年纪怎么逛得下街的”的眼神,还有万师弟越来越复杂的视线,陈西又将胳膊支在车窗边沿的内凹部分。

    修士绝佳的记忆加持下,陈西又想起了会所工作时面对她的身份凭证时主管上下打量的不信眼神。

    回想起来,都是因为烟火众对年龄阶段的敏感。

    也有好处,例如杂货店老板打的折扣,也有坏处,例如那个不长眼的小贼胆敢盗走她的储物匣。

    文昴正闭目调息。

    陈西又任由自己放空几秒,转而翻开她几经曲折重新到手的星阵四五二。

    虽说总览全局,此次烟火众之行看来带出了许多问题,但过程中好歹增长了修为与星阵造诣,勉强不亏。

    仔细想想,此行也是收获颇丰的。

    细细盘算,本次也是盈大过亏的。

    ……

    自我安慰失败,陈西又的眉尾沮丧地搭下来。

    开心的事,开心的事。

    要去穷理区放风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落日朝晖,灵觉内关注的混杂星线勾了一个类似笑脸的弯。

    不知不觉间,陈西又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左侧的梨涡浅浅地露出。

    易心宿勾画的星图依旧清晰,与天象相干的调整很是有趣,在长期维持星阵的尝试又推进了一点。

    体内灵力挤挤挨挨地绕着经脉游走,脑内模拟的星图点连成线,车厢内有另修士絮絮的低语、或近或远的呼吸。

    阙碧留在体内的异物提醒着她什么,堕修供奉大仙的影响仍未判定无害,师兄此行是为了监管自己,陈西又不知道雾海之外是什么,不知道列车终点的穷理区是何场景。

    她决定还是乐观一点。

    理顺一幅星图先。

    *

    穷理区驻点。

    “只使用过一次灵力,不知道什么吓到它了,妖兽的气息很明显,”驻守的扶生门弟子关心水语调柔和,“这种程度是还没学会怎么正确吸纳使用灵气的幼年妖兽会出现的问题,它被吓到之后就躲起来了,我忧心它日后得不到供给杀人。”

    关心水的辫梢翘起一个向外的弧度,陈西又亦穿得学生气,三人站在一处,文昴反倒成了最显眼的一个。

    “它初次使用灵力是在阎王巷366号附近,”羊角辫柔软地擦过粉色羽绒服边沿,关心水噙着一笑张脸讨论闯入的妖兽,仍是甜美,“我联系本地协商了探查术法,它已经不在附近,于是只得发出求助多求些人一起找,可以的话,还是在它杀人之前找出来,杀了人它就没救了。”

    关心水熟练地倒车入库,车前挂着的坐圈河马悠悠荡荡扬起了裙摆。

    后座的文昴翻看着终端上的信息:“知道是什么妖兽吗?”

    关心水摇摇头,解开安全带,自然而然地俯身为陈西又解开系带:“不知道,我和烟火众关口的人问过最近放进来过什么值得怀疑的动物,他们都说没有,不过事发之前的监控显示没有问题,妖兽总归不会太大就是了。”

    陈西又静静待在原地,关心水的编发从起始完美到末梢,发间甚至有柠檬味的洗发水香味。

    “多谢。”陈西又轻声。

    绝大多数修士为了更好地感知天地灵力会尽量摒除身上的其他味道,剑宗有弟子笑言,修士身上只有土味、风味、露水味和血味。

    如果你闻到修士身上的气味,或者你离死不远,或者他离死不远。

    柠檬味太近。

    陈西又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关心水在此刻伸手揉了揉陈西又的头:“好乖呀,我的师妹没一个这么乖。”

    陈西又将终端界面关闭:“可以再联系一下相关部门,我们三个再尝试一次探查术法吗?”

    “那当局会杀了我们吧,”关心水笑起来,“可以,但没必要,那孩子好像学会点窍门了,完全把自己好好藏起来了,从那以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真是个让人头疼的聪明孩子。”

    “尽力找一找吧,也看看另修人能给到什么线索。”

    关心水说得轻快,她仿佛真的苦恼妖兽伤人,却并不焦躁。

    语调内有种冷酷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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