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男子身上色调沉敛却又华丽丽的衣衫,云渡嘴角使劲扯出一丝干巴的笑,白眼都乏得给。

    只道:“对不住,您快先去瞧瞧公子吧。回头我买件新的报答您老人家。”

    “谁老人家?本少主正年华。”

    思归一拂大袖,翩翩然地道:“真是新鲜,”说着还冷笑,“你男人欠本少主的八百箱五铢钱才还了不到两层,你要有那个钱,赶紧先凑来给我。还赔衣服……”

    云渡:“……”

    露面就谈钱,求你就谈钱,开口闭口都是钱,钱生的吧你!

    云渡急得跳脚,气得牙痒,要不是看在公子的病只有他能看的份上,就算是救命恩人她也是要还嘴的。

    她斜斜瞟着他,他摆摆手,显得很大度地道:

    “罢了罢了,与你说不上。去准备吧。老样子:串串的竹签子要削长些;新鲜的羊肉切成不大不小的丁;炭要先燃上,要青杠炭啊。佐料等会儿我自己来弄。哦。对了……我上回酿的啤酒还封了两瓶,好像放在……地窖西南角的土缸里了,你去拿出来。”

    “知道。知道。求您快些去看看我家公子吧。”云渡有些不耐烦他了,“您要吃烧烤,要喝啤酒,吃多了怕堆肉,影响绝世美貌,次日一早便会提着医箱走很长很长的路去乡下为农人义诊,顺便写您的传世医录——《万疾问典》,我都记得呢。”

    云渡推又不好再推他,怕自己白白净净的手“弄脏”了他的仙羽华服,只能恭谨地摆出手来,请。

    这位爷也不知是哪方神山蹦出来的奇葩,从头到脚没一处正常的:

    出门嫌路难走,说泥土弄脏了他衣服;进门说灯烛暗,长夜漫漫无消遣;今日开口抱怨蔬果种类太少;明日摇头喟叹时代经济落后,世景野蛮。

    每回伺候上他,总能从他嘴里听见些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见识与思维。

    譬如他入夜后喜欢摆弄的烧烤,一人也饮得尽兴的啤酒,啖得畅快的羊肉串。

    又如他冬日念的暖气,夏日想的小龙虾,看诊是叹气的要是有什么什么,这病就好办了等等。

    不过这刁钻的爷虽讨嫌,也还是有可取处的,也是其全身上下最为耀眼的神圣不可侵犯,更不容凡辈质疑的一点——医术绝高,仁善大爱。

    就说去年盛春,思归来找公子玩,大伙同行去往清河的路上,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突遇一年轻妇人提期临盆。

    随行妇人的只有一个十几岁的丫鬟及其文绉绉不担事的秀才丈夫。

    丫鬟不懂接生,丈夫更是又急又怕,除了原地转圈,便是原地转圈。

    见有过路的男人注目,他却只是撵人,就怕别人看见什么似的。

    可怜那新婚的妇人在车内嘶声哭求,却无人能帮她一帮。

    就在这路人闻之皆心焦的时刻,思归忽然从座上起身,说要去给那酸秀才的妻子接生。

    公子提醒他说,对方是女子,即便你是医者也会善心遭拒,况且对方的丈夫又是脑子最迂腐的书生,若贸然近了他妻子的身,只怕后果严重,很可能还会害了那妇人。

    思归只是眼眸一转,速度要求云渡把身上衣裳换给他,给他绾了个清婉秀美的发髻。

    随后他便跳下车,提着医箱,捏着嗓子去向书生说自己是女医,可以为其夫人接生。

    书生夫人是头次生孩子,难产。

    从日禺到日沉,妇人的叫喊声从高亢到细弱,最后没了声。

    书生以为大事不妙,愤然捡起石头就要找思归算账。

    只等狭小的车厢内响起婴儿洪亮的哭声,思归满手是血地出来,说了句“母女平安”,书生才放弃了石头。

    思归回到车上,轰一下倒在两人脚边,躺着一动不动,两目呆滞地望着顶篷,晶莹的泪花在眼睛里转了转,继而止不住的淌出。

    凝噎许久,他喃喃道:“脑子真是被门挤了,都已经是内外科主任了,为什么还要去修一门妇产科?还出现在了这种环境恶劣的时代!造孽……”

    连问阎罗老神医都甘拜下风的宝贝儿子,行走于世间永远都是一副骄傲自负的老子最俊的殓星谷少主,别人碰他一下都嫌别人手脏的毒嘴栖叶公子,却在他狼狈、脏污、脆弱的时候,他倒下去的身体闪耀出了这世上最温暖明亮的光。

    那是云渡见过的他最俊美夺目的模样。

    自那以后,他便逼着手下女徒弟研读其撰录的《实用妇产科学》。

    ……

    “你催什么,你男人的病我比你清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思归仍是不急,杵在原地看着头顶四方的天,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补充:“我两月前不是让人从琴岛走了一批海货来么,都拿出来吧,等会叫上则言,咱们一块儿吃。”

    云渡诧然:“您不是说那些海货要等过年时候才吃么,现在就吃了?!”

    思归道:“先吃一顿赚一顿,谁知道还等不等得到过年!”

    沉沉地叹息,润雅的嗓音里透出一丝与其作风极不相符的无奈、悲凉。

    “好啦,我去看你男人。”他撩一下肩上顺垂的发,提摆踏上庭前石跺,突然又是那个潇洒骄傲的美人神医了。

    “栖叶公子。”

    “怎样?”神医回眸。

    “您以后能不能别总说我家公子是我男人这样的话?会坏他声誉的。”云渡小声怯怯,感觉难为情。

    “怎么,你不喜欢他?”

    “不是。”云渡脱口而出。

    “那不就是了。难道是你担心他不喜欢你?”

    说罢转头。

    云渡闻之,清幽眸色抖然就是一震,周遭的空气晃然凝固。

    廊下红红的灯笼静若笔画,橘红的光线淡淡散开,映在云渡雪白的颊,红润透亮。

    思归的意思……难道公子其时也喜欢她?!

    他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是公子告诉他的?

    “喂,饕餮,”思归远远喊了一声,云渡回神,他道,“你可不能嫌弃他身体不好。我会医好他的,不会让你守活寡的。”

    “问栖叶——”

    正当时,神医面前的雅屋内凶残地吼出一男声。

    不是毒嘴公子无遮无掩的话惹了当事人能是为何?

    云渡羞得脸没地搁,匆匆溜了。

    ……

    “势威气足,看来也不是很严重嘛,”思归掩上门,隔帘便侃上。

    “咳……咳……我找你来给我看病,你同她乱讲什么,咳……”

    纱帘挂起,里间床榻上侧趴着一发黛衣雪的男子,男子容颜生得俊艳,五官线条流畅如画。

    许是咳嗽得太过剧烈,他的一双剑眉蹙挤成个川字,一双狭长秋眸里水花盈盈,瞧来兼具着男儿的俊丽与女子的娇柔,远远一见,便惹得人不住心怜。

    此刻他手里执了方乳白的棉帕,帕子掩着唇,时不时浅咳一两声。

    “啧啧……瞧瞧……这是哪家抱疾的小娘子,娇弱的嘞!血腥味儿老远就闻到,确实挺令人着急的。哎呦——”冷嘲热讽间,一方帕子突然砸到思归怀里,幸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垂眼一瞧,白色帕子间洇着些殷红血渍。

    “怎么搞的。”

    手巾叠整齐放置榻边桌上,思归一把捉起耷垂榻沿的一只手。

    望、闻、问、切一番,冷冷瞪着榻上“娇娘子”,一言不发。

    宿屿面露愧赧,弱弱道:“是我没控制住气息,有劳了。”

    “苏承谏,”思归恨他一眼,犀利的眼光如刀,冷然间仿佛要将已病得快要碎掉的人扎穿,“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

    “凝息丸,隐气藏血,封心锁欲,收经易声,废去本身武功之后能强化服用之人的轻功,但有一点,每次服下凝息丸必须做到遇鬼不惊,逢凶不乱,泰山在肩也要时刻保持心静气和,不动内火,不起情欲。”

    “若想恢复本来形容,需提前半时辰服下舒经丹,慢慢缓解回来,否则……唉……”神医叹气。

    “肝火一动,欲望一起,浑身气血便会急速倒行,紧绷的经脉也会被血流强行拉扯,从而导致气滞咯血,全身肌肉扯痛的后果。”

    “轻者可能只是通身挛搐,重者……那可是要命的呀,我的指挥使大人!”

    因为一时的不克制麻烦了人,宿屿自觉理亏,无以为辩,只能一个劲地喘着大气。

    深悉这不知从哪里学来些古怪言语,怪诞行为及特殊本事的挚友一开口便要说得鸦雀坠云,虫蚁匿迹才罢休,他索性还阖上了眼,等他继续念经。

    思归果然又道:“每日处理你竹月深那么多糟心事都没见你发病,看来不是动肝火。所以你……是动欲.火!!!”

    思归一拍掌:“行啊你,终于熬不住了!我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毕竟那饕餮除了对本少主态度差了点,其他还是很可取的。”

    “你同她竹马青梅,少年初爱,感情底子又那样深厚,如今她有我青邛山灵药仙芝护体,又得我老娘寒碧台中的天外陨气疗养了恁多时日,出落得雪皮脂肤,倾国倾城……”

    边说着,他紧盯着宿屿的面色,看他反应。

    见人脸不红心不跳,接着探:“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们俩每日开门不见关门见,把持不住很正常,男人嘛,一闲下来就男女这点事挠心,我懂。”

    “难怪我方才把你俩说在一块她就娇羞不已,看来是真的了。”

    宿屿容色还是没变化,思归继续,“不过看她反应,应该是不想你负责。嗯……她该不会是玩弄了你,又嫌你不行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太猴急了,你怎么不把舒经丹吃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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