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启半边侧脸埋在阴影里,说不出的落寞。

    杜怀月一直没再出声,迎着刺目的阳光再次闭上眼,两行眼泪毫无征兆一路滚下。

    杜怀月隐忍的抽噎声压得人胸口沉闷。

    沈彦启手里松松捏了个拳,犹如雕塑,一双眸子沉沉掠过江映,又落到陆千景脸上。

    在这样一种沉闷的环境下,陆千景直叹气,琥珀般的眸子接住那泰山压顶般的目光,狐狸般狡黠眯了眯,嘴角带着微微笑意,“我想起还有点事没做,先走了。”

    然后极有眼色一溜烟提裙跑开。

    她对人细微表情变化非常敏感,这个时候女孩子的话最信不得,她让谁走就是让谁留。

    沈彦启打小身边应该不缺女子,他是懂女子心思的,方才明显是在赶他们走。

    她脚下急躁匆忙,天蓝色的发带在脑后飘扬,一晃眼没了人影。

    “阿映......”杜怀月声音满是哀苦。

    沈彦启肩头重重垂下,像散了最后一口气,也走了。

    江映目光在发带隐去处停驻片刻,那里只剩同样蓝色的明净天空,瞬间一阵冰冷的落空笼罩了他。

    她怎么跑那么快,沈彦启紧跟着就走,是去找她?

    他还敢去找她!

    几个勾肩搂腰的人占了那处空地,江映垂着眸子,眼中冷色飞快闪过。

    陆千景小跑了一阵,脚步渐渐慢下来,看着跟上来的沈彦启陷入沉思。

    她怎么忘了,这对江映来说可谓绝妙至极的机会,若不是沈彦启风度修养极好,只怕要一拳打在江映脸上。

    迎着沈彦启同病相怜的目光,陆千景努力收起好笑的念头,不好意思对他道:“沈公子?”

    沈彦启眸子灰暗:“你不介意?”

    陆千景装作听不懂他在问什么,不停用余光寻找退路,她不能和沈彦启独处哪怕一小会:“在意什么,我屋里种了花,我得回去浇水了。”

    她一扭头,顺着逼仄的楼梯一路向下,拐了个大弯回到房间。

    沈彦启看着她湛蓝裙摆退潮一样远去,满心黯然。

    如果他也能如她一样......他默默回望了眼杜怀月的方向,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迟暮老者,两肩僵垂着动弹不得。

    ......

    “阿映。”杜怀月声音满是化不开的哀苦。

    江映抬头,努力把思绪扭转回来。

    “我总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要跟来家里本就不赞成,觉得姑娘家这样先失了脸面......”她仰起脸,笑着,

    “我又何尝想这样。”

    “你那茶叶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映心里五味杂陈,“怎会喝了十多年。”

    杜怀月愣了神,脸上闪过一抹恐惧:“我那个家,你还不知吗,开方子的太医是我继母请来的,你明知道她如何待我!”

    江映声音闷闷:“因为不想在家,才跟来吗?”

    他从前听人说过,杜怀月生母早亡,她父亲在妻子热丧中娶了第二位夫人,杜怀月名为嫡长女,又因丧母,深得杜老相公偏爱,看似名门闺秀、尊贵圆满,然则深宅大院多少丑事不可为外人道。

    杜老相公年迈,许多事情光凭他也无法处处周全。

    小到杜怀月喝的茶水,大到......

    “等回到杜老相公身边就好了。”江映无措安慰,眸光落在她脸上,意外看到杜怀月笑弯了眼。

    “我现在都还时常想我们在老家的那段日子,家里只有我和祖父,你也常常会来,那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想。”

    她声音如山间清泉击石,空灵动听,江映一下想到那个水系纵横的小城,溪水潺潺,日夜不绝的水声如珠落玉盘。

    当然,只有在杜家祖孙在时才会又这样的感觉,在遇上他们之前,那流水声没个断绝徒扰人清静。

    杜老爷第一次致仕回乡那天,小城难得热闹。

    江映在小城里长到十三岁,头一次知道自家附近住着朝廷宰相这等大人物。

    城中能与杜家扯上半点关系的都来了。

    名相杜迁须发灰白,手上提着水烟笑呵呵同人说话,身上只穿一件深蓝布衣,哪里看得出老爷子也曾是个叱咤风云的一品大员。

    杜迁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

    去过的人都说,这位老爷只是副相,在朝中得罪了首相才被罢官,说是致仕,不过是皇上体恤老臣给了个体面的说辞。

    去杜府的人少了许多。

    江家这才好不容易得了往前凑的机会,用江旭的话说,管他好官坏官,是个大官就行,多拜拜总没有错。

    他给杜家递了名帖,带着几个族中幼弟登门拜见,临行前不忘拉上江映。

    “带他去干嘛?”比江映大几岁的堂兄哼哼道。

    “就是,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咱们家的呢。”

    江映静立在旁,听若未闻,打眼冷冷扫过垂髫幼童头顶的一小揪头发。

    那孩子面上一派天真,他知他或许无心,反正周围人都这么说。

    江旭一手指大力顶开江昙额头。

    “不带他去带你们去啊,你当去杜家是讨酒吃果子,不让他去,你们能跟杜老爷聊什么,给人家堂前当石狮吗。”

    到了杜府,侍女领旨江家几兄弟在前院南倒座的几间房候着,房中熏着很好闻的香料,漆黑的硬木座椅比别处高出一节,江昙一整个蹭着靠椅蹭着坐上,两条腿还够不着地。

    真像个大庙,江映想。

    侍女端上果品茶水:“今儿不巧,我们老爷偶感风寒,怕是见不了诸位。”

    “诸位若还有事便请告诉我吧,”

    江旭额角青筋一跳,他虽一届苦寒布衣,却忍不了被人毫不掩饰折辱,不想见就直说,犯得着拿生病搪塞,也不怕真的生病。

    但在别人家堂前不好发作,仍是笑颜:

    “杜老身子不适,我们这些没头没脸的当然不敢打扰,也不敢平白收姑娘的银子。”

    他眼珠往外瞟了一眼,“不知姑娘能不能告诉刚才进去的那些人是谁?”

    江映、江昙几个不觉抬眼,外头几个刚消失的人影太抓人眼球。

    为首那人金冠玉带,手执一把折扇,扇柄一小片地方吊着个玉坠子,漫谈朗笑声越来越远。

    侍女解释道:

    “我们老爷是真的不舒服,那些客人是来见我们大爷的。”

    “杜大爷?”江旭抬眉,额头印出几横纹,“你们大爷与大夫人回来了?”他猛地收起满脸猎奇,抿了口茶掩饰。

    侍女忽地羞赧,“是,老相公身子不适,我们大爷携家眷回来。”

    满城都知杜大爷当年干的荒唐事,江旭也不好多问,依旧好奇那几个衣冠卓然之人。

    “刚才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也是来探病的?”

    “吴王殿下。”

    “哇!是王爷!”江昙眼睛忽地亮起,“我要去看王爷!”江昙一溜烟跑出去片刻没了踪影。

    “回来,还不快回来!”

    江旭和侍女忙追出去,大约王爷真是个稀罕物,人人都想要看眼,几个人追不上一个孩子,最后

    杜家大爷陪着王爷,后面跟了一群文人雅士,三五成群,

    几人谈起诗词,天还不热,吴王手上折扇扇个不停,扇面画着山水,王爷即兴吟了句诗,扈从面色先是凝住,佯装细细品味一番,钦佩之色徐徐展露。

    杜大爷捋须道:“王爷好诗啊,微臣自愧不如。”

    王爷合扇拱手:“杜兄大才,何必自谦。”

    两人俱是大笑。

    “他倒没多大学问,不过沾了老爷子的光才在朝中得了一官半职,旁的人喜欢奉承他也就罢了,王爷能给几分薄面罢了。”

    女子从假山后出来,身着华裳,秀眉入鬓,身后丫鬟捧着一沓宣纸。

    吴王眼神怔怔:“这位夫人是?”

    杜大爷脸色变了变:“你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又对着吴王笑道:“此乃贱内。”

    吴王笑道:“民间男女大防都淡了许多,世家大族都是把女儿当做儿子养,杜兄饱读圣贤之书,怎么还管这些没影的东西。”他目光从杜夫人脸上挪到婢女手上,带着字迹的纸,婢女十指纤纤,削葱水嫩。

    “这是夫人的诗作?”

    杜夫人捧过诗来:“我哪里会这些,正如王爷所说世家都把女儿当做儿子来养,这是我大姑娘闲来无事写的,大丫头的诗词是老爷子亲自教的,我瞧啊不比她爹差。

    吴王湿黏黏的目光转到纸上,“夫人看似年岁不大,女儿竟那么大了?”

    纸上笔迹娟秀,没有几年功力断然写不出来。

    杂草后头,江旭涨着脸喃喃道:“我乡野人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原来姑娘家的诗可以外传。”

    侍女脸色更差,眼眶氲湿:“她不是大小姐亲娘。”

    江旭:“啊?”

    花园中好些个男子凑上去,把纸举到脸前,江旭看不清字迹,远远的却也觉得疏落浓淡皆有章法。

    “写得真好。”

    “是啊是啊,能比得过秀才。”

    吴王收起:“杜兄有这样好的女儿,将来可不知道要许配给什么人家。”

    夫人笑了:“哪就要许配人家了,今年才十二呢。”

    “十二岁?”吴王咋舌,“娉娉袅袅十三余,好年纪好年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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