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闻声，他们跑回洞中。
变数来得太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洞内的景象惨烈无比。
杨夫人后背被扎了一刀，颓软趴在杨时肩头。
“杨夫人！”陆千景又惊又怕，想过去，却被人挡住。
江映陆千景身前，朝杨时喊道：“杨时，快把她推开！”
以一个男子的力量对付妇人，胜算极大。
而此时惊变之下，杨时两耳被一股气体震得嗡鸣，听不见任何声响。
“阿娘！”
他一连惨叫几声，把母亲搂在臂弯里，凭着直觉想捂住那冒血的口子，又不知为何一碰到伤口，血液流得更多，他双手怔怔举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仆妇扬手，刀锋拔出，带出一股鲜血，匕首举在半空，惨白的光乍明乍暗。
她刚刺杀主母，半边身子被血染红，心智有些疯了，臂膀颤颤巍巍。眼珠突兀，不停朝四面转动，刀片一样划过洞内几人，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目光寻到杨时，她面色忽定，牙关一咬，皱纹跟着一起拧起，犹如地狱里嗜血凶残的厉鬼。
匕首若刺下去，必然正中杨时后颈。
“江映！”陆千景感到手边一空，眨眼功夫，江映已一脚踹在仆妇心窝。
妇人连翻了几个滚，倒在几步开外。
杨时抱着母亲躯体，双唇大张，喉头剧烈抖动，冷气源源不断灌入，针刺般密密麻麻扎着心肺。
他死死盯着飞到一边的匕首。
她想杀的人其实是他。
匕首朝他刺来时，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因为过度害怕，脑中一片茫然。
他尚未明白发生什么，再睁眼母亲扑在自己身前，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把他浇了个透。
他眼底一片雾蒙，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
仆妇半身麻木，爬起来猛抽几下，啐出一口血痰，目光阴魂不散，仍凝在那对母子身上。
倏然，她仰起头，干枯的喉咙筋骨爆出，内翻的唇颤动着：“夫人，我替你报仇了。”
“她死了也好，还有那个小杂种。”
她慢慢直起身子，手腕摩地面刮下一层皮肉，浑然没了知觉，饿兽一般直直朝杨时扑去。
而这一次，江映没有动作，陆千景抬眼看去，“江映？”她不是催他拦人，语气带了惊疑。
视线相撞一瞬，都想到谢诚的原配夫人。
妇人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挨过一脚已是穷弩之末，没走两步身子直挺挺向后仰倒。
江映皱着眉头，审视地上那张癫狂的脸，她还在笑，笑得酣畅淋漓。
“千景，把他们挪到一边。”
陆千景回过神，扶住杨时臂膀，“杨时，快把你娘抱过来。”
杨时撕下衣襟垫在地上，护着母亲的后脑轻轻平放，脸色悲苦决绝，捡起匕首，刚要站起却被人一掌拍掉。
他不可置信抬起头，怒视江映：“你做什么！”
江映没说什么，转头对陆千景道：“千景，你劝劝他。”
杨时惊怒交加，江映拦在仆妇跟前，长剑横斜，若他再敢上前一步，一样好会被人毫不留情刺穿。
他错愕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这两个一直帮他的人竟会出手阻拦。
他只不过要亲手杀死凶手，他能有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拦着，一个二个都那么大义凛然，仿佛他才是极恶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
他惊怒交加，眼底血丝横生，红得像是积了一摊血泪。
“陆千景，你放开我。”杨时面目狰狞，像个疯子一样咆哮，“你为什么要跟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杀了我娘！你们为什么要拦我，我刚才就能杀了她。”
陆千景手一下子撒开，眼中含着泪水，无言以对。
这一次她真的不知如何开口，她甚至不能让他冷静，一瞬之间，她似乎也站到了杨时的对面。
杨时一步一踉跄，重新捡起母亲留下的剑，刷地刺过去，他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
铛的一声。
两剑之间有火花迸出，他手中摇摇欲坠的剑旋转飞出，触碰岩壁怆然坠落。
他茫然看着发麻的双手，上前一步，身子抵住对面剑锋，锋刃在他腹中刺出一点血珠。
“杨时，你别过来。”
江映把剑往后抽出一点，“千景，把他拉走。”
陆千景看着这一幕，心里升起酸楚，她拦住杨时，趁他失神之际推到一边。
杨时面色煞白，他连哭带笑，嘴里重复着：“你们都一样，都一样，跟谢诚没什么两样。”
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却被所有人庇护，他目光冷冷在几张脸上挪动，只觉得每一个人都无比可憎。
“你们不让我杀她，不就是因为她是崔氏的人？”
“杨时，你听我说，杨夫人没死......”陆千景颤着声道。
“那又如何！难道只有死了才作数。”
仆妇满面快意退散，脸重新绷紧：“夫人，奴婢无能，没能替你报仇。”
“你是杨家的仆人？”
江映站在妇人旁边，剑仍斜在她身侧，妇人知晓他意图，直起身子朝着江映的方向微微颔首，眉梢低收，唇角微浮，极尽谦恭。
若不是极其狼狈地箕踞而坐，那必定是个极标准的福礼。
见她举手投足间满是世家风范，千景与江映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又是一个要给崔夫人报仇的。
“你是崔夫人的陪嫁？”陆千景问。
“我是当年陪着小姐一起嫁进谢府，至今已有二十五载，小姐为何而死，真当我们不知？”
杨时怔怔盯着仆妇，她一句轻飘飘的话犹如一阵惊雷，炸开疾风骤雨，吹走那层遮羞布，许多年前不入流的传闻重见天日。
铺天盖地的仇恨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惘。
逼婚、不要脸面、荡.妇，这些加注在他母亲身上的羞辱听得多了，就好像有人拿刀在身上划过无数遍，反复受伤、结痂，逐渐变得，他竟荒唐的觉得勉强能接受。
他怔愣看向仆妇，带了点求真的焦灼，想从她浑浊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妇人也在看他，庄重的神情专成奚落，犹如看一个见不得光秽物。
掩盖于冷嘲热讽之下的，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
传言，谢诚原配夫人实际上是死于他母亲算计。
崔夫人死因蹊跷、死状惨烈、难以启齿，正如此愈引得外界不怀好意，
杨时常听人们说，崔夫人受肃王世子凌辱，而肃王是杨家后盾，偏就那等无耻好色之徒，对待杨绣风度有加。
曾经二人不巧在谢府后院偶遇，虽无人管得住世子，就算他想趁机做点什么，谁又能拦阻，而世子却没对杨绣有过不轨。
本是平平无奇一段往事，被人传出，先哄闹讽刺一下杨绣样貌丑绝，世子是风流，又不是不挑。
后来，一群无聊鄙陋的人琢磨出不寻常的味道，再结合肃王与杨家的关系，总算得出了个结论，世子害死崔夫人，实则是为杨绣抢夫婿。
世人素爱猎奇，如此错漏百出、风马牛不相及的揣测无疑深得人心。而且流言传得逼真，各种细枝末节被人说得头头是道，环环相扣，好似绝不作假。
杨时豁然向前几步，他痛恨所有不坏好意的人，想把那些人一一手刃。
他母亲却淡然一笑，温婉得如同溪边柳枝，青烟广袖抚在他头上，那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厚厚的茧擦过头皮，清晰的触感反而让人心静。
他娘不是世家小姐，地痞流氓养出的女儿，不会整顿府宅，不会管束下人。
府中流言四起，她只会说“都是流言罢了。”
“他们不喜欢你外祖和舅舅，也只能骂我出一口气，说就说过了，又不能当真把咱们怎么样。”
听她这么说，他唇角轻轻松松弯起，心里的石头慢慢降了下来。
再有人用恶语中伤，自己安慰一句，他们也只能这样了。
流言没有放过她，他虽是怒极，却更是痛心。
杨绣委曲求全，
“别人不认识她，她却待你不薄，天底下有哪家主母会重用先头夫人的陪嫁，还让你管家？”
“我娘在顺州，你家小姐在京城，我外祖就算再能算计，能算得到他崔家头上？”
他居高临下，传闻中完美得近乎天人的崔夫人在他眼中一样可憎，他看他母亲如傻似痴地模仿那女子神态，心中总是不忿。
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学那个人。
不就是会念几句酸诗，有什么了不起，世上竟也有人能与谢诚情投意合，听起来可真像蛇鼠一窝、臭味相投。
他神情可怖，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仆妇，恨不能一脚踩死：
“你以为谢诚算什么，你们小姐又算什么，别以为天下所有人都跟你们家小姐一样稀罕谢诚。”
说完这句，他瞳孔涣散，向后倒，昏厥过去。
洞内重新归于死寂，安顿好杨时与杨夫人，陆千景对着仆妇，道：“那你认不认识修定？”
她心跳跳得极快，思绪全在另一桩事上。
妇人动容，颤着声：“怎能不认得，若不是他，我们便不能将小姐安葬，小姐一个人在那枯井里头。”她抹了把泪，“大师是我们崔家的恩人，当时歹人劫走小姐，老爷又醉了酒，我们发现小姐失踪只能去求他帮忙，可他一人又怎能对抗得了世子的人，后来就连他的徒弟也被歹人挟持。”
“那你还记不记得黎枝。”
妇人面色微凝，“谁？”
“崔家的家生婢女，当年谢大人南下，遣散了一些下人，当时黎枝年纪小，但她父母一直在谢家做事，你总该记得。”
妇人一听，不禁皱着眉头，面色铁青，好似受到羞辱：“怎会如此，谢家与崔家怎会发卖家生子？”
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的侍女比寻常人家中的姑娘还要尊贵，都是锦衣玉食供着，哪有如猪狗一样任人买卖的道理。
只有衰微败亡、穷途末路的人家才会卖掉家生子。
“家中当年没有卖掉一个人。”
“过了那么多年，你或许记不清了？”
“卖人的事也能忘？姑娘把我当人贩了。”
买人卖人的惨状，只有被抄家时才能看到！她在京中见过别家抄家，不论主子还是奴婢都好似猪狗一样被人拴着。来买人的人甲盖上积着泥垢，掐人下巴检查口齿。
她想着，浑身哆嗦一下，笃定道：
“谢家、崔家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那黎枝是谁？”陆千景问。
“我怎知黎枝是谁。”
她神色坦然。
“你家小姐不是世子害死的。”江映冷不丁来了一句，面不改色，神情笃然。
“人人都说是，那天晚上他也在我们府上，我亲眼见的，岂能有错？”妇人亦是强硬。
“可你们老爷说了不是。”江映想起谢诚疑心那夜另有旁人假冒世子。
“我们老爷的话也可当真，这么些年我们看着他与世子十分合得来，又早被那狐狸精勾了魂，哪里还记得小姐？”
变数来得太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洞内的景象惨烈无比。
杨夫人后背被扎了一刀，颓软趴在杨时肩头。
“杨夫人！”陆千景又惊又怕，想过去，却被人挡住。
江映陆千景身前，朝杨时喊道：“杨时，快把她推开！”
以一个男子的力量对付妇人，胜算极大。
而此时惊变之下，杨时两耳被一股气体震得嗡鸣，听不见任何声响。
“阿娘！”
他一连惨叫几声，把母亲搂在臂弯里，凭着直觉想捂住那冒血的口子，又不知为何一碰到伤口，血液流得更多，他双手怔怔举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仆妇扬手，刀锋拔出，带出一股鲜血，匕首举在半空，惨白的光乍明乍暗。
她刚刺杀主母，半边身子被血染红，心智有些疯了，臂膀颤颤巍巍。眼珠突兀，不停朝四面转动，刀片一样划过洞内几人，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目光寻到杨时，她面色忽定，牙关一咬，皱纹跟着一起拧起，犹如地狱里嗜血凶残的厉鬼。
匕首若刺下去，必然正中杨时后颈。
“江映！”陆千景感到手边一空，眨眼功夫，江映已一脚踹在仆妇心窝。
妇人连翻了几个滚，倒在几步开外。
杨时抱着母亲躯体，双唇大张，喉头剧烈抖动，冷气源源不断灌入，针刺般密密麻麻扎着心肺。
他死死盯着飞到一边的匕首。
她想杀的人其实是他。
匕首朝他刺来时，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因为过度害怕，脑中一片茫然。
他尚未明白发生什么，再睁眼母亲扑在自己身前，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把他浇了个透。
他眼底一片雾蒙，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
仆妇半身麻木，爬起来猛抽几下，啐出一口血痰，目光阴魂不散，仍凝在那对母子身上。
倏然，她仰起头，干枯的喉咙筋骨爆出，内翻的唇颤动着：“夫人，我替你报仇了。”
“她死了也好，还有那个小杂种。”
她慢慢直起身子，手腕摩地面刮下一层皮肉，浑然没了知觉，饿兽一般直直朝杨时扑去。
而这一次，江映没有动作，陆千景抬眼看去，“江映？”她不是催他拦人，语气带了惊疑。
视线相撞一瞬，都想到谢诚的原配夫人。
妇人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挨过一脚已是穷弩之末，没走两步身子直挺挺向后仰倒。
江映皱着眉头，审视地上那张癫狂的脸，她还在笑，笑得酣畅淋漓。
“千景，把他们挪到一边。”
陆千景回过神，扶住杨时臂膀，“杨时，快把你娘抱过来。”
杨时撕下衣襟垫在地上，护着母亲的后脑轻轻平放，脸色悲苦决绝，捡起匕首，刚要站起却被人一掌拍掉。
他不可置信抬起头，怒视江映：“你做什么！”
江映没说什么，转头对陆千景道：“千景，你劝劝他。”
杨时惊怒交加，江映拦在仆妇跟前，长剑横斜，若他再敢上前一步，一样好会被人毫不留情刺穿。
他错愕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这两个一直帮他的人竟会出手阻拦。
他只不过要亲手杀死凶手，他能有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拦着，一个二个都那么大义凛然，仿佛他才是极恶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
他惊怒交加，眼底血丝横生，红得像是积了一摊血泪。
“陆千景，你放开我。”杨时面目狰狞，像个疯子一样咆哮，“你为什么要跟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杀了我娘！你们为什么要拦我，我刚才就能杀了她。”
陆千景手一下子撒开，眼中含着泪水，无言以对。
这一次她真的不知如何开口，她甚至不能让他冷静，一瞬之间，她似乎也站到了杨时的对面。
杨时一步一踉跄，重新捡起母亲留下的剑，刷地刺过去，他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
铛的一声。
两剑之间有火花迸出，他手中摇摇欲坠的剑旋转飞出，触碰岩壁怆然坠落。
他茫然看着发麻的双手，上前一步，身子抵住对面剑锋，锋刃在他腹中刺出一点血珠。
“杨时，你别过来。”
江映把剑往后抽出一点，“千景，把他拉走。”
陆千景看着这一幕，心里升起酸楚，她拦住杨时，趁他失神之际推到一边。
杨时面色煞白，他连哭带笑，嘴里重复着：“你们都一样，都一样，跟谢诚没什么两样。”
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却被所有人庇护，他目光冷冷在几张脸上挪动，只觉得每一个人都无比可憎。
“你们不让我杀她，不就是因为她是崔氏的人？”
“杨时，你听我说，杨夫人没死......”陆千景颤着声道。
“那又如何！难道只有死了才作数。”
仆妇满面快意退散，脸重新绷紧：“夫人，奴婢无能，没能替你报仇。”
“你是杨家的仆人？”
江映站在妇人旁边，剑仍斜在她身侧，妇人知晓他意图，直起身子朝着江映的方向微微颔首，眉梢低收，唇角微浮，极尽谦恭。
若不是极其狼狈地箕踞而坐，那必定是个极标准的福礼。
见她举手投足间满是世家风范，千景与江映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又是一个要给崔夫人报仇的。
“你是崔夫人的陪嫁？”陆千景问。
“我是当年陪着小姐一起嫁进谢府，至今已有二十五载，小姐为何而死，真当我们不知？”
杨时怔怔盯着仆妇，她一句轻飘飘的话犹如一阵惊雷，炸开疾风骤雨，吹走那层遮羞布，许多年前不入流的传闻重见天日。
铺天盖地的仇恨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惘。
逼婚、不要脸面、荡.妇，这些加注在他母亲身上的羞辱听得多了，就好像有人拿刀在身上划过无数遍，反复受伤、结痂，逐渐变得，他竟荒唐的觉得勉强能接受。
他怔愣看向仆妇，带了点求真的焦灼，想从她浑浊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妇人也在看他，庄重的神情专成奚落，犹如看一个见不得光秽物。
掩盖于冷嘲热讽之下的，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
传言，谢诚原配夫人实际上是死于他母亲算计。
崔夫人死因蹊跷、死状惨烈、难以启齿，正如此愈引得外界不怀好意，
杨时常听人们说，崔夫人受肃王世子凌辱，而肃王是杨家后盾，偏就那等无耻好色之徒，对待杨绣风度有加。
曾经二人不巧在谢府后院偶遇，虽无人管得住世子，就算他想趁机做点什么，谁又能拦阻，而世子却没对杨绣有过不轨。
本是平平无奇一段往事，被人传出，先哄闹讽刺一下杨绣样貌丑绝，世子是风流，又不是不挑。
后来，一群无聊鄙陋的人琢磨出不寻常的味道，再结合肃王与杨家的关系，总算得出了个结论，世子害死崔夫人，实则是为杨绣抢夫婿。
世人素爱猎奇，如此错漏百出、风马牛不相及的揣测无疑深得人心。而且流言传得逼真，各种细枝末节被人说得头头是道，环环相扣，好似绝不作假。
杨时豁然向前几步，他痛恨所有不坏好意的人，想把那些人一一手刃。
他母亲却淡然一笑，温婉得如同溪边柳枝，青烟广袖抚在他头上，那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厚厚的茧擦过头皮，清晰的触感反而让人心静。
他娘不是世家小姐，地痞流氓养出的女儿，不会整顿府宅，不会管束下人。
府中流言四起，她只会说“都是流言罢了。”
“他们不喜欢你外祖和舅舅，也只能骂我出一口气，说就说过了，又不能当真把咱们怎么样。”
听她这么说，他唇角轻轻松松弯起，心里的石头慢慢降了下来。
再有人用恶语中伤，自己安慰一句，他们也只能这样了。
流言没有放过她，他虽是怒极，却更是痛心。
杨绣委曲求全，
“别人不认识她，她却待你不薄，天底下有哪家主母会重用先头夫人的陪嫁，还让你管家？”
“我娘在顺州，你家小姐在京城，我外祖就算再能算计，能算得到他崔家头上？”
他居高临下，传闻中完美得近乎天人的崔夫人在他眼中一样可憎，他看他母亲如傻似痴地模仿那女子神态，心中总是不忿。
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学那个人。
不就是会念几句酸诗，有什么了不起，世上竟也有人能与谢诚情投意合，听起来可真像蛇鼠一窝、臭味相投。
他神情可怖，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仆妇，恨不能一脚踩死：
“你以为谢诚算什么，你们小姐又算什么，别以为天下所有人都跟你们家小姐一样稀罕谢诚。”
说完这句，他瞳孔涣散，向后倒，昏厥过去。
洞内重新归于死寂，安顿好杨时与杨夫人，陆千景对着仆妇，道：“那你认不认识修定？”
她心跳跳得极快，思绪全在另一桩事上。
妇人动容，颤着声：“怎能不认得，若不是他，我们便不能将小姐安葬，小姐一个人在那枯井里头。”她抹了把泪，“大师是我们崔家的恩人，当时歹人劫走小姐，老爷又醉了酒，我们发现小姐失踪只能去求他帮忙，可他一人又怎能对抗得了世子的人，后来就连他的徒弟也被歹人挟持。”
“那你还记不记得黎枝。”
妇人面色微凝，“谁？”
“崔家的家生婢女，当年谢大人南下，遣散了一些下人，当时黎枝年纪小，但她父母一直在谢家做事，你总该记得。”
妇人一听，不禁皱着眉头，面色铁青，好似受到羞辱：“怎会如此，谢家与崔家怎会发卖家生子？”
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的侍女比寻常人家中的姑娘还要尊贵，都是锦衣玉食供着，哪有如猪狗一样任人买卖的道理。
只有衰微败亡、穷途末路的人家才会卖掉家生子。
“家中当年没有卖掉一个人。”
“过了那么多年，你或许记不清了？”
“卖人的事也能忘？姑娘把我当人贩了。”
买人卖人的惨状，只有被抄家时才能看到！她在京中见过别家抄家，不论主子还是奴婢都好似猪狗一样被人拴着。来买人的人甲盖上积着泥垢，掐人下巴检查口齿。
她想着，浑身哆嗦一下，笃定道：
“谢家、崔家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那黎枝是谁？”陆千景问。
“我怎知黎枝是谁。”
她神色坦然。
“你家小姐不是世子害死的。”江映冷不丁来了一句，面不改色，神情笃然。
“人人都说是，那天晚上他也在我们府上，我亲眼见的，岂能有错？”妇人亦是强硬。
“可你们老爷说了不是。”江映想起谢诚疑心那夜另有旁人假冒世子。
“我们老爷的话也可当真，这么些年我们看着他与世子十分合得来，又早被那狐狸精勾了魂，哪里还记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