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前天并没有回家,昨日也未在学校出席,失踪时间已达到了二十四小时以上。”

    “准确来说是三十九小时呢,”那个做记录的人转向他的妈妈,“你们昨天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妈妈的眼神有些躲闪,“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啊,那孩子胆子很小,总会回来的。”

    “以前?请详细讲述一下过去的情况,她一般会去哪些地方?”

    秋元代替妈妈开了口:“水边,或者,河堤之类的地方。”

    *

    妈妈不会知道的,那时她只顾着责备早幸姐把他拐去了危险的地方,“秋元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妈妈拍着桌子对早幸姐怒喝。

    其实不是的,妈妈,是我自己要黏上去的。秋元说不出口,因为生气的妈妈很可怕,而且,那时的他无知又傲慢,训斥不落到自己身上,他只会把这看作是一种幸运。

    现在秋元察觉到了自己过去的错误,很多很多次错误。但至少那一件,他却庆幸自己跟了上去,让那场离家出走还能以回归落幕。

    在那个夜里,早幸姐给他念了《银河铁道之夜》,她的声音轻柔细碎,如故事中的繁星落入他此后的梦里。等到他迷迷糊糊间看着天蝎之火燃烧时,却听到了异动,那是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吱呀声。

    铰链处有些生锈了,这个声音很难避免。秋元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对面空荡荡的床榻,本该躺在上面的姐姐已不见踪影。

    是去喝水了吧。秋元闭着眼等了等,脑子越来越清醒,那个人却还没回来。他忍不住了,跳起来,像乔邦尼那样,追随着那个身影走出了本该被梦境笼罩的房门。

    客厅,无人,爸爸的鼾声从卧房传出,间或有妈妈梦魇中的呢喃。玄关的鞋柜里少了一双,其他就没什么变化了,但这点线索已说明了姐姐的去向。秋元也换上鞋,拿起果盘里的钥匙串。早幸姐居然忘了拿她的钥匙,要是没了他可怎么办。

    公寓没有电梯,楼梯间里还回荡着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那是还没走远的康贝瑞拉。秋元生出一点恶作剧的心思,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跟着,等着抓住姐姐最没防备的一刻吓她一跳。

    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这附近没有酒吧或居酒屋,所以很少见到醉汉。但这种迥乎白日的彻底冷清反而更加可怕,秋元一路尾随,心中却打起了退堂鼓。早幸姐在毫不犹豫地奔赴她的目的地,他却是什么?哈梅伦笛声迷惑的小孩吗?

    走的路越多,越没有退路。穿过居民区,穿过桥梁,来到车站时,早幸姐终于停下了,看着复杂的铁路图和时刻表开始发愣。

    时机终于来了。秋元扑上去,“哇!”,的一声,猛拍她的肩膀。

    早幸吓得直接蹲在了地上,抱住了头:“不、不要……”

    “早幸姐,”秋元捂着肚子忍笑,觉得这场散步算是有了回报,“是我啦。”

    “秋元?”早幸吃惊地站起来,“你怎么在这……”

    “不该我问你吗,你怎么晚上不睡觉,”秋元的笑容里有猫抓到耗子时类似的快意,“离家出走?”

    这是明知故问。秋元不明白这个在他家寄宿了两年的堂姐是从何处生出了不满,他们家对她很好,让她享受着与自己一样的待遇,甚至她每天在妈妈身边的时间比他还久。

    “你快回去,姑母要找你的……”早幸想把他往回推,却发现自己推不动,“我……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走到了车站?”秋元看她鼓鼓的衣袋,她没背包,但那里应该放着她常用的小钱包,“你打算去哪儿?我也想去!”

    离家出走大概是每个孩子都要经历的成熟事件,一向乖巧的堂姐比他先完成,秋元觉得难以接受。

    “海边……”早幸为难地捏着钱包,“我只有一人份的车票钱……”

    正当秋元想说些什么时,巡警注意到这两个在午夜突兀的小孩子后跑了过来:“你们两个——”

    “快走!”

    早幸拖着秋元开始逃跑。

    两人气喘吁吁跑到河边,路灯下早幸姐脸色难看,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对未来充满忧虑。巡警没追上来,但一定报案了,她们很快就会被大人领回家,而她今晚乃至未来的计划也将全部泡汤。

    “为什么是海边?”秋元一边匀着气,一边抓着此前的话题不放,“我觉得山里也很好啊,建秘密基地的材料也更多。”

    “我的爸爸妈妈在那。”

    是了,秋元想起来,叔叔阿姨死于海难,遗体也没找回,对早幸姐来说他们应该就像是住在了龙宫里的人,再也无法返回尘世。

    但这太可怕了,她是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吗?

    “……你要干什么?”

    “只是……想她们了。”早幸把手伸进河水中,这条河连通向海口,就算无法抵达海边,如果在这里死去,灵魂能否流向能与家人团聚的地方呢?

    “你有病吧?”秋元把她拉回来 ,忍不住骂道,“我家对你不好吗?”

    早幸看着他,黝黑的瞳孔中没有情绪。

    “挺好的。”

    *

    最后目击到该生徒的是公园慢跑的女子,她于下午五点零七分看到黑发穿XX高中制服的少女走入公共厕所,此叙述与附近的监控相吻合。

    监控画面中该生于下午五点二十七分走出厕所,此后便行踪不明,该路段监控较少,不排除她变装后去了别处的情况……

    “但应该是河边,”秋元有些焦躁,“不可以先检查河道吗?早幸姐的存钱罐还留在家里没动,这不可能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

    更可能是她又想家了。

    戴帽子的人安抚着秋元的情绪,心里却有些感叹,这可能是唯一在乎这位失踪者的人了。

    他们上午先去了学校调查,那个学生的储物柜已被清空,桌椅也换了一套新的。他们又不是什么刚入行的菜鸟,这种情况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也只能打马虎眼。同班同学口中的林早幸是个阴沉寡言又不合群的人,老师们对存在霸凌矢口否认,校长更是暗示这是放学后才发生的事,和学校无关,希望他们更慎重一些。

    但搜寻的传单已经贴出去了,她的失踪板上钉钉,现在更迫切的是查出她可能的目的地。

    而这位少年所说的溺水,的确有极大的可能。

    “你还有别的线索吗?比如她的日记什么的?”

    秋元顿住了,在侵犯隐私和救人性命间徘徊了一下,还是点头指向早幸的床板:“我知道她悄悄写了日记,就放在床板下面。”

    两人都到了这个年龄还要睡在一间屋子的这件事让秋元有些羞臊,即使有帘子遮着也很尴尬。但这些问询者并不就此纠缠,让他多少松了口气。

    展开日记,阅读者的眉头随目光爬过一行行文字锁得越来越死,少女的生存率正在不断降低。

    最终,他合上日记,表情严肃:“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需要问他一些事。”

    *

    怎么会这样。

    妈妈很啰嗦,爱对钱斤斤计较,虽然会让早幸姐做很多家务,但对她并不算差,因为她多少还是自己哥哥唯一的女儿。

    可是爸爸,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还教我……要做个正直的人。

    河道的搜寻已经开始,打捞船来来回回,到底没找到什么不详的东西。

    但此处连通大海,她也可能真的回到了海中,已经与家人团聚了。

    新闻上也有了相关播报,出镜的还有姐姐的同学,那些人哭哭啼啼地说着“没想到她会遇上这种事”,眼睛里却带着出风头的亮光。秋元对高年级不熟悉,但也听说过姐姐的处境,只是他帮不了什么,而且,一些出于嫉妒的欺凌而已,不严重吧?

    不严重吗?他真的……帮不了忙吗?

    电视被关掉了。

    妈妈放下遥控,用围裙擦着手嘀嘀咕咕地钻入厨房:“真晦气。”

    父亲在忙着找新工作,更加不着家了,回家也是和妈妈吵架。秋元不明白这是不是来自早幸姐的报复,他的家已濒临破碎,但早幸姐呢?她下落不明,生死不明,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都还好好活着,最终,除了他,没人反省,更没人觉得这是报应。

    热闹只持续了一阵,很快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了常态。父亲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新工作,只是工资更低了,直接影响便是停掉了秋元的补习班。母亲藏起来的离婚申请书最终也没拿给父亲,半辈子夫妻,他们还是决定凑合着过了,人生有那么多凑合,一点污渍,用抹布擦去就好。

    早幸姐的座位被放了花瓶,又很快撤去迎来了新的学生,没人觉得自己有错,他们或许漠视,或许破坏了她的一两件东西,但大家都那么做,所以何罪之有?何况那个女孩那么懦弱,死了后连厉鬼也变不成。

    但她真的死了吗?秋元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空床,上面堆满了母亲塞进来的杂物。

    她的父母找不到遗体,她的踪影也完全消失,有没有可能轻小说都是真的,那些行踪不明的人并没有死,她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拿着剑,拿着法杖,一家三口,正踏上只有欢笑的冒险之旅。

    秋元趴在床沿,无声哭泣。

    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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