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风雪大,狂风吹得玻璃咔咔响。

    鸣甜辗转反侧,没怎么睡着。

    她其实好多年没干过这么血腥的事情了,手段生疏了不说,冷硬的心也脆弱了几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来,竟还会觉得害怕,想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声大哭。

    可是,哪里才安全呢。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这个地方。

    鸣甜讨厌这种不争气的情绪,于是逼自己反复回忆锋利的刀子切开皮肉血管爆裂的感觉,血的腥味,还有和死亡交汇的窒息感,直到渐渐麻木……

    天亮时,有人来敲门。

    彻夜未眠的鸣甜掐灭烟头,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官,一男一女。

    鸣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老板报了警,说走廊风大,请他们进屋坐着谈,谁料两位警官并没有进来,而是满眼戒备地望着她。

    这个反应不太对劲。

    鸣甜僵硬片刻,越过那位警察,看向门外,廊里站着一脸茫然的老板和七八个看热闹的脑袋,个个睡眼惺忪,但表情皆是如出一辙的很奇怪。

    她试探地问:“……报警的人是他?”

    两位警官点头。

    鸣甜霎时笑了起来,感叹人性的低劣不过如此,她接着问:“他是不是还说我勾引他?”

    两位警官再度点头。

    “这你们也信?”鸣甜抱着手,“如果是我勾引他,那他为什么要撬门进来,又怎么解释我身上的伤?我能自己把自己的脖子掐成这样?”

    “可是他也不能自己把自己切成那样啊……”有个游客嘟囔一句,“跟炸开了的淀粉肠似的。”

    鸣甜:“……”

    这个比喻还很形象。

    鸣甜捡着重点,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在得知客栈没有监控后,瞥一眼这两个面庞脆生生的警官,心知突破口还是在那个男人身上,便请求去见他一面。

    男警官稍作思索,说:“可以。”

    鸣甜于是找了件外套穿上,跟着他们往前走,刚到那间房的门口,便看到男人躺在那张床上,人看着是有点虚弱,但瞥见她站在门口,就吓得一激灵,往床角里躲。

    “警官,抓她!就是她!”

    鸣甜靠着门,面不改色听他和警官告状。

    男人声泪俱下:“她故意勾引我,还想杀了我,我要是不报警,就已经死在这儿了……”

    他就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越说越激烈,越说越愤怒,仗着自己一身的伤,先是倒打一耙,然后又涕泗横流,添油加醋地把她塑造成一个有着变态癖好的恶毒女人。

    破绽很多,但偏偏真有人信。

    鸣甜瞥他一眼,问:“你确定是我勾引你?”

    男人大喊:“你脱衣服勾引我!”

    鸣甜敛去唇边笑意,将厚实的棉衣拉拢,站在门外看他,良久,点了一根烟,边抽边说:“摄影圈内当红顶流的林大摄影师,身高一米八八,背上有颗性感红痣,颜值、身材和家世都无可挑剔,这样的人都被我甩了,你觉得我看上你什么了?”

    她说着,将烟夹在手上,慢慢走到门里去,声音不大,但杀人诛心,“告诉我,你有什么值得我勾引的,是丑到极致的颜值?是肥猪一样的身材,还是你那大红色三角内裤的低俗品味?亦或是你不知从哪儿看得出的家世?”

    男人吓得噤了声,一直往床角缩,然后自乱阵脚,掉入她的陷阱,“因为你想仙人跳!”

    鸣甜满意地笑了起来,“我的同伙是谁?”她伸手指着门外的游客,“来,把我的同伙指出来。”

    他哪有什么同伙呢。

    男人嗫嚅着嘴唇,发现无话能说。

    “你很蠢,又坏又蠢。”

    鸣甜咄咄逼人地走近,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吓得他又抖了抖。

    男人知道自己辨不过她,只好颤栗着手,指向自己的下半身,哭道:“两位警官,她把我这里给踩碎了,我真没有骗你们……”

    男人嚎啕大哭,手脚并用,像个失了智的疯子,哭得泣不成声,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他所担忧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发生。

    这头蠢猪。

    唯一的聪明劲都用在下半身了,鸣甜懒得看他,抬眸望着两位警官,“我觉得你们最好立刻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

    她说完,往外退,其他人也跟着退。

    那位女警官可能是怕她跑了,和男警官低语几句,也跟着走了出来,屋内就只剩下男人和男警官,还有一个年过五十的老板。

    很快,门打开。

    男人吃了回魂丹,又哭又笑。

    男警官神情严肃,和女警官对视一眼,没再多说话,鸣甜将烟丢到地上碾碎,正准备回房,听到女警官让她这段时间保持通话顺畅,最好不要离开这里。

    “……”

    鸣甜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自证清白的事情上,打开手机,准备给自己请一个最贵的律师。

    天色渐明,空气还是很冷。

    鸣甜戴上帽子,还没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叫她,是那个男生,她回过头去,就看到他一脸怯怯地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废话。”她语气不太好。

    “他说勾……”许是觉得勾引这个词不太好听,男生尽量礼貌又不冒犯地说:“你交往的那个摄影师,也是真的?”

    “假的。”鸣甜死命戳手机,“不说真实一点,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说辞,毕竟……”她冷笑一声,“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完美受害者。”

    “背上有痣也是胡诌的?”

    鸣甜问:“你对他很感兴趣?”

    “我没有!”男生急了起来。

    鸣甜翻了个白眼,将门砰地砸上,只觉得见了鬼,他非要顶着那张脸问出这样弱智的话。

    ……

    第二天下午,那位律师赶到了客栈,了解事情经过后,便说这件事情没什么争议,带着鸣甜去做了各种笔录和材料,结束后,又驱车带着她和那个男生一起吃饭。

    是的,那男生也跟了过来。

    他说自己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专业对口,虽然有律师在,但也能帮她出谋划策。后来,鸣甜才得知他还在上高中。一个上高中的小屁孩能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她没揭穿他,由着他跑前跑后跟了几天,一次吃饭的间隙,听到律师问他:“现在不是放寒假的时间,你怎么就有时间出来旅游?”

    男生摇头,“和家里人吵架了。”

    律师没再追问。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家里人吵架?”男生的眼神单纯得像春日溪水,盯着鸣甜,弱弱地说:“也不问我为什么要逃课?”

    鸣甜吃得正香,从碗里抬起眼皮看他,没什么情绪可言,“我这个人最讨厌饭桌教育。”

    “这样。”男生笑了起来。

    耽搁四五天后,鸣甜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临走时,男生将她的行李箱提到客栈外,见她正在戴口罩和手套,又帮她把行李提到尾箱里,然后站在雪地里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羞于启齿。

    鸣甜坐到车里,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其他游客上车,一边在护目镜下光明正大地看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他像一只被人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小狗,有些可怜。

    车里暖和,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心情不错,主动问他:“你今年多大?”

    “十七。”男生看她一眼,“马上十八。”

    “叫什么名字?”

    “程苍。”

    鸣甜摩挲着擦得锃亮的玛格丽特,问:“成功的成,苍耳的苍?”

    “程序的程,苍耳的苍……你呢?”

    鸣甜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随口问道:“你跟着我跑了这么多天,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知道。”

    “那你还问?”

    程苍终于敢抬头看她,“但我想听你自己说。”

    鸣甜说:“行,那你叫我妈妈吧。”

    程苍目光一窒,良久,像是没听见这句话,自我安慰似的继续问:“哪个鸣,哪个甜。”

    还真当她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鸣甜把烟雾吐到半空,考虑到两人年纪差得多,没有放狠话,好心劝道:“回去好好上课吧,等你读了大学,看着学校里青春活泼的女生,就知道你现在多幼稚了。”

    “你家在哪儿?”

    我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鸣甜忽然想到这段旋律,在脑中哼唱了一会儿,捏着嗓子,说:“我家在东北。”

    “真的?还以为你是南方人呢。”程苍很意外,略害羞地说:“那我就去东北读大学!”

    他又问:“东三省,你在哪个省?”

    这个问题真答了,可能就要承受因果,鸣甜虽然不相信他真的会跑到东北去,但又不免担忧他真的敢跑到东北去,只能沉默以对。

    “你不愿说……那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程苍突然上前抓住车门,从车窗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我想要你的电话。”

    鸣甜终于看他顺眼了些,但瞥到他那张脸,又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闭眼不想看。

    “我想要你的电话。”程苍好像不习惯对女生做这样严肃的表情,有些别扭,但还是重复问道:“鸣甜,给我你的电话。”

    “……你突然像个男人了。”

    他的表情一秒从犹豫变成气愤,破防得很快,嚷道:“我本来就是男人!”

    真正的男人才不会强调自己是男人。

    被幼稚到了,鸣甜叹气,睁开眼,很真诚地看着他,“我离过婚,有两个孩子,我们的生活方式和阅历都差得太多了,你这样的年纪,就该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女生。”

    程苍怔了一会儿,问:“谁规定的?”

    鸣甜耐心用尽,骂道:“没脑子?听不懂好赖话?”她将烟蒂丢在雪地里,扭头示意司机开车。

    “等一下!”程苍用力扒住车门,“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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