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甜背部硬生生砸在地上,脸疼得皱巴巴的,再加上身板本来就差,像条咸鱼一样,在地上使劲扑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站起来。

    这个角度,她的臀线若隐若现。

    林韫眸光微敛,把门给关上,走过去,将她的浴巾拢了拢,隔着浴巾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

    这什么名场面能让她撞上。

    鸣甜心头骂爹,人已经清醒过来了,裹着被子顺势一滚,滚到床的里边,摆出一个“我死了,别吵我”的姿势。

    房间里没开灯,她蜷在被子里,盯着暗淡的墙壁,祈祷他刚刚没听到那一句“林韫”,祈祷他能继续假装不认识自己,祈祷他们依旧能像陌生人那样相处,祈祷她所感受到的那一点好不要因为现实世界的涉入而变成另一种颜色。

    她不愿做清醒的人,愿当一回妄想树。

    开关咔嗒一声,灯亮了,然后是陶瓷盆放到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是那几个快递箱子……最后是一块毛巾,不偏不倚地丢到她的身上。

    他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干活。

    鸣甜苦笑似的叹息了一下,坐起身,拿起那个毛巾擦擦头发,尽量平静地问出心头一直以来的困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雨崩?”

    “到不了天堂,就来雨崩吧。”林韫将那双红色毛绒拖鞋整齐地放在床边,“我就是因为这句话来的雨崩。”

    这句话和老板娘那个故事如出一辙。

    “你说不说实话?”鸣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指着门的方向,“不说就滚出去。”

    林韫没回答,将脸上的防风镜取下来,然后是面罩和帽子,将它们整齐地放在床头柜上,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鸣甜说:“我有眼睛。”

    林韫于是又去看她的眼睛,眼眶微微泛红,应该是什么时候偷偷流过眼泪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球里的血珠好像淡了不少,但还是掩盖不了浓浓的质问和怒气。

    她怒什么呢,明明罪魁祸首是她。

    林韫垂着眼睫,兴致不高道:“那晚给你拍的照片拿了奖,那是我第一次在人像摄影领域获奖,宴会结束以后,我被一位记者……”

    “停!”鸣甜打断他,“有没有奖金?”

    这种不太被人重视的感觉,林韫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叹气道:“有,但是不多。”

    鸣甜追问:“不多是多少?”

    林韫低头睨她两眼,“十万美金。”

    “十万,让我算算……”鸣甜顿时来了精神,头发也不擦了,像谈生意似的,几根手指很熟练地动了动:“按照现在的汇率,你拿了七十一万奖金,根据国税总局的指示,还得缴税。”

    林韫问:“嗯,所以?”

    “具体我就不细算了,但你到手的应该有个五十来万左右,还得去掉一些花销,来回机票和住宿算我请你的。”鸣甜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自己,“我是模特,你只是一个扛相机的,我的功劳最大,我七你三,现在转钱给我。”

    她的语气理直气壮到了极点。

    林韫没作声,兀自笑了起来。每次和她说话,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虽然没劲,但总想让人多打几拳。

    这种感觉有点复杂,上一次是自己提着刚刚洗印好的照片,驱车到她家楼下,却被门卫告知她把房挂了出去,打算卖房子的时候。

    好像,也不止那一次。

    还有,她还衬衫的那天,在烈日炎炎下,车流不息中,高傲地冲他竖了个中指。还有那晚,她穿着一袭红裙站在台阶下,人瘦了一大圈,像一只摇摇欲坠的红色蝴蝶,却还是桀骜地对着摄像头,再次嘲讽地竖了中指。

    似乎,还有一次。

    他知道她的真名不是方莱,而是鸣甜的那次。

    她实在劣迹斑斑,林韫就这样随意一想,还能想到好几件不重样的,简直花样百出,但每一出都让人莫名气愤,但又说不出让人生气的点在哪儿。

    “这样,我八你二吧。”鸣甜上下扫他两眼,“你全身上下都是牌子货,不差钱,但我需要钱治病,四十万,现在转给我。”

    林韫说:“全部给你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鸣甜马上摸到手机,将银行卡账号放到他面前,“五十万,谢谢。”

    林韫走到床边,打开手机,转款,一气呵成。

    手机很快提示到款信息。

    鸣甜眯着眼睛,把“五”后面的零数了几次,不是五千,不是五万,真的是五十万,她静默了一会儿,说:“祝林大摄影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此后的每一张照片都是精妙绝伦之作。”

    “开心了?”林韫问。

    鸣甜点头,说:“还行。”

    其实,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收下,但鸣甜此刻无情又无理,他要是说那一张照片价值一百万美金,她也能狮子大开口地全部要过来。

    “还拉黑我吗?”林韫说。

    鸣甜表情一僵,将屏幕锁上了,没抬头看他,默默地缩到被窝里,半晌,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刚刚把你拉出黑名单了。”

    林韫微微一笑,“我谢谢你。”

    “不客气。”鸣甜拍了拍床,“接着讲。”话音未落,她又说:“你从头讲一遍。”

    林韫问:“想了解我?”

    鸣甜平静地赶人,“门口在那边。”

    “行,给你了解我的机会。”林韫拉了一张椅子坐她对面。

    “……”鸣甜记得他以前很高冷的来着,果然,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时候才会做最真实的自己。

    林韫说:“我爸也是一位摄影师,在国际上享誉盛名,每个作品都是无数摄影爱好者仰望的天边星辰,受他影响,我很早便踏入了摄影世界……”

    十六岁那年,一张“雨中观鹤”横空而出,让他声名鹊起,此后的十余年里,如同一颗摄影界的璀璨明星,光芒四射,商业价值和前途都不可估量。

    “然而,我有一个致命的短板。”林韫没什么情绪地撑着下巴,一会儿看着夜幕下的雪山,一会儿看着灯光下的她,“我的镜头……”

    “你的镜头是死的,你拍不了人像。”鸣甜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中肯地评价道:“爹保男。”

    林韫挑眉,“只听过妈宝男。”

    “没事,不怪你孤陋寡闻。”鸣甜一本正经地继续擦头发:“这个词是我刚刚灵光一闪,为你独家创造的,特指在老爹的羽翼下茁壮成长起来的男人,俗称爹保男。”

    林韫:“……”

    他就知道她这张嘴巴里没什么好词。

    鸣甜笑道:“接着说啊。”

    她很少露出这样恶作剧得逞后的笑,至少在他认识她的这段时间里是没见过的,眉眼弯弯,唇红齿白,脸上的疏离和淡漠不见影踪。

    这一刻的她,大约是真的开心吧。

    林韫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心头莫名有些高兴,好一会儿,说:“在这个领域,我像一位失语者,无法通过镜头传递人物的情感与需求,业界暗讽我缺少实力,只是依靠父亲的光环才能在摄影界立足。”

    “这话真的没有夸张。”鸣甜继续补刀:“你那些照片也只有你跑野外那些勉强能看看,剩下的给我擦屁股,我都嫌弃。”

    林韫认真道:“早说,我给你带点过来。”

    鸣甜静了一下,“……你讲话好难听。”

    “老实说,和你相比还是欠缺一些。”林韫往椅背上靠了靠,长腿随意交叠着,心情突然好了许多,让她吃瘪,挺有成就感。

    鸣甜轻轻吁了一口气,其实很笃定,却又不太确信地问:“你来雨崩是为了拍照片?”

    林韫点头。

    “我以为你是来旅行的。”鸣甜闭了闭眼,继续擦头发,其实,她以为对方是来找她算账的,没想到是自己想太多了。

    林韫说:“旅行和拍摄照片不矛盾。”

    话题进展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鸣甜瞥他一眼,不太走心地道:“那你多出去拍拍照吧,天真无邪的藏族少年,爽朗直率的老板娘,巍峨的雪山,草地,村庄……”

    林韫问:“不能拍你?”

    “为什么要拍我?”鸣甜躺下。

    她这人一分抗拒就是三分拒绝的意思。

    林韫站起身,很有压迫感地俯视她,“是谁说我掌控镜头,她将掌控我的?”

    他问:“鸣甜,你的胆量去哪里了。”

    鸣甜不自在地缩回被子里,悻悻地解释:“我那天这么说,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其实,我对摄影一窍不通,不可能掌控你。”

    “掌控你”三个字很模糊,在唇边滚了一圈,甚至没吐出来,就滑了过去。

    “我说可以,就可以。”林韫态度强硬。

    这是什么见鬼的发展,鸣甜没再说话,也没有解释她的胆量已经随着缺失的一侧胸部而消失了,便故意将呼吸拉得绵长悠远,刻意伪造出一种“我快睡着了”的错觉。

    “别装了,去洗澡。”林韫往浴室走去,边走边说:“我先放水。”过一会儿,他站在浴室门口问:“你是想淋浴还是泡澡?”

    鸣甜不说话,将装睡进行到底。

    他又走回来,站在床边,“不说话是吧?那我直接把你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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