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等了两日,得到了汉子的供词。

    据小二所言,那汉子被官差一拖进大堂,便跪下招认了,原是福鼎楼指使那帮汉子闹事,看不得聚鲜楼短短半月便宾客如云,便使了银子,吩咐汉子将事闹大,最好让聚鲜楼直接关门。

    然福鼎楼掌柜抵死不认,宁愿撞住自证清白,被官差拦下后声泪俱下,让人唏嘘。

    最后这事儿竟就这样搁置下来。

    酒楼初开,没什么底蕴,那日耗损的银钱也并未补上。

    苏念心中不满,京中这块按理来说是裴慎管辖,效率竟如此低下。

    莫不是裴慎公报私仇?

    她打算亲自去看看。

    叫上那日的小二,苏念上了马车,车轮辘辘的往衙门走去。

    苏念有些无聊,听到了外头小二跟车夫冯叔的搭话声。

    两人一来一回,聊的甚至热络。

    她将帘子轻掀开一角,问道:“你是新招的?叫什么名字?”

    笑声戛然而止,她听到稚嫩略带紧张的声音:“回东家,小人叫元宝,来了五日了。”

    苏念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元宝传话回来时,将场中情景描绘的绘声绘色,甚至人物表情都模仿的极为到位,平时看着也善于跟人打交道,是个培养的好苗子。

    以后多将他带在身边,也能给自己培养个好帮手。

    马车停下,苏念来到牢房门口。

    那日案件搁置,只能将那帮汉子打入大牢,容后再议。

    守在门口的官差拦住了她们。

    苏念使了个眼色,元宝便上前将荷包递出,陪笑道:“这是我们东家的一点心意,官爷辛苦,拿去买点小酒喝。”

    官差暗自捏了捏荷包,嘴角不自觉的透出笑意,将荷包收入胸前,将大门打开。

    “跟我来。”

    苏念带着元宝进入,跟在官差身后。

    狱里年久失修,十分脏乱。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老鼠不怕人,猖狂的在她们之中穿过。

    苏念面色无异的向前走着。新历帝初立时,曾大刀阔斧的惩治腐败官员,大批官员下马,大牢常常人满为患。

    于是新历帝下旨翻新,将大牢扩至三倍大,修缮大牢的,还是这些贪污的犯人。

    可惜,新历帝只是年轻气盛,治理江山的激情不过两年,便热情不再,逐渐沉沦在权力与美色里。当初浩浩荡荡修缮的大牢,也因多年无人修缮管理,破败至此。

    行至一狱门前,苏念见到了缩在角落睡觉的汉子。

    他是主犯,与其他人未关在一处。

    官差将汉子摇醒,汉子醒来,看到官差的脸,张口就是:“官爷,我都招了,就是那福鼎楼的掌柜让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您把他关起来,放了我吧。”

    “别那么多废话,有人来探监。”官差一脚踢在汉子身上,毫不客气的说道。

    汉子这才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苏念,竟是又把身子转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官差一走,苏念缓缓开口:“福鼎楼李掌柜已私下跟我说了,他是吩咐你来聚鲜楼闹事,却没想让我关店的意思,一切都是你自己心胸狭隘,故意将事儿闹大。”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叫我……”汉子猛的睁眼,惊愕的看着苏念。

    “没什么不可能的。”苏念无视汉子渗人的目光,继续说:“李掌柜已私下跟我道歉赔礼了,而你私自将事情闹大,这罪责只能由你一人承担了,不过是下半辈子在牢狱中度过罢了。”

    “你……”汉子死死盯着苏念,眼中的杀意直指苏念,苏念淡漠的跟他对视着,丝毫没有受汉子的影响。

    半响,汉子突然收回目光,转向了地上的稻草,平静道:“你不用唬我,我说了是那福鼎楼掌柜让我闹大的。”

    “是吗?”

    “张铁柱,京城人士,家住南街大同巷子口,家中仅有患有盲疾的老母和天生病弱的幼弟。五日前,幼弟感染风寒病重,可昨日,我却在回春堂后街见到了他在墙边咳嗽呢。”

    苏念每说一句,张铁柱的脸便白一分,说到最后,汉子看向苏念的目光已不再有杀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愤怒。

    恐惧的,是他的家事被孙侃查的如此清楚,他不知苏念是只有这样的势力,还是其实这只是冰山一角?那他作为普通的老百姓,又怎么斗得过?

    愤怒的,是他答应做这事的条件分明是讲他家中幼弟安顿好,如今,却被丢在医馆后街。

    他也猜测是不是苏念诓他,但以苏念背后的势力,就算诓骗他,苏念已经查到他的家事了,收拾他的家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张铁柱从小没了爹,一直靠他摸爬滚打才将这个家支撑起来,为了生存,他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儿,人人嫌他厌他。他其实都知道,准确来说,张铁柱是个及其聪明的人。

    他一直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却这么多年从未出事,胆大却懂得趋利避害,风险太大的一律不做。还撑起了他的家,身边甚至有了一群追随者。在酒楼里闹事,也是那边特意吩咐闹的越大越好,一切有他们兜底。

    故苏念此番话一说出,他就懂得了苏念的意思,他已经在牢里待了三日,那边却迟迟不来消息,大约是要放弃他了。于是他当机立断,主动投诚。

    “柳掌柜,小人错了,其实是金玉楼赵掌柜吩咐小的,只要小的将事儿闹大了,再推给福鼎楼,便可以派人治好小的的幼弟。小的也是心系家人,才出此下策啊。”

    李铁柱跪在地上,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言语满是诚恳。

    苏念不语,李铁柱着急的冷汗直流,眼珠转了几圈,说:“小人,还知晓一事,那赵掌柜看上了聚鲜楼的厨子,答应送他儿子去上兰亭书院。”

    在大渊朝,实行科举制,普通百姓亦可参与科举担任官员,士农工商,能当时官是百姓梦寐以求的事儿,故家中有些余财的便会送子嗣到书院读书,以便将来参加科举。兰亭书院,便是京中富豪开设的最大的民间书院,不受官府管辖,里面人才辈出,是除了皇家鹿鸣书院外,最受追捧的一个。

    苏念若有所思,聚鲜楼的厨子都是她寻遍大渊才招来的,个个厨艺精湛。她给他们开的月银已是同比厨子中的三倍,却忽略了他们家庭,的确是个漏洞。

    苏念很满意李铁柱的上道,便点了点头,“起来吧。”

    李铁柱知道,这是要接受他的投诚了,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便整个人放松的坐在地上,平复着快速的心跳。

    事情解决,苏念带着元宝往外走。

    元宝欲言又止,在苏念身后嘴张了又张,什么话都没有说。

    苏念瞥了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也没啥大事,就是想问问东家,那福鼎楼张掌柜真私下找了东家?可他不是冤枉的吗?”元宝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

    她只是猜测,福鼎楼在京中底蕴深厚,名声极好,没道理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派人来闹事。倒是金玉楼,虽扎根京城多年,却依旧没什么底蕴,名声不佳,与福鼎楼是死对头。

    没有?元宝更不懂了,脑子一下子有些乱。他忍不住再问了一句:“那东家真看到了那汉子幼弟在回春堂后街?”

    元宝没有得到回答,他发现苏念停住了。

    远远的,他看到了身穿玄衣的俊逸男子皱着眉望着她们,表情委实不算好。

    毕竟是衙门重地,他正想叫东家赶紧离开,却看到下一秒东家就向那男子走去,走时还回头叮嘱他,“在原地待着。”

    苏念几乎是看到裴慎,眼睛就开始微微发亮。再观察到裴慎也看向她时,她更是毫不犹豫的向他走去。

    “裴大人,近来可好?”

    苏念露出了笑容,可眼里的挑衅却分外明显。

    她可还记着裴慎刺她的伤呢,拜他所赐,炎炎夏日,她还要穿着偏厚的长衫,才能将手臂上的伤遮去,本就炎热,伤口容易感染,碰到衣料摩擦简直是钻心的疼。

    裴慎看着苏念的笑颜,他心里十分鄙视。

    蛇蝎美人。

    “尚好。”

    只冷漠的回应,裴慎便想从一旁穿过,苏念脚步一转,挡住了裴慎的去路。

    裴慎心里烦躁,不善的看着苏念,等着她的解释。

    “大人怎的来了牢房?说起来,大人底下办事效率也太低了些,竟三日未有审讯结果,原来,是大人不在啊。”

    她这话,既抱怨了衙门效率低,更暗讽了裴慎不干事。

    裴慎心头一凛,眼神冰冷的看着苏念,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柳掌柜如此心急,莫不是怕犯人被审出受托于柳掌柜?”

    没错,裴慎已经怀疑那日汉子闹事也是苏念安排,只是为了迷惑他,做给他看的样子。

    他今日特意过来提审那汉子,却不想在牢狱门口见到了出来的苏念,又被苏念如此刁难,心中恼怒,才将想法说出。

    但苏念岂能报白受人冤枉?

    那日虽有她故意推波助澜,但背后之人的确不是她。

    于是她反唇相讥:“那大人可就猜错了,小女子已经问出,是金玉楼赵掌柜所为。小女子也想不到,京中人人称赞的裴大人,竟也感情用事,未有证据之事也敢往外说?”

    裴慎猛的反应过来,他刚刚竟如此感情用事,顿时愧疚涌上心头,耳尖冒上红晕。规矩的朝苏念行礼:“是裴某狭隘了,望姑娘莫怪。”

    他是公私分明的性子,此事是他错了,便当即道歉。

    其他的私事,也不该牵扯到公事上。

    苏念这才心满意足,叫上元宝,又叮嘱裴慎:“大人可莫要忘了与小女子的约定。”

    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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