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普陀山上有云:有缘躲不开,无缘碰不到;缘起缘灭,缘尽则散。

    莲心寺的主持双手合十对梁夕照说:“修佛是以养心,求佛是以不甘心。小施主,既无能为力,不如顺其自然。”

    “放不下。”梁夕照日日佛前叩首,烧香祈愿,如同当年的陈航一样,只不过这次她只求陈航平安,只此足矣。

    “人这一生,空手来,空手去,何必执着;既知留不住,更应把握当下。”

    “我不信。”

    主持不但不生气,反而微笑着说:“那便愿施主被神明偏爱,所期皆所愿。”

    梁夕照从寺中出来,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雨声淅淅沥沥拍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响脆的声响,清凉的风带走炎热的暑气,却赶不走梁夕照满心的烦躁。

    “墨云,我每日来莲心寺祈愿,已经过去多久了?”

    “回禀小姐,已经整整二十一天。”

    梁夕照望着远方烟雨朦胧轻声道:“你说,神明真的会听到吗?”

    “小姐一片诚心,神佛定会保佑。”

    雨水划过琉璃瓦倾泻而下,在门前形成一卷水帘。陈航闻声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打开密闭已久的窗棂,窗外尽管下着小雨,两只肥胖的小燕子仍躲在桃树枝上互相依偎着梳理着对方的羽毛。

    “陈大哥,你怎么起来了?还开着窗子,着凉了怎么办?”梁夕照刚回来看到凉风灌进屋子,又忍不住埋怨。

    陈航淡然一笑,柔声说:“一天到晚总得透透气,打开窗就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咳咳……”

    梁夕照忍不住嗔怪:“你还笑,一笑又咳血了吧。”

    “见了你,总忍不住想笑;看见你病就好了。”

    “陈大哥,你怕不是病傻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梁夕照偏过头,掩住红透的脸,“我哪里好笑了。”

    陈航不识趣地点点头:“哪里都好笑。小夕照最近感觉很忙,府里很少能见到你,别再因为我分神了。”

    “没有,我是想着去莲心寺拜一拜,以前陈大哥去就管用,我也想试试。”

    “托你的福,我很快就会好了。”

    梁夕照目光真挚地看着陈航:“别忘了你还要带我去看雪山的,别食言。”

    雨声渐渐小了,明光刺穿乌云,拙燕双飞藏匿薄雾,陈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抚梁夕照的头发,不见回音。

    府邸的丫鬟们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小声说:“今日公子精神格外好,都能下床了。”

    “听老人们说这是回光返照,陈公子怕是……”

    此话正被路过的墨云听个正着,墨云冷着脸道:“你们再这么说,小姐不管你们,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是,我们知错了。”两个小丫鬟吓得赶紧跑去干活了。

    雨过天晴,长虹贯日,街坊百姓纷纷上街观望,说是人间即将灾祸降临的征兆。这是林府传来消息,声称找到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梁夕照带着墨云直奔林府,汪文俊正悠闲地坐在八仙桌旁手里团弄着一个华贵的檀木盒子。

    林士安则堆了满脸的假笑,热情的凑上来说:“夕照,汪公子派人远去东瀛给你求来的灵药,人家对你这么费心费力,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看着梁夕照一副戒备的模样,汪文俊好言好语地说:“看样子梁舵主怕是不信,正好林兄府上有个犯错的下人,我们以身试法,一试便知。”

    林士安唤来被打的遍体鳞伤动弹不得的下人,强逼着他吃了灵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人伤口虽是没有愈合,却行走如风,无异于常人。

    梁夕照心里已是七八分的相信,汪文俊又叫人随便从医馆拉了个病患,结果与刚才如出一辙,这时她心里已经深信不疑。

    “想必汪公子也没有这么好心把药交予我,你要什么条件?”

    汪文俊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梁夕照身边,突然大笑了起来:“梁舵主别这么紧张,你我都是生意人,我肯定不会刁难你,毕竟我也舍不得眼睁睁看着陈公子就这么……你说是吧?”

    “码头的事当然还是您说的算,我的弟兄们也得混口饭吃,生意总得分我二成吧。汪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们的皇帝不允许我们开设工厂,但是有舵主就不一样了,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梁夕照怒目横眉,果断道:“你想都不要想!”

    汪文俊阴阳怪气地说:“舵主,拿人手短,说话还这么硬气。既然如此咱们也没得谈,”他忽地凑上梁夕照的耳边道,“不过,你要是答应做我的小娘子,兴许我一高兴就给你了呢。”

    “实在荒谬,汪文俊你根本没想把药给我!”

    汪文俊故作慌张:“您可别这么说,我是想和您好好谈的,是您一直不满意。人命关天,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您既没那个诚心,还是快些回去吧。”

    “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条件可谈?”梁夕照咬咬牙,狠下心道。

    “暂时还没想好,这样,舵主你先回去,等我想好了再来告诉你。”

    梁夕照憋着一肚子气无功而返,孤零零地站在院里的桃树下望着陈航屋子紧闭的窗口鼻头发酸,狠狠的用剑对着树比划了几下,击落了一地的绿叶。

    时越不知听了些什么,好奇的问梁夕照:“陈航是不是没救了,是不是你们要离别了?”

    “住嘴!不许你这么说!”梁夕照疯了似的冲时越吼道,“你这个乌鸦嘴,陈大哥马上就会好了!汪文俊有解药,陈大哥吃了病就好了……”府邸的下人皆不敢言,害怕地看着梁夕照一个人绝望的在院子里自言自语。

    梁夕照注意到其他异样的目光,飞快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时越自责道:“对不起。”

    梁夕照感觉特别疲惫,蹲坐在地上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时越,你要明白,一个人是不能轻易说离别的,因为一旦说了离别,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或许一生再也不见。”

    时越似懂非懂,又不敢再触怒梁夕照,只能故作明白似地点点头。

    “不懂你还点头。”梁夕照撇撇嘴,看着时越呆傻的模样,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8.

    阴雨过后,石阶寒凉;烈日炎炎,夏日可畏。

    梁夕照已经跪在林府门前一天一夜,邻里街坊纷纷驻足围观也不为所动。墨云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心疼得很实在忍不住求梁夕照说:“小姐,起来吧,您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咱们再寻名医便是,何必折辱于倭寇之手!”

    梁夕照脑中已是一团乱麻,还是镇定地说:“你别跟我在这耗费时间,快去跟着查到的线索寻找他们的火药藏匿点,这样咱们才能反将一军。”

    求药无果的第二天,梁夕照再去林府,大门紧闭,只有一个下人低眉顺眼地说:“汪公子让奴传话,舵主若是想求药,只需跪在这里直到他满意为止。”平日里阳光开朗,侠肝义胆的姑娘,终是低下了头。

    墨云到底拗不过梁夕照,攥紧了拳头,留了一个侍卫,随后带着一行人离去。临走前,他听到梁夕照说:“墨云,我在府里最信任的除了陈大哥,只有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天色愈暗,只怪乌云掩月将人裹在暗夜里,唯有林府对面小食摊的一盏白纸灯笼映得见那瘦削的姑娘挺直坚毅的身影。

    陈航的情况越来越糟,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安静的看着桌边的小蜡烛,尽情地燃烧着即将走向尽头的生命。屋里是没有旁人的,窗子也关的死死的,一点风也透不过来。

    烛火轻轻晃动,珠帘铃叮作响。陈航试探地说:“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应,时越心里咯噔一下,发觉陈航看不到他才又大胆了起来。梁夕照让他替自己照看陈航,时越便趁着夜色随便瞧上几眼。

    “自从夕照遇见那个道士,总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想必是在和你说话吧。或许是天知道我要离开了,不舍她一人孤单,”陈航自顾自地说道,“也许是我自作多情,舍不下夕照才这么欺骗自己。只是这里太安静了,说说话好像不会显得太过空旷。”

    时越歪着头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默默听着,他不觉得这个男人可怜,只有一点淡淡的落寞,不似群星闪耀,却能嗅到路边小花的清香。

    “夕照曾向我表明心意,我心里不胜欢喜,只是我自知配不上她,即便喜欢也不能饶过自己。她是西山渡口的掌权人,我只是路边混吃等死的前朝遗孤,淤泥怎么能玷污高贵的玫瑰花呢?

    我从来不曾告诉她我的身份,这个秘密兴许要带进坟墓了。相遇那天是我故意强撑着身体到梁府门前,人们常说梁家的小女儿父母早逝,又牵扯各家纷争,是个可怜的姑娘,却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便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当时也希望她能发现我,救救我,更多的是想活的意志支撑着我到梁府。开门的一刻,她只轻轻一瞥,便是万年。清澈而坚毅的眼神像是一根根尖利的刺,刺破我丑陋的躯壳,我不能喜欢这么干净的姑娘。

    她今天一天都没来,想来码头有要事要忙,她总是不知道什么是累,总是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真的有人守护在她的身边,希望你能照顾好她,带她看一次雪,我可能要食言了。”

    蜡烛燃到了尽头,屋里顿时漆黑一片,珠帘沙沙作响,时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翌日晌午,蝉鸣聒噪,梁夕照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豆大的汗珠淌过干裂的嘴唇,使其恢复了一丝滋润。

    朱红的大门吱呀地开了,抬头仰望光里站着的人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即便厌恶也似渴死在沙漠里的人尝到琼浆玉液般,扑向微弱的希望。

    “哟,梁舵主您在这跪着做什么呢?”汪文俊作势要扶梁夕照,却被梁夕照躲开,林士安一脸得意地在旁边看戏,狠狠地扇了守门的下人一巴掌。

    汪文俊堆笑说:“都是下人没有眼力见,会错了我的意思。”

    “解药。”梁夕照沙哑着嗓子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舵主别介意,解药好说,就当是汪某的赔礼了,您快起来吧,地下多硌得慌不是?”

    梁夕照一把夺过解药,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行礼道:“多谢。”

    在侍卫的搀扶下,梁夕照缓了好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回了梁府。汪文俊的手下在他耳边私语几句,他皱了皱眉头,虽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神却凶狠的让人不寒而栗。

    梁夕照心里已是风驰电掣,奈何腿脚使不上力气,踉踉跄跄地跌进了陈航的屋里。

    “陈大哥,解药我求来了,求来了。”梁夕照气喘吁吁地说着颤抖地握住陈航的手,眼里全是泪花。

    陈航安抚似的轻拍着梁夕照的手:“小夕照辛苦了,对不起,拖累你了。”

    服药过后的陈航确实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甚至能好好坐在饭桌前陪梁夕照吃午饭。目光扫到梁夕照裤腿满是泥泞和血迹,陈航眼前突然变得雾蒙蒙的,心口钻心的疼。

    墨云本想推门而入,听着屋内梁夕照久违的笑声,终究还是放下了准备推门的手。时越不满地撇了撇嘴,心里还是喜悦的。

    金乌西坠,微风和煦。梁夕照从屋里出来,墨云才敢汇报说:“小姐,永安街西巷口的破茅屋里发现了他们藏的火药,兄弟们已经驻守在附近了。刚见你和陈公子说话没敢打扰。”

    梁夕照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点头道:“走,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颗信号弹划过晚霞发出锐利的响声,墨云惊慌地说:“糟了,咱们的人有危险!”二人立刻向外跑去。

    整个临阳城都笼罩在浓浓的黑烟之下,城中火焰四起,街上哭嚎一片。残阳如血,在浓烟中渐渐隐于夜色。

    “墨云,快去通知宋将军!我去找那倭寇!”梁夕照骑马亮剑,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含糊。

    墨云:“小姐我跟你去,你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放心,我带上兄弟们一起去,你去管宋将军再多派些人手,”梁夕照深深看了眼梁府,“照顾好陈大哥!”说罢快马加鞭地走了,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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