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借着闪光,桥清看清,那朱墙是一座寺院的围墙。

    到得近前,只见寺门大开,一块匾额斜挂在门楣,上书“竹泉寺”三字。

    一条石径蜿蜒通向天王殿,殿上火光闪闪。

    桥清连唤数声,并无人应答,遂道声搅扰,牵马入内。

    忽然,一道人影从天王殿步出,手举木棍,大声喝问桥清何人,所为何来。

    桥清答说自己路过,借贵地避雨。

    “你是女的呀,进来吧。”那人说完,指了指殿侧回廊,让桥清把马拴在那边。

    天王殿内,热气蒸腾,火堆上烧着个瓦罐,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坐在旁边,满面饥色,见桥清进来,立刻道:“罐里的粥不是给你喝的,你少打歪主意。”

    “那我能烤烤火吗?”桥清问。

    男孩打量她半响,方才应允。

    烤着火,心神渐定,桥清这才发现殿上空空如也,既无弥勒,也无天王,一张木案立在墙侧,满是灰尘。

    原来是座空寺,却不知何故。桥清心道,拿起木柴添火。

    “给火烧了。”男孩忽然开口,“四年前,这里起过一场大火,将大雄宝殿烧个精光,连带值夜的两个和尚。剩下的和尚惊惧万分,纷纷离寺,只有主持空觉留下,想募钱重修,但他得了痢疾,不到一年就死了。”

    桥清听着,更多疑问涌上心头,刚要问询,却听那男孩继续道:“我爹是木匠,这寺里的佛像都是他刻的。空觉临终前,让我爹把这天王殿上的弥勒佛跟四大天王,送往京城金照寺,交给他师弟空悟主持,说什么无人供奉,佛祖定然降罪。

    “我爹这个傻子,还真去了,结果回来路上,不小心给惊马撞倒,躺了两天也死了,剩我一个。死就死吧,还让我按时来给空觉上祭,每次来都要下大雨,真是烦人。”

    说完,粥香溢出,男孩小心取下瓦罐,从怀里拿出根小木勺,一口一口吃起来。

    桥清注意到,男孩手臂都是伤痕,细臂细腿的,不会超过十二岁。

    等他吃完粥,桥清问他如何过活。

    “砍柴,拿到凤栖镇去卖。”男孩叹口气,“我没我爹手巧,雕刻不行,只能吃口力气饭。”

    桥清从手边绢布包袱里,取出十两银子,放到男孩面前,让他去拜师学门手艺。

    “选你喜欢的,好好学上三年五载,一辈子就都衣食无忧了。”

    男孩满眼惊愕:“天,你不是观音菩萨吧?”说着就要行大礼叩拜。

    桥清赶紧拦住他,说自己只是路过,又问男孩这寺中何处有泉。

    雨一直下个不停,将镇上的闷热一扫而空,凉意漫过窗缝,摇曳了书案上的烛光。

    岑申刚刚巡看归来。

    还好,这雨虽然来得急,下的大,但镇上无人受困,只有陈家布铺的库房漏了雨,岑申看着兵士堵住漏口,又派人协助伙计整理打湿的布垛,这才在陈老板的一片感谢中离开回府。

    上官泰端了姜汤进来,说热汤已备,请将军沐浴更衣。

    岑申端起汤碗,忽又放下,低声问:“今儿是几号?”

    “五月十一。”上官泰立即回道。

    “京城还没动静?”

    赵宁的信使四月二十一出发,最晚四月底,陛下就会收到那封告状折子,事关北鞑,陛下不会不问。

    岑申眸色一闪,“不会袁胜手重,将那信使打坏了吧!”

    “回将军,近来并无命案奏报。”上官泰道,“陛下圣明,是非明辨,一看就知此次事端错在北鞑,自会派人跟北鞑交涉。”

    话音未落,守卫来报,说京城特使降临,已到南门。

    半个时辰后,岑申捧着圣旨回到将军府。

    袁胜美滋滋地跟在后面,一进书房,再忍不住,笑道:“恭喜将军,能回京城,老将军一定高兴坏了!”

    尚国兵律,边镇守将无旨不可入京,岑申已有四年没回去,祖父岑朗早已是望眼欲穿。

    岑申瞥一眼袁胜,“你当陛下诏我回去度假呢?”

    “不是吗?是我听错了?”袁胜摸摸后脑壳,望向正在帮岑申脱卸铠甲的上官泰。

    上官泰不语,却是轻轻摇头,表情也变得凝重。

    袁胜一怔,回过神来,急道:“难道是要责罚您!”一顿又道,“哦,怪道让您安置好军务,回京休沐一个月,这是要收您的兵权啊!陛下过分了!将军咱不回了!”

    “慎言!”

    岑申冷声道,掸掸白袍,走到书案后,凝目注视墙上的尚国边境城防图,片刻才道:“回自是要回,但不能按照圣上指定的五月二十六日登程,我明日就出发!”

    “将军!”上官泰跟袁胜齐声道,面上均是不解与担忧,这可是抗旨啊。

    岑申没有转身,沉声道:“如果你们是哈辛,吃了大亏,会善罢甘休吗?”

    “当然要讨回来,血债血偿!”袁胜道。

    “何时动手合适呢?”岑申又问,目光依旧落在城防图的大梨河上。

    “既然打不过您,最好的方式就是偷袭,趁您不在之际。”

    这次回话的是上官泰,“圣旨明发,只要北鞑不傻,就能探知您整个六月都在京城,到时他们大军齐来,一举拿下三榆镇也不是不可能!”

    “那时,京城将会再次面临险境,朝廷又要忍气吞声!”

    岑攥紧双拳,“我不允许!”

    袁胜与上官泰对望一眼,双双抱拳:“请将军示下!”

    烛光摇曳,三道人影凑得很近,半晌方才分开。

    “可是将军,您一个人去京城太危险。一旦陛下降罪,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不成!”袁胜道。

    “我带陶锐去。”岑申望向上官泰,“找人替他回来。”

    “明白!”上官泰立刻退了出去。

    岑申又对袁胜道:“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三榆镇的最高统帅,一旦哈辛来袭,务必要打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气势,明白吗?”

    桥清缓缓点头,略带遗憾地道:“泉水没了呀。”

    “也是四年前,大火烧过,那地泉就不冒了,白瞎了卢将军的题名了。”男孩道,火光把他小脸映得红扑扑的,“听我爹说,这寺一开始就是那卢将军捐建的,谁知却是这么个结果。”

    忽然,白玉骢的嘶鸣传来,桥清以为它饿了,刚要问男孩这寺中可有草料,就听寺门外一阵喧嚷。

    隔着雨帘,只见数枝火把涌进大门,还有男子的尖声呼喊:“有人吗?快来迎接长公主大驾!”

    尚国只有一位长公主,乃当今圣上正平帝的姐姐姜韵。

    长公主降临,自是非同小可,却也让人疑惑,这雨大林深的,公主怎会屈尊前来呢?

    不会是骗子吧?

    很快,一位美人现身,彻底打消了桥清与男孩的疑问。

    真是姜韵。

    尽管她一身狼狈,是被人背进来的,但那姣好的容颜,华贵的气度,却是半分不减,与三年前风光大婚时并无二致。

    桥清一眼就认出了她,立刻见礼。

    “行了,快让开,没看公主脚伤着吗?这殿我们用了,你俩去外边呆着。”一个婆子嫌弃地瞥了桥清跟那男孩一样,继而吩咐一众婢女收整殿上。

    桥清没动,坦言自己是大夫,可以为公主诊治。

    “就你!”婆子瞪眼打量桥清,“乡野村姑,不学无术,只会信口雌黄。”

    桥清没有动怒,游历在外,比这难听的话她听得多了,要令其信服,唯有拿出疗效。

    桥清望向姜韵,见她右脚只穿白袜,脚踝肿大,小腿有擦痕,当即道:“公主是扭伤,可用针灸,针到痛止,只需两次,便可行走如常。”

    婆子还是不信,刚要开口,却听背姜韵的男子插言道:“让她试试。”

    说罢,让姜韵坐在火侧的软垫上,那垫子是婢女拿衣裳折的。

    婆子替姜韵脱去白袜,桥清取出随身银针,轻轻刺入照海丘虚穴。

    疼痛顿消,姜韵诧然开口:“真不疼了!”

    一众人均是愕然,接着就见那肿胀也一点一点消下去。

    “神医啊,姑娘,你这本事跟谁学的?”那婆子满面堆笑地问桥清。

    “白云观的玄清道长。”

    “你叫什么名字?”背姜韵的男子问,声音温和如玉。

    “桥清。”

    “好个美人姓,人如其名,我见犹怜哪!”姜韵看了男子一眼,道。

    “回公主,是桥梁的桥,不是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乔,清晨的清。”桥清解释道。

    姜韵一怔,笑道:“都一样!听起来都一样!”

    取了针,桥清行礼退下。

    男孩带她去了偏殿歇息。

    “这里漏雨,咱们把火生旺些,应该能撑得住。”男孩缩着肩膀道。

    桥清问男孩寺中可有草料。

    男孩摇头,“不过后边有个石香炉,这么大雨,接了不少水,你可以饮马。”

    这时雨已经小了许多,桥清起身走出殿外,准备牵马去喝水,却见火把光下,坐骑正在嚼咽豆料,旁边还有一桶清水。

    她愣住,眨了眨眼,确实没看错。

    忽然,一阵肉香传来,只见一个婢女捧着个盘子到了近前,细声道:“这肉包是公主赏大夫您的,请您趁热吃。”

    桥清刚要婉拒,忽记起男孩,遂道谢收下,又问,“那些豆料,也是公主的恩赏,是吗?”

    “那是殿,不,是公子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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