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平拜礼：“将军，您都知道了。”
岑申挑眉，“为何不报？”
“桥大夫不让。”
那日虎口坡遇险，好在只是虚惊，桥清听完上官平的讲述，知道岑申即将去六阳镇护卫谷王，便让压下此事。
“桥大夫让属下赶去六阳镇，她回了将军府，结果下午营中就出了痢疾。”
“又多嘴。”岑申道，“跟你兄长学学，少说多做。”
上官平没有应是，反倒直言不讳：“将军，我认为此事您的处置不妥。——三榆镇有凶险，那京城就不凶险了吗？她是您带来的，您得负责到底。在镇上，真有什么，您能第一时间出手，可去了别地，鞭长莫及啊。”
一顿，又道，“我看桥大夫也不是怕事之人，她都能配合您在陛下面前演戏，欺君之罪啊，没几个人做得出！”
几句话说的岑申沉默不语，上官平见状，悄悄离去。
直到小校来送晚饭，岑申才回过神来。
“桥大夫吃过了吗？”
“吃过了吧，都这个时辰了，不过也难说。她今天下午去给几个小孩调方，说不回来了，直接回家。”
岑申眸色一亮，急急赶回府上，却没见到那个青色身影，还是上官泰告诉说，桥清回了医馆，要查医书。
岑申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馆。
“可是又有病患？”见他着急匆忙，桥清吃了一惊，急声道。
“嗯，不是痢疾，是心病。”岑申望着她，眸光熠熠，“只有你才能医。”
桥清摇头：“我医术尚浅，擅长各类痛症，于心病，并不精通，让他去看别的大夫吧。”
“你都不问问患者是谁，就推掉不诊？”
“我不擅长，不能耽误人家。”
岑申怔住，都说女子心思玲珑，她怎么就这般不开窍呢！偏他也不是那等嘴甜之辈，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好，我知道了。”岑申一咬牙，“我想了想，你不用回京城了，就留在镇上。这次痢疾，多亏了你！”
“太医院那边——”
“我去跟陛下说，你不用管了。”
桥清点头，很开心地笑起来。
岑申也笑，两人就那么站着，面对面，笑了好一会。
“我饿了。”
岑申拍拍咕咕直叫的肚子，在榻上坐下来，眼角瞥到榻桌上的四个信封，刚要问，就见桥清一把抓起，收进柜子里，让他稍等。
桥清去厨房端了米粥与素炒黄瓜过来，两个人对面而食，都吃得津津有味。
饭毕，岑申把调查结果告诉一遍，不想让她担心，隐去了果贩就是虎口坡刺客一节。
“果贩虽死，但主谋没有捉到，还得继续。”
桥清蹙眉：“他为何要做这种事呢？如果甜瓜不奏效，如果小孩父亲不感染，或者感染后没去军营，镇上都不会有事，——他费这么大劲，结果并不一定，难道是闹着玩吗？”
“那这玩笑也太大了！”岑申道，“虽说律法对无心之过甚是宽容，但眼下这结果，却是实打实的，轻饶不得。”
“会是谁呢？”
“别想了！等抓到人，一问便知。”岑申忍不住抬手，抚平那蹙紧的娥眉，桥清一怔，却没有躲，指尖的温热让她心安。
星星升起来了，热风挟着药香扑进屋子，烛光摇曳。
岑申告辞，虽然他很想留下，但此时镇上并不太平，他需亲自巡视。
临走前他让桥清回府上住，桥清说还是医馆方便，还得做化毒丹。
“那随你。”
送走岑申，桥清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柜子里的那四封信，烧掉。
多亏上官平及时拦截，信都没有送出，不然自己真没法留在镇上了。她想着，抬头冲着屋梁的方向道：“平，请去护卫将军。”
上官平应着，飞身掠出，很快便折了回来。要是给将军知道，自己又放她一人，怕是真得挨熊了。
“须得增加人手了，我这一个人，分身乏术啊。”瞥一眼灯下那翻书的身影，上官平默默叹了一声。
第二日，桥清一到军营，就见许晓诺兴高采烈地在煎药，那振奋的模样，仿佛旗开得胜。
“有什么喜事吗？”她忍不住问。
“有哇，天大的喜事，您猜猜是什么？”许晓诺摇着蒲扇，随手抹一把额角的汗珠，卖起了关子。
“没有新增的病患。”
“再猜。”
“抓到主谋了。”
“再猜。”
桥清摇了摇头。
“咱们有药了！”许晓诺欣喜万分，一字一顿道，“姜竹茹有了。”
“石成金一早送来的，说盘库时发现了两大包，足有四十斤，够用旬日。”
桥清笑着点头，忽地记起什么，问药价几何。
“跟平常一样，这石老板近来良心大好，没有坐地起价。”
药煎好了，倒入木桶，几个兵士抬起，去给伙伴们分送。
许晓诺开始清药渣。
药渣能沤肥养花，之前许晓诺都是给装进木桶，由花匠们拉走。现在则不同，只见他拿四四方方的纱布，一包包包好，摞进木盒里。
这是桥清给的指点，晚上拿药渣泡脚，祛湿化瘀。
“桥大夫，托您的福，兄弟们也用上药浴了。”许晓诺灿笑，“我在想，这么多，是不是可以晾干做枕芯什么的。”
“可以。”桥清点起一炷驱蚊香，认真道，“还能敷面养颜。”
“真的？怎么敷？直接放脸上？”许晓诺来了兴致，抓起把药渣就要往脸上抹。
“得趁热，你现在洗把脸，拿一包放在——”桥清的视线落在他手上，一顿，当即变了脸色，“停，快停下！”
许晓诺怔然，刚要问为什么，就见桥清快步到了跟前，仔细翻看了锅中药渣，从中拣出几根长长弯弯的，急声道：“是胡蔓草！那些药，不能喝，不能喝！”
话音未落，有兵士来报，说几个病患忽地腹痛难忍，看着不好。
半个时辰后，两张担架从营房抬出，上面盖着白布。
岑申立在廊下，脸沉如水，一众兵士或躺或立，默然瞧看，无人出声。没有风，日光灼灼照着，暑热的空气如三九天的寒冰般凝固。
桥清无力地走了出来，汗湿的秀发贴在鬓边，灰白的唇上是深深的齿痕，痕中带血。
“对不起，都怪我，请将军治罪！”她走到岑申面前，垂首，颤声道。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病患死去更让医者痛心的了。
而这悲剧本来可以避免。如果她检查了所煎之药，如果她做出了足够的化毒丹，如果她早一点查看药渣……
“此事查清之前，你留在军营，哪里也不许去。”岑申按下扶她的冲动，沉声下令，“所有人，不得私下议论，若有线索，报给营长。”
说完，看她一眼，大步离开。
根据许晓诺的证词，早上煎的葛枳二仁汤，用了石成金新送的姜竹茹，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冤有头，债有主，岑申提刀策马直接去了石全药材铺。
石成金正在盘账，一脸的得意，让伙计中午加菜。
“将军来了，小店蓬荜生辉。”看清来人，石成金一把抹乱算盘，掸掸袖子，走出柜台，点头哈腰地迎接。
“把住前后门，不许走掉一个人。”岑申抬手，身后的兵士当即散开。
铺前两兵执刀而立，吓得过路行人止步绕行，左邻右舍中有那胆大的，伸长脖子瞧看动静。
“将军，您这是——”笑容僵在脸上，石成金只觉双腿发软，后背直冒冷汗。
“你敢下毒，就该料到会有此刻。石老板，你是在这说呢，还是去营中说？”
“下毒？将军玩笑了，小的就是个生意人，只想赚钱，”一道白光晃了眼睛，石成金不由地一顿，待看清那是岑申手中的长刀时，浑身立即止不住地颤抖，“冤枉，冤枉啊！”
“还嘴硬，这是什么！”岑申从怀里抓出个布包，扔到石成金脸上。
石成金慌乱地接住，打开，一怔：“姜竹茹，小的特意给营中……”没有说完，人就噗通跪在了地上，目光还牢牢定在那团细软的黄绒绒药草上，内中有几根细长的干梗，“胡蔓草！不，这，这不是小的放的。”
“眼力不错，还认得！”
“胡蔓草枣县就有，不稀奇。”石成金说着，举手指天，“将军，真不是小的，若小的做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一辈子都发不了财！连现有的身价都会折损。”
岑申冷眼瞧着，不置可否，只是抬刀顶住石成金的脖子。
“不想死，就说实话。”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石成金哭起来，“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人……”
“这姜竹茹，购自何处，存放哪里，何人看管？”
“岭南。”石成金说着，让一侧瑟缩的伙计取进货单，又道，“就放在后面仓库，管家有钥匙。”
“管家呢？”岑申问。
“在后面库房，今早去军营送药回来，他就去盘库了。”伙计颤声道。
“把人带来。”
两个兵士提刀而去，很快转回，说管家已死。
“脖子是被人拧断的。干脆利索，一看就是武人所为。尸身尚热，不超过一刻钟。”
又迟了一步！岑申攥拳，眸色黯然，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对策。
忽然，心下一动，城中早已只进不出，凶手定还在城中。他只杀了管家，没来得及动石成金，会善罢甘休吗？
岑申挑眉，“为何不报？”
“桥大夫不让。”
那日虎口坡遇险，好在只是虚惊，桥清听完上官平的讲述，知道岑申即将去六阳镇护卫谷王，便让压下此事。
“桥大夫让属下赶去六阳镇，她回了将军府，结果下午营中就出了痢疾。”
“又多嘴。”岑申道，“跟你兄长学学，少说多做。”
上官平没有应是，反倒直言不讳：“将军，我认为此事您的处置不妥。——三榆镇有凶险，那京城就不凶险了吗？她是您带来的，您得负责到底。在镇上，真有什么，您能第一时间出手，可去了别地，鞭长莫及啊。”
一顿，又道，“我看桥大夫也不是怕事之人，她都能配合您在陛下面前演戏，欺君之罪啊，没几个人做得出！”
几句话说的岑申沉默不语，上官平见状，悄悄离去。
直到小校来送晚饭，岑申才回过神来。
“桥大夫吃过了吗？”
“吃过了吧，都这个时辰了，不过也难说。她今天下午去给几个小孩调方，说不回来了，直接回家。”
岑申眸色一亮，急急赶回府上，却没见到那个青色身影，还是上官泰告诉说，桥清回了医馆，要查医书。
岑申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馆。
“可是又有病患？”见他着急匆忙，桥清吃了一惊，急声道。
“嗯，不是痢疾，是心病。”岑申望着她，眸光熠熠，“只有你才能医。”
桥清摇头：“我医术尚浅，擅长各类痛症，于心病，并不精通，让他去看别的大夫吧。”
“你都不问问患者是谁，就推掉不诊？”
“我不擅长，不能耽误人家。”
岑申怔住，都说女子心思玲珑，她怎么就这般不开窍呢！偏他也不是那等嘴甜之辈，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好，我知道了。”岑申一咬牙，“我想了想，你不用回京城了，就留在镇上。这次痢疾，多亏了你！”
“太医院那边——”
“我去跟陛下说，你不用管了。”
桥清点头，很开心地笑起来。
岑申也笑，两人就那么站着，面对面，笑了好一会。
“我饿了。”
岑申拍拍咕咕直叫的肚子，在榻上坐下来，眼角瞥到榻桌上的四个信封，刚要问，就见桥清一把抓起，收进柜子里，让他稍等。
桥清去厨房端了米粥与素炒黄瓜过来，两个人对面而食，都吃得津津有味。
饭毕，岑申把调查结果告诉一遍，不想让她担心，隐去了果贩就是虎口坡刺客一节。
“果贩虽死，但主谋没有捉到，还得继续。”
桥清蹙眉：“他为何要做这种事呢？如果甜瓜不奏效，如果小孩父亲不感染，或者感染后没去军营，镇上都不会有事，——他费这么大劲，结果并不一定，难道是闹着玩吗？”
“那这玩笑也太大了！”岑申道，“虽说律法对无心之过甚是宽容，但眼下这结果，却是实打实的，轻饶不得。”
“会是谁呢？”
“别想了！等抓到人，一问便知。”岑申忍不住抬手，抚平那蹙紧的娥眉，桥清一怔，却没有躲，指尖的温热让她心安。
星星升起来了，热风挟着药香扑进屋子，烛光摇曳。
岑申告辞，虽然他很想留下，但此时镇上并不太平，他需亲自巡视。
临走前他让桥清回府上住，桥清说还是医馆方便，还得做化毒丹。
“那随你。”
送走岑申，桥清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柜子里的那四封信，烧掉。
多亏上官平及时拦截，信都没有送出，不然自己真没法留在镇上了。她想着，抬头冲着屋梁的方向道：“平，请去护卫将军。”
上官平应着，飞身掠出，很快便折了回来。要是给将军知道，自己又放她一人，怕是真得挨熊了。
“须得增加人手了，我这一个人，分身乏术啊。”瞥一眼灯下那翻书的身影，上官平默默叹了一声。
第二日，桥清一到军营，就见许晓诺兴高采烈地在煎药，那振奋的模样，仿佛旗开得胜。
“有什么喜事吗？”她忍不住问。
“有哇，天大的喜事，您猜猜是什么？”许晓诺摇着蒲扇，随手抹一把额角的汗珠，卖起了关子。
“没有新增的病患。”
“再猜。”
“抓到主谋了。”
“再猜。”
桥清摇了摇头。
“咱们有药了！”许晓诺欣喜万分，一字一顿道，“姜竹茹有了。”
“石成金一早送来的，说盘库时发现了两大包，足有四十斤，够用旬日。”
桥清笑着点头，忽地记起什么，问药价几何。
“跟平常一样，这石老板近来良心大好，没有坐地起价。”
药煎好了，倒入木桶，几个兵士抬起，去给伙伴们分送。
许晓诺开始清药渣。
药渣能沤肥养花，之前许晓诺都是给装进木桶，由花匠们拉走。现在则不同，只见他拿四四方方的纱布，一包包包好，摞进木盒里。
这是桥清给的指点，晚上拿药渣泡脚，祛湿化瘀。
“桥大夫，托您的福，兄弟们也用上药浴了。”许晓诺灿笑，“我在想，这么多，是不是可以晾干做枕芯什么的。”
“可以。”桥清点起一炷驱蚊香，认真道，“还能敷面养颜。”
“真的？怎么敷？直接放脸上？”许晓诺来了兴致，抓起把药渣就要往脸上抹。
“得趁热，你现在洗把脸，拿一包放在——”桥清的视线落在他手上，一顿，当即变了脸色，“停，快停下！”
许晓诺怔然，刚要问为什么，就见桥清快步到了跟前，仔细翻看了锅中药渣，从中拣出几根长长弯弯的，急声道：“是胡蔓草！那些药，不能喝，不能喝！”
话音未落，有兵士来报，说几个病患忽地腹痛难忍，看着不好。
半个时辰后，两张担架从营房抬出，上面盖着白布。
岑申立在廊下，脸沉如水，一众兵士或躺或立，默然瞧看，无人出声。没有风，日光灼灼照着，暑热的空气如三九天的寒冰般凝固。
桥清无力地走了出来，汗湿的秀发贴在鬓边，灰白的唇上是深深的齿痕，痕中带血。
“对不起，都怪我，请将军治罪！”她走到岑申面前，垂首，颤声道。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病患死去更让医者痛心的了。
而这悲剧本来可以避免。如果她检查了所煎之药，如果她做出了足够的化毒丹，如果她早一点查看药渣……
“此事查清之前，你留在军营，哪里也不许去。”岑申按下扶她的冲动，沉声下令，“所有人，不得私下议论，若有线索，报给营长。”
说完，看她一眼，大步离开。
根据许晓诺的证词，早上煎的葛枳二仁汤，用了石成金新送的姜竹茹，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冤有头，债有主，岑申提刀策马直接去了石全药材铺。
石成金正在盘账，一脸的得意，让伙计中午加菜。
“将军来了，小店蓬荜生辉。”看清来人，石成金一把抹乱算盘，掸掸袖子，走出柜台，点头哈腰地迎接。
“把住前后门，不许走掉一个人。”岑申抬手，身后的兵士当即散开。
铺前两兵执刀而立，吓得过路行人止步绕行，左邻右舍中有那胆大的，伸长脖子瞧看动静。
“将军，您这是——”笑容僵在脸上，石成金只觉双腿发软，后背直冒冷汗。
“你敢下毒，就该料到会有此刻。石老板，你是在这说呢，还是去营中说？”
“下毒？将军玩笑了，小的就是个生意人，只想赚钱，”一道白光晃了眼睛，石成金不由地一顿，待看清那是岑申手中的长刀时，浑身立即止不住地颤抖，“冤枉，冤枉啊！”
“还嘴硬，这是什么！”岑申从怀里抓出个布包，扔到石成金脸上。
石成金慌乱地接住，打开，一怔：“姜竹茹，小的特意给营中……”没有说完，人就噗通跪在了地上，目光还牢牢定在那团细软的黄绒绒药草上，内中有几根细长的干梗，“胡蔓草！不，这，这不是小的放的。”
“眼力不错，还认得！”
“胡蔓草枣县就有，不稀奇。”石成金说着，举手指天，“将军，真不是小的，若小的做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一辈子都发不了财！连现有的身价都会折损。”
岑申冷眼瞧着，不置可否，只是抬刀顶住石成金的脖子。
“不想死，就说实话。”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石成金哭起来，“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人……”
“这姜竹茹，购自何处，存放哪里，何人看管？”
“岭南。”石成金说着，让一侧瑟缩的伙计取进货单，又道，“就放在后面仓库，管家有钥匙。”
“管家呢？”岑申问。
“在后面库房，今早去军营送药回来，他就去盘库了。”伙计颤声道。
“把人带来。”
两个兵士提刀而去，很快转回，说管家已死。
“脖子是被人拧断的。干脆利索，一看就是武人所为。尸身尚热，不超过一刻钟。”
又迟了一步！岑申攥拳，眸色黯然，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对策。
忽然，心下一动，城中早已只进不出，凶手定还在城中。他只杀了管家，没来得及动石成金，会善罢甘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