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黑影不语,慢慢向她走来,姜韵浑身颤栗,惊呼:“驸马,不要过来!我明日让人给你送衣送钱!”

    黑影继续向前,悄无声息,抬起了手。她当即发了狠,“滚!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来人!”

    无人应声,她又唤,依旧无人。

    “啪”,桌上的灯烛被点亮,黑影化为人形,却是岑申。

    姜韵看着他,震惊地说不出话。

    “长公主,杀人偿命,你当自裁谢罪。”岑申立在桌旁,不看床上的薄衫美人,冷冷说道。

    他一身黑衣短打,手握长刀,刀尖有丝丝鲜红,好似断人生死的罗刹。

    “岑将军说什么胡话!”是人就好办,姜韵缓缓吐一口气,镇定下来,“我乃尚国长公主,向来爱民如子,手无缚鸡之力,论杀人自是比不上你!”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岑申慢慢道,“李驸马之死,你可以不认,但我军营兵士之死,乃你暗卫投毒所致,你必须给个说法。”

    姜韵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岑申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扔过去,“你的心腹,在我兵士汤药中放胡蔓草,被发现后自杀。”

    死了吗?姜韵愕然,待看清那纸乃尸格文书时,惊诧之余,却是更加放松。

    不错,康宇奉她之命,追杀桥清,凤栖镇一击不成,又追到了三榆镇。

    至于给兵士投毒,则是康宇的建议,她本打算拦下,却又允许了:岑申一再拒绝她,实在令人气愤,合该教训教训。

    “岑将军,怎么也胡乱攀咬?”死无对证的事,傻子才会承认。姜韵拢拢长发,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这紫丁香疤痕,是你赏给他的吧?”岑申嫌恶地说道,视线落在梳妆台前,那里有一对金灿灿的丁香耳坠。

    姜韵心下一颤,记起那些缠绵之夜,嘴上却是不认,叱道:“岑申,你半夜潜入我闺房,胡言乱语,等天明我要向圣上禀明,治你擅自进京大不敬之罪。”

    岑申冷笑:“可惜你的心腹,到死都为你着想,你却胡搅蛮缠,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及。——还不承认?”抬手又扔了一个竹筒过去。

    竹筒短短的,是那种绑在鸽子脚上的信筒。里面一张纸条,写着“痢疾封城,晚归莫急”,落款是一个“宇”字。

    姜韵笑起来,“这又是什么?”

    是上官平取得的证据,为此差一点让桥清丧命。

    岑申攥紧了刀柄,很想亲手惩罚近在眼前的嚣张凶手,但不行,牵涉人太多,边镇尚不安稳,尚国内部不能乱。

    “姜韵,这桩桩件件你尽可否认,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瞒不住的。”

    闻言,姜韵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按了按小腹,“岑申,你,你……”

    “我的要求很简单,杀人偿命。”

    “我若是不呢?”

    “等孩子落地,陛下就会知道长公主私通暗卫,到时候,最受难堪的就是谷王。他势必替你求情,以陛下看重皇家尊严的性子来说,结果会怎样呢?”

    岑申望着烛焰,“你没有机会打掉孩子!因为你一定活不过明天!”

    长刀挥动,冷光迫人,姜韵浑身一颤,瘫软在床上,一动不动。

    天光大亮,姜逸便装出府,骑马赶往西郊。

    他想了一晚,认为姐姐姜韵住在西郊并不妥当,吃穿用度还好,但安全这块堪忧。

    他决定劝她回府,如果她真不愿意,那就在京城里找所院子。

    按照车夫给的路线,他很快找到了那座二层小楼。楼门未锁,只一推就开了。

    姜逸纳闷,命护卫戒备,自己登上二楼。

    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

    姜韵挂在梁上,已无气息,小蝴蝶撞死在桌角。

    “姐姐!”姜逸跪地,痛哭流泪,他不明白,只隔了一夜,胞姐就会弃他而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桌上的遗书回答了他。

    “弟弟:姐姐早已厌倦了这个世界,你知道的,身为公主,很多事都不能做,时时都要维护皇家体面。我只是舍不得你,所以才回京与你团聚时日。现在,驸马来接我了,我决定跟他走。一众下人都已遣散,请将我与驸马合葬。——姜韵绝笔”

    姜逸读着看着,虽是不信,却也得张罗后事,这第一件事就是禀报圣上。

    正平帝闻知,亦是吃惊不小,“长公主她……”看过遗书后,怅然道,“她不该生在皇家,若做寻常女子,当幸福很多。”

    “陛下,臣弟想验尸,姐姐向来坚强,不会无端自戕,不定是歹人使诈。”姜逸哽咽道。

    “对。”正平帝当即命吕公公安排验尸官。

    结果很快出来,姜韵确系自缢身亡。姜逸这才接受,又恳请正平帝允其扶柩回南阳府李家。

    “是我接姐姐回来的,我再送她回去。”

    三榆镇,桥清坐在诊案后,根据镇民的反馈,调整助眠香方。

    与古人不同,现在人的失眠多是过食而至,过食则胃气不和,得多加藿香。

    正写着,就见袁胜急匆匆进来,一身汗气,胡子拉渣,脸上灰扑扑的,好像土里打滚的小马。

    “桥扁鹊,香身粉有吧,来两包,我要冲凉!”

    “我只有皂粉。”桥清看着他,弯眉一笑,“袁大将军何时这么讲究了?”

    “一年一次乞巧节,必须好好洗。”袁胜一脸期待,“姑娘们都喜欢干净的男子,我可不能落了后。”

    原来三榆镇习俗,乞巧节白日,姑娘们会上街玩耍,若遇到心仪男子,就赠之以香囊。

    及笄的姑娘们若选不到良人,就要听从父母安排。

    是以,青年男子都会抓紧时机,展示自己。

    “帮帮我呗,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袁胜自己倒了杯水,“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

    “辛苦吗?”桥清蘸墨。

    “你是不知道,骆魁挖那暗道,过了大梨河,还有四里地。我跟兄弟们跑去填堵封口,又不能明着来,钻在地下,跟鼹鼠似的。”

    这话只说了一半,他还想擒拿骆魁的接头人,便守株待兔,谁知十二日过去,对方并无动静,佳节又至,这才赶回。

    “是很辛苦。”桥清写完,抬头看着他,“香身很简单,你采些鲜花煮了热汤沐浴就是。”

    “大热的天,谁还泡热汤,我要冲凉,之后涂些香粉就是了。”

    桥清只好写了方子,袁胜立即照方抓来香药,去后坊碾碎,一直忙到日中才走。

    临走前,还嘱咐桥清,好好准备一番,过个快乐的乞巧节。

    “乞巧节,是给心灵手巧女子准备的。”桥清看看自己的双手,可惜自己不善女红,就不去凑热闹了,还是制作助眠香要紧。

    等她把线香香丸再次埋入杏树下时,已是七月初六。街上已多了节日的喜庆之彩,人也更多。

    “真好。”桥清见邻家果铺换了新招幌,忽地记起自家医馆还没名字,“得定一个。”

    取名字很费脑,她想了又想,选了又选,最后决定叫“仁安堂”。

    有名字就得有匾额,“明天,不,等节后再去寻匠人吧,还得选木材。”

    啊,她挠着昏昏的脑袋,关了门,去卧房歇息。

    不妨榻上有人,吓了桥清一跳,待看清面容,眸色顿时大亮。

    那人睡得很沉,如归家的游子,歇下肩上重担,放松又安心地睡去。

    似是瘦了几分,骨峰凸出,多了几分凌厉之气,睫毛很长,扑松松的,如羽扇,又有几分天真,一缕长发跳出玉簪,垂在青青下颏上,平添些慵懒。

    如此,整个人看起来甚是可爱。

    桥清注目良久,这才拿了布巾,替他擦净脸手,又拿了薄被盖在那长身上。

    岑申直睡到翌日日落才悠悠醒来,未睁眼的,先闻到了粥香,肚子立即大叫。

    他掀被下榻,转转脖子,惊觉身上一点儿也不酸疼。

    快马攒程,倒头就睡,还是一个姿势,不该啊。他纳闷着,出了房门,就见桥清正立在院中,抬眼眺望星空。

    她一身白衣,静静婷婷,如月华凝落。

    岑申看着,不觉止步,翘唇,目光再不能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桥清忽地回头,望着他,笑道:“醒了,将军!”

    “嗯。”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迎着她的澄澈目光,“看什么呢?”

    “星河!”她抬手指天,“现在是星河最亮的时节,真耀眼。”

    他立在她身侧,喉头轻颤,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只是仰首望天。

    细风吹过,送来盈盈笑语。

    岑申忽地记起什么,扭头看着她,道:“今天乞巧节,街上很热闹的,去逛逛。”

    桥清摇头,“太挤了,还是家里好。——您饿了吧,咱们吃饭吧。”

    与之前全素不同,这次多了荤菜。

    看着面前的羊肉汤与香椿炒蛋,岑申的筷子停在半空,她面前还是米粥豆腐干。

    “您试试,我第一次做,火候可能不够。”桥清笑道,“您是将军,谋略用脑,挥刀用力,饭食不可马虎。别担心我,我跟着师父学过功法,素食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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