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彪笑着道:“听闻济世堂在屯粮?鹿鸣山有余粮,想出手。”

    这下柳月影更意外了,脱口便问:“鹿鸣山缺银子?”

    不缺银子为何要把存粮出手呢?

    胡彪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大当家这是给他派了个什么活儿?

    女子这话问得直愣愣,他都不知该如何作答,白给她送粮她能要?

    思来想去,胡彪只得点点头,硬着头皮道:“鹿鸣山人口多,银钱总有短缺的时候。”

    柳月影理解的点点头,“敢问二当家,鹿鸣山要出多少存粮?”

    “一百石。”胡彪想了想,道:“这一百石粮食,我们想换一部分银钱,剩余的皆兑换成药材。”

    说着,胡彪从身上摸出张药单子,“这是清单,还请柳当家过目。”

    柳月影接过,大体扫了一眼,都是些寻常药材,没什么太过稀缺的。

    她笑着点头应承道:“没问题,不知胡二当家想何时要?”

    胡彪想了想,问道:“三日后可好?三日后,还请柳当家亲自带人上鹿鸣山,送药接粮。”

    “要我亲自去?”柳月影眨着明眸,有些不解的问道。

    胡彪脸不红心不跳,满嘴胡诌道:

    “是,还要劳烦柳当家亲自跑一趟,毕竟鹿鸣山也不是谁人都能进得来的。柳当家曾在山中养过伤,我等也只信得过你。”

    柳月影明白了,理解的点点头。

    他们毕竟是山匪,往日谨慎些也是有的。

    “好,三日后巳时,我带人送货上山。”

    胡彪笑眯眯的拱手行了个江湖礼,“届时我便在山门处恭迎柳当家。”

    ***

    离香樟寺不远的一处密林深处。

    阿修坐在一棵榕树高枝上,姿态慵懒的支着一条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眯起眼远远的看向香樟寺的方向,依稀能看到院中那道模糊的倩影。

    小九抱着另一棵树的枝杈子,抻长了脖子费劲的看,忍不住抱怨道:“大当家,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偷看啊?”

    又不是没见过柳当家,从直隶回渝州,他们都偷摸跟了一路了,谁知回来了还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柳如刀倚靠着树干站在树下,摇着手中的折扇,笑眯眯道:“小九,这你就不懂了吧!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咦~~~”小九打了个激灵,拧眉道:“柳哥,你哪来这么多文绉绉的屁话,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柳如刀笑得吊儿郎当,“你还小,不懂。”

    说着,抬头斜睨着阿修,“大当家,你说我说的对吗?”

    阿修垂眸,冷冷的眼刀射下来,薄唇轻启,“皮痒就找树干蹭蹭。”

    柳如刀哈哈一笑,摇头晃脑,“小九,咱们大当家啊,可不敢靠柳娘子太近哦!”

    小九懵懂的眨眨眼,他是不懂呢。

    阿修抿了抿唇,又望向远处的香樟寺。

    透过枝繁叶茂的密林,能看到寺庙大殿的一角房檐,宽敞的院落,和院落中来来往往的香客。

    可无论有多远,无论有多少人,他总能在人潮汹涌中,一眼寻到她。

    ***

    三日后巳时初,柳月影如约到了鹿鸣山脚下。

    这是她自打那回被掳劫后,头一次再来到“雪狼”的山头。

    胡彪给的药单子上并未写明各药材数目,柳月影按着经验和常用与否,自行做主装了整整五车的货。

    由小四领头,柜上十个伙计一同押车。

    来到山脚下,方一抬头,便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立着一群人马。

    胡彪端坐马上,瞧见柳月影便露出了一抹笑意,纵马从坡道上俯冲而下。

    擅骑术者众多,可能在陡峭蜿蜒的山道上仍纵马如履平地者,少之又少。

    只须臾,胡彪便“飞”到了山脚下,跳下马背,冲柳月影拱了拱手,“柳当家好信誉!”

    柳月影笑意诚恳,“应当的,胡二当家先验验货?”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外带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轻声细语道:“我不知你们下山兑换银票是否方便,便自作主张换了些现银。”

    她将手中的两份银子递给胡彪,胡彪双手接过,瞅了眼银票上的金额,又颠了颠那荷包的分量,一双虎目扫了眼柳月影身后那整整五辆板车的货。

    胡彪挑了挑眉梢,“一百石粮食能换这许多?”

    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些?

    柳月影笑眯眯道:“无尖不商①,胡二当家若觉得好,以后也帮济世堂留心生意便是。”

    胡彪笑了,点了点头,抬手冲着山坡上一招手。

    原来等在坡道上的一行人打马俯冲下山坡,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儿郎。

    “柳当家,货接手给我等便是,你的人只能等在山下,劳烦柳当家随我等上山。”胡彪慈眉善目的解释道:“待柳当家下山时,我会派人将粮食一并送下来。”

    柳月影都没多想,直接点头应下,好似对鹿鸣山,对雪狼有种莫名的信任。

    她转头吩咐了小四几句,无外乎让他们老实在山下等着,不许偷摸跟着她上山,坏了人家的规矩。

    小四好想跟少夫人上山啊!他本就对雪狼既崇拜又好奇,这都到山寨脚下了,却不能进,当真是惋惜得他一张小脸儿都皱了。

    柳月影跟着胡彪往山上走,胡彪为照顾她身为女儿家娇弱,将自己的马让给她骑,他亲自在前牵马。

    柳月影不好意思,连连推脱。

    胡彪爽朗一笑,“柳当家不必客气,再说,坐得高看得远,上回来,柳当家受伤昏迷,还不知鹿鸣山中如何,这回好生看看。”

    柳月影推脱不过,便乖乖坐到了马上。

    也幸亏是有个坐骑,她虽日日在外奔波行走,可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侯府少夫人,爬过最高的山也就算香樟寺了。

    香樟寺的山道为方便香客上山进香,台阶修得宽敞平坦。

    可鹿鸣山大部分山体陡峭,山道崎岖,地势复杂且多变,密林丛生,走五步看不清十步以外。

    若当真让她一路腿儿着上山,柳月影估计她下山都困难。

    鹿鸣山绵延百里,层峦叠嶂。

    有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也有向阳而生的农耕梯田。

    不入鹿鸣山,不知山中色,恰如一片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桃花源。

    过了山门处,是一片密密匝匝,相依相存的榕树,枝杈相交相缠,密不可分,遮天蔽日,明明是明媚的上午,林中却被伞盖压得犹如傍晚昏沉。

    曲径通幽,行百余米,豁然开朗。

    一片尚算平缓的山中平原上,是一片山寨。

    虽说是“山中平原”,也只是一处面积较大,地势不算陡峭的山体。

    因坎坷不平,建在其上的房屋更显错落,栉比鳞次。

    有的房屋是直接开在山体上的窑洞,大部分还是竹屋竹楼。

    有老汉在自家房前的空地处劈柴,有妇人在竹架上晾晒衣物,有孩童追逐打闹,处处皆是质朴烟火气。

    放眼望去,竟不见尽头,俨然一个藏在山中的村落。

    “这里是鹿鸣山的主寨,山野之地,柳当家见笑了。”

    胡彪伸手将柳月影从马背上扶下来,笑着寒暄。

    柳月影还沉浸在对眼前之景的震惊中,喃喃道:“您客气。主寨?这么说,鹿鸣山中有多个如此的山寨?”

    “是的,山中地势复杂,类似的山中平原面积都不大,所建房屋数目有限,是以人口只能分散遍布。”

    胡彪负手而立,放眼望向山寨,解释道:“如此规模的寨子,鹿鸣山目前有二十八处。”

    这便是鹿鸣山二十八寨。

    柳月影实实在在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有多少人口?”

    胡彪微蹙眉心,思量一瞬,斟酌道:“拖家带口的,算不得准,大概三千余人吧!”

    柳月影彻底哑住了,三千余人,这都不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了,这人口基数俨然如同城镇。

    她看着不远处的山寨,看着那群下山随胡彪接货的儿郎们,个个身强力壮,底盘扎实,眉眼锐利,腰间带刀。

    不,与其说这里是城镇村落,不如说,这里,是一片江湖。

    只不过……

    这群小伙子,连带着山寨中的人都在状似无意的偷摸看她。

    一个个那眼神意味深长,这是看什么呢?

    柳月影琢磨着,许是她一个外人突然入了鹿鸣山,这才惹人防备吧?

    几个凑在一起编竹筐的妇人往柳月影的方向瞟了好几眼,互相嘀咕着。

    其中一个性情外放的妇人忍不住,在围裙上随意擦擦手,便冲柳月影走来,试探的问道:“你是……之前在咱们寨子中养伤的那位夫人?”

    柳月影愣了愣,好生看了眼眼前的村妇,绽开一抹笑意,亲切道:“正是!还未好生多谢您那段时日悉心的照顾!”

    说着,柳月影便要屈膝行礼。

    妇人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摆手道:“别别,咱们不兴这些。”

    她兴奋的冲一旁编竹筐的那几位妇人招手,喊道:“快来快来,当真是那位夫人呀!”

    瞬间,几个妇人呼啦啦围上来,缠着柳月影嘘寒问暖:

    “夫人的伤可好全了?”

    “你这话说的,看夫人这面色红润,精气神儿好得很,定然是好全了的!”

    “啧啧,之前夫人受伤,咱们虽日日照顾着,毕竟是在病中,如今看,夫人当真是水灵啊!”

    “这小模样儿,能掐出水来。夫人今日怎地上山了?”

    七嘴八舌的,柳月影都不知先答哪一个。

    可看着凑到眼前的质朴笑颜,她的心头暖暖的。

    她们照顾她一遭,她未好生感谢,可再相遇,她们仍真心实意的担忧她的伤是否好了,脸色好不好,就如最亲近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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