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柳月影悉心照料,老太太的情况也不见大好。

    成日里昏睡的时辰比清醒的时候长得多,虽汤药米粥皆能喂进去,可人哪能日日只吃米粥呢?

    柳月影费尽心思趁着老太太清醒的片刻,多喂些吃食,可老太太总说吃不下。

    这日,柜上的伙计突然来了侯府寻柳月影,济世堂出事了。

    柳月影嘱咐孙嬷嬷守着老太太,便匆忙随伙计出了门。

    马车还未到,远远的便见济世堂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村妇赶着辆板车,车上躺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色铁青,了无生息,就停在济世堂的门口。

    村妇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的哭嚎着:“苏家谋财害命呀!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被苏家害死了呀!这让我以后可如何活呀!”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赵五爷见柳月影来了,忙上前搀扶她下了马车,“大奶奶。”

    “怎么回事?”

    赵五爷为难道:“今儿个一大早,这村妇便赶着板车堵在了济世堂的门口,问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哭,这还如何做生意啊!”

    柳月影打量了一瞬板车上的男子,拧眉问道:“可是济世堂的病患吗?”

    孙郎中忙凑过来解释道:“少夫人,此人来时便咽了气,我问过柜上其余郎中,皆对此人没有印象。”

    孙郎中也是无奈叹气,那村妇护犊子似的不让人近身,他们无法验看那男子是如何死的,到底是病死的还是如何,一无所知,就看着她坐在济世堂门口哭,一群大男人束手无策。

    柳月影拧眉沉思,要么是来来往往的病患太多,郎中们记不得了。要么就是哪个对家使的下三滥手段来坏济世堂的名声。

    她压根没想过误诊或开错药的可能。

    柜上几位郎中都是经年的医者,行医问药都很谨慎,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柳月影心下急转,将渝州诸多药铺医馆想了个遍。

    以前的话,她首先便会怀疑白家,可自打白老五出了事,白家消停了下来,即便在商会,白老爷子也不似以往那般趾高气昂,与柳月影争锋相对了。

    柳月影下意识便觉得不太可能。

    以前的白家还能同济世堂平分秋色,如今的济世堂可谓独领风骚。

    白家如今实在没必要同济世堂对上。

    想了一圈,柳月影稳了稳心神,迈步上前,躬身对地上的村妇道:“大婶,地上凉,您先起来,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可好?”

    听着柳月影的温声细语,对上她毫无恶意的笑容,村妇反而愈发惊慌失措,惊叫道:“做什么?!你们想杀人灭口?光天化日,乡亲们可都看着呢!”

    柳月影有些狐疑的蹙了蹙眉,耐心道:“大婶别怕,您同我好生说说是怎么回事,如若真是济世堂的过错,我们一定负责到底,亦可陪您告到官府去,还您一个公道。”

    寻常百姓对官府有种莫名的信任,有事便找青天大老爷。

    可村妇闻言却情绪异常激动,哭喊道:“我不去官府,你们苏家是侯府,同官府官官相护,哪里会给我们老百姓一个公道?!天爷呀!当真是要逼死我老太婆呀!”

    柳月影的眉心越拧越紧,这怎么好赖话都说不通?

    她脸上的笑意不变,柔声道:“大婶说的什么话,咱们周大人最是清正廉洁,哪里会徇私偏颇,大婶莫要胡说。”

    说着手上用力,搀扶住了村妇的胳膊,顺带给小四等伙计递了个眼色。

    小四同伙计们一个箭步上前,嬉皮笑脸的将村妇连拉带拽的从地上扶了起来。

    可不能让她在济世堂门口胡说,什么“官官相护”的话若传遍渝州,于周汶也是个麻烦。

    村妇毕竟是个妇人,力道如何同一群正值壮年的小伙子们相较,竟就如此被半拉半拽着进了济世堂。

    柳月影看了眼赵五爷,赵五爷了然的点点头,忙招呼着安抚驱散围观的百姓。

    小四将村妇一路扶进了后院厢房,那辆拉着男子的板车就停在后院当中。

    柳月影赶来时,深深的看了眼板车上的男子,迈步便进了厢房。

    小四机灵的上了茶水糕饼,村妇还在哭哭啼啼。

    柳月影想了想,坐到村妇身边,柔声道:“大婶别伤心,我是济世堂的当家,您有什么委屈尽管同我说,别怕。”

    说着,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亲自双手递给村妇,尽显诚意。

    小四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大婶,我们少夫人最是公正又心善,您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们少夫人一定能还您一个公道!”

    村妇许是哭累了,抬起红肿如核桃的眼看了看柳月影,又看了看她递到跟前的茶盏,还是有些诚惶诚恐的接了过来。

    柳月影心下松了松,静静地等待村妇平静情绪。

    半盏茶的功夫,村妇深深呼了口气,略带谨慎的看着柳月影,道:“少夫人当真能替我做主?”

    柳月影点点头,笑道:“大婶放心。”

    “那好吧……”村妇叹了口气,徐徐道来。

    随着村妇逻辑不甚清晰的阐述,外加时而的抽噎声,柳月影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脸色却随之越来越沉,最后黑如锅底。

    小四站在一旁,觑着柳月影的脸色,当真大气都不敢出。

    柳月影攥紧了袖中的手,哑声道:“大婶,您是要命还是要钱,要告到官府去吗?”

    村妇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泪眼婆娑道:“我们无名小卒,如何同你们高门显贵相抗衡?我知少夫人是好人,咱们渝州谁人不知,我不是想给少夫人添麻烦,只是想讨个说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大婶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说罢,便让小四将村妇先送回去,又嘱咐好生安葬那男子,一切费用皆由济世堂出。

    小四忙不迭去安排人办事,又折回来听候吩咐。

    柳月影依旧坐在原处,面色冷沉,轻声道:“去把慕青找来。”

    小四撒丫子便跑,厢房中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见少夫人生如此大的气。

    不消片刻,慕青步履匆匆的赶来,村妇未尽数言明之事,他却带来了全部始末。

    之前,李氏要送苏云意去选秀时,便动过丝绸与茶叶的心思。

    奈何柳月影并不想费心神在今年的选秀上,加之这些生意一直握在二房和三房的手里。

    可李氏心有不甘,不想平白的丢了大把赚银子的机会。

    商会里有位顾姓的小商户,倒腾的便是丝绸生意,之前拉拢过柳月影,也想赶选秀的东风。

    可他布泉有限,货源不稳,想要柳月影先行将银子垫上。

    柳月影觉得顾老板的海口夸得太大,实则根本供不上他所说的那么多的货,便婉拒了合作的邀约。

    顾夫人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借着侯府宴请的机会搭上了李氏,嘴上抹蜜般的奉承得李氏五迷三道,晕头转向。

    加之顾夫人拍着胸脯作保,李氏一时上头便将自己存了半辈子的私房银子尽数投了顾老板的生意。

    人人都知选秀年京都热闹,各行各业都在挤破脑袋的乘东风,丝绸更是热门的行当。

    南方丝绸声名远播,丝绸大户甚至早在半年前便亲自下江南寻求丝绸货源,如顾老板这般临时抱佛脚的哪里还能寻得到稳定的上品货源。

    正如柳月影之前猜想的,顾老板夸下的海口压根实现不了,于是来了个卷包会,一家老小一夜之间便跑得没影了。

    等到李氏反应过来时,顾宅早已人去楼空。

    存了半辈子的私房钱没了,李氏怎会甘心,便起了歪心思。

    李氏娘家有个亲哥哥,自打苏家发迹后,李家也不好生种地了,一家老小如水蛭一般靠着李氏的接济过活。

    李家娘舅成日里吃喝嫖赌,游手好闲,没银子了便伸手跟李氏要。

    亲妹子有难寻到他,他胸脯拍得啪啪响,保证把她的私房钱通通赚回来。

    一个混子能有什么正经赚钱的法子,李氏竟也就这样信了。

    李家娘舅说的赚钱法子便是放印子钱,仗着侯府为背景,利息比寻常钱庄高了五成有余,专挑穷苦百姓下手。

    若遇还不上钱的,他便带着一群地痞流氓上门恐吓威胁。

    百姓们不明就里,只觉此事告到官府也是无用的,毕竟侯府是高门大户,又同官府相熟。

    那位村妇的儿子便是被李家娘舅的“血印子”给生生逼死的。

    柳月影听完慕青的话,气得脑仁疼,眼前发黑,胸口阵阵的犯恶心,急怒攻心,实在没忍住,抬手便把桌上的茶盏碗碟统统摔在了地上。

    慕青忙起身劝道:“大奶奶别生气,别为了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

    柳月影怒道:“堂堂侯爷夫人,竟用血印子压榨穷苦百姓,简直荒唐!!”

    慕青亦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他略带怜惜的看向柳月影,外来的麻烦也就罢了,可自家人却还能自找麻烦,当真是擦不完的屁股。

    “大奶奶打算如何做?”

    柳月影气得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把李氏那个哥哥五花大绑扔进府衙大牢里去!

    可她毕竟不是个冲动的性子,狠狠闭了闭眼,平息了一番,哑声道:“我回府一趟,你安排人帮那位大婶写份诉状。”

    慕青微蹙眉心,“大奶奶要帮那村妇告状?”

    这怕是不妥吧?

    慕青倒不是偏帮谁,只是事涉李氏的兄长,若处理不当,李氏不得闹腾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到时候,烦的还是柳月影。

    柳月影未多做解释,只道:“有备无患。”

    说罢,她迈步便出了济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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