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走出孤儿巷,锦桃笑眯眯的问道:“娘亲,您之前说要带我和弟弟去道观,我今日同春语说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闻言,柳月影还没说什么,洛景修先蹙眉问道:“道观?你要去青云观?”

    柳月影抿了抿唇角,应声道:“是,想着……还是该去看看的。”

    这些年,柳林氏始终是柳月影的心结。

    之前的几年,王朝天灾人祸,哪里都不太平,人人都被时代的浪潮推着向前,柳月影整颗心都在洛景修的身上,分身乏术,没时间烦忧,也没时间多思。

    这几年,日子太平,他们儿子都已经五岁了,是时候该去看看了。

    孩子还小的时候,柳月影不敢带他们去青云观,生怕柳林氏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吓到了孩子们。

    可如今,孩子们大了,毕竟是血脉至亲,他们该知晓,自己有外祖母,如今在道观中修行。

    洛景修有些担忧,剑眉不自觉地拧起。

    柳月影拉着他的手,含笑温言道:“阿修,她毕竟是我的母亲,一别经年,我想她该冷静些了。再说,春语是星辰的女儿,我想……她该是想要见见的。”

    听柳月影如此说,洛景修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哑声道:“你总是这般心软,可我怕她又口不择言,吓到孩子们。”

    柳月影笑着仰头看向他,狡黠道:“就你闺女那样的,谁能吓得到她?”

    锦桃在一旁甩着小马鞭,一手叉腰,傲娇的扬了扬下巴,道:“待我好的人,我十倍待之,待我不好的人,我百倍奉还!”

    那盛气凌人,桀骜不驯的小模样,活脱脱像极了洛景修小时候。

    柳月影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倏然,身后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嚷:“干爹、干娘!”

    柳月影和洛景修一道闻声回头,便见铁蛋笑着冲他们跑来。

    铁蛋已经年满十七岁,前些年便带着妹妹丫丫离开了孤儿巷。

    起初,他在龙眠河渡口做苦力,自给自足。

    铁蛋踏实肯干,脑子活泛,心细胆大,攒下了银子便买了两辆马车,从小单子做起,如今已支起一个规模不小的车马行。

    他的车马行不似寻常车马行一般,行中赶车的马夫多是以前同铁蛋一道打拼的脚夫,个个都是人精,人情世故,礼尚往来,玩得头头是道。

    且脚夫们游走于社会底层,最能察言观色,消息也最为灵通,隐隐已有行脚帮的架势。

    近两年,鹿鸣山诸多情报来源,都出自铁蛋的车马行,他已成长为了洛景修极好的帮手。

    铁蛋带着丫丫离开孤儿巷时,曾认了柳月影做干娘,是正儿八经摆了香案,磕过头的。

    是以,柳月影给他改了正经名字——柳长青。

    虽是认了亲,可铁蛋很争气,一路走来没有倚仗鹿鸣山分毫,全凭自己闯。

    柳月影有时心疼他,他却只是憨憨的笑着道无妨。

    看着眼前儿郎满头是汗,皮肤黝黑,一身短打装扮,结实健壮,笑起来呲出一口大白牙,爽朗又阳光,逗得柳月影也跟着笑了,问道:“昭昭呢?”

    柳昭昭是柳月影给丫丫改的名字。

    铁蛋挠挠头,笑道:“在家呢,我出趟车,刚接了城西王老板的单子,送一批丝绸去雍州。”

    柳月影点头道:“路上小心,别冒失,几日归?”

    “五日就归,干娘放心。”

    洛景修拍了拍铁蛋的肩膀,道:“有什么事就上鹿鸣山,别总一个人扛着,我瞧着你这段时日瘦了?”

    铁蛋拍了拍胸脯,不服道:“哪有!我这是结实了!”

    洛景修嗤笑一声,道:“结实?要不我找屠老八练练你?”

    一听这话,铁蛋忙缩起脖子,脸都皱了起来,嚷道:“干爹,快别!八爷那哪里是结实?他和头熊似的,就是三个我绑一块,在八爷眼前都不是个儿,干爹就饶了我吧!”

    铁蛋那怪声怪气逗得众人都笑了,洛景修笑道:“还是要学些功夫的,防身也好。”

    “嘿嘿,成!待我得空,就上山请教八爷去!”

    柳月影看了眼日头,催促道:“行啦,别耽误工夫了,不是要出车吗?再晚出不了城门了。”

    她上前两步,理了理铁蛋的衣裳,嘱咐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铁蛋满脸笑意,连连点头:“干娘放心,等我回来给您带雍州的蜜饯哈!”

    锦桃挥舞着手中的小马鞭,垫着脚冲铁蛋喊道:“哥,我也要!”

    铁蛋边跑边冲锦桃挥挥手,嚷道:“成!哥忘不了你的!”

    说罢,他豪迈的冲身后的伙计们招了招手,“走走走,出发了!”

    身后的车队随着一声令下,浩浩荡荡朝着城门而去。

    ***

    洛景修拉着柳月影的手,慢慢往另一道城门走去。

    时节正好,骄阳似火,微风徐徐,如此这般漫步,惬意又静谧。

    两人慢慢的走着,锦桃骑着马慢慢跟随。

    洛景修揉捏着柳月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一笑,轻声道:

    “我记得小时候,爹爹和娘亲也时常如此,用过了晚膳,他们便手拉手在院中闲逛,有时也上街逛,当时我还小,实在不懂,常年居住的院子,有什么好逛的?”

    柳月影闻言看向他,笑问道:“如今懂了?”

    洛景修深吸一口气,望向天边,笑道:“懂了。心爱之人在身边,不在意平日里吃的是什么,只要是一起吃;不在意要一道走去哪里,只要是一路同行;不在意聊什么闲散琐事,只要是有人回应。”

    他握紧柳月影的手,喟叹道:“即便是沉默不言,只要如此执子之手,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柳月影甜甜的一笑,心口暖暖的、满满的。

    锦桃实在是跟得有些不耐烦了,骑在马上嚷嚷道:“爹、娘,咱们要溜达到什么时候去啊?这有什么好溜达的嘛!咱们快些回家好不好?我都饿了呢!”

    柳月影和洛景修对视一眼,皆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瞧,他们的孩子也如他们小时候一样的“不懂”。就像一场轮回,孩子们会长大,总有“懂”的那一天。

    洛景修笑着道:“好,咱们的小公主饿了,回吧!”

    阿风牵来马匹,洛景修刚想将柳月影抱上马背,倏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柳月影忙拦住他,“哎,等会。”

    只见周汶正从一家药铺中走出,手中提着药包。

    柳月影忙迎上前,来不及行礼,急声问道:“周大人,可是夫人病了?”

    周夫人受心病所扰多年,柳月影一直记得,虽不曾再听闻周夫人发病,可柳月影经营济世堂多年来,周夫人的病反反复复,她也一直挂心。

    这些年,柳月影不再经手药铺,也无从得知周夫人病况如何,还是否再发作。

    周汶没想到会遇见柳月影,当即愣了愣,遂笑道:“夫人!”

    他看向她身后的洛景修,拱手行了一礼,道:“大当家。”

    洛景修也忙走上前,温声道:“周大人,若有所需,寨中有医者,医术精湛,可下山为周夫人诊治。”

    周汶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药包,恍然大悟,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夫人别担心,这个是……”

    他舔了舔唇瓣,眼中掩不住喜色,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安胎药,雪儿她有孕了。”

    柳月影着实愣了愣,遂扬起一抹惊喜的笑意,“当真?!”

    声调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两分,她实在难掩激动,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周夫人又有身孕了,多久了?可安稳?可有找郎中细细看过?!”

    周汶笑着点头,应声道:“已经两个月了,郎中说她年岁不算小了,可好在之前生养过,只要孕中养得好,无甚大碍,夫人放心。”

    柳月影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点头道:“好好,太好了,待满了三个月,我定去府上探望,这么大的喜事呢!”

    头三个月最要紧,外人还是不去叨扰的好,就让周夫人安心养胎。

    待到胎像安稳了,柳月影再送去贺礼。

    周汶体会到柳月影的用心,笑着道:“多谢夫人。”

    柳月影叹了口气,真心道:“大人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都会是好日子!”

    周汶含笑,深深凝视着柳月影,眼中是一如往昔的欣赏。

    有时,他深夜独坐孤灯之下,回首自己走过的半生,亦是感慨良多。

    那年他还是个小小的渝州知府,寒门学子,一步步爬上知府的位置,并不容易。

    也是那年,他见到了一个独自在外打拼的小女子。

    及笄出嫁,至二八年华便要顶门立户,支撑起一个偌大的侯府。

    他好奇过、观察过、探究过,后渐渐或感叹、或疼惜、或欣赏、或遗憾。

    诸多情愫交织,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对她施以援手,时常关注,似是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他明白那个叫心动。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为之心动的人,动心容易守心难。

    彼时,他已有了青梅竹马的妻子,雪儿为他生子、为他患病,他做不出昧良心的事。

    况且,只是动心,远远抵不过雪儿相依相伴的情长。

    如今,他已是三州巡抚,而她亦是商道大户。

    他有不离不弃的妻子,她亦寻到了真心疼爱她的人,他们是朋友、是知己、是伙伴,这般的情意许是更长久,如此,便好!

    ***

    三人在街头闲聊几许,周汶急着回家陪周夫人,便匆匆告别了。

    洛景修将柳月影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将她拢入怀中。

    一行人行至城门时,柳月影突然回头张望。

    洛景修忙勒停马儿,问道:“怎么了?月儿忘记什么了吗?”

    柳月影坐在马背上,立于城门口,望着城中。

    夕阳西斜,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落日余晖铺满整个渝州城。

    静谧安逸的小城中,出摊的小贩们陆陆续续收拾好物什,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准备回家了;

    在外奔波一日的人,偶尔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邻里,会驻足谈笑几许,打声招呼;

    扛着糖葫芦的小贩摇着手中的拨浪鼓,沿街叫卖,引得孩童们追了他一条又一条街,稚嫩的笑闹声传扬久远;

    不知谁家的婆娘到酒坊为自家夫君打酒,还要软磨硬泡着酒坊老板多给二两;

    姑娘们踏着余晖,相携回家,许是买到了心仪的朱钗或是荷包,人人的脸上都是欢愉的笑意……

    柳月影看着这副景象,是渝州城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也是百姓们最踏实安逸的日子。

    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轻声道:“阿修,你瞧,这就是我们守护的一方天地,不止是鹿鸣山,还有这里。”

    洛景修看她沉默不语半晌,静静地望着城内,便知她在想些什么了。

    他将她更深的拢入怀中,哑声道:“是,月儿可喜欢?”

    “喜欢,很喜欢!”

    “嗯,好人会有好报的。”

    柳月影垂眸一笑,歪头看向他,道:“是啊,每个人都会有极好的未来。”

    如苏玉怀,如青鸾,如周汶夫妇,如柳长青,如他们每个人……

    洛景修实在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是,因着月儿的善心,上天一定会看到的!”

    锦桃实在受不了了,娇声催促道:“爹、娘,我饿了啊!”

    洛景修朗声大笑,“走,我们回家!”

    话音落,猛抽一马鞭,马儿扬蹄窜出。

    如多年前一般,他从金玉楼下将她带走,打马扬鞭,一骑绝尘,肆意潇洒,踏破红尘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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