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上演着反复无常。

    比如现在。

    酒吧里充斥着浓郁的烟酒气息,放着劣质的盗版音乐。

    露西娅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面前几个面露不善的肌肉猛男,躲开他们递过来前来示好的酒杯,假装没注意到从他们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耐人寻味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走向吧台。

    吧台前坐着的雇佣兵穿着黑色套头卫衣,背影及其熟悉。

    露西娅看到他的时候就来气。

    ——她在之前约定好的餐厅白等了两个小时,愣是没打通一个电话,这让露西娅产生了一种这不是在信息技术发达的美国,而是身处群魔乱舞的量子领域。

    “她说,”只见对方痛饮一口,口齿不清道:“我要&*#%……”

    “‘我应该离开你才生活得更好’,我知道,然后你如同给完了嫖资的嫖客一样十分爽快地离开了她家,”端着酒杯的黄鼠狼自顾自地擦着酒杯,“老哥,这句话你已经从昨晚说到现在了,对此我深表遗憾,但你应该回去,而不是他妈的在我这里喝完了一箱国产酒还不给钱。”

    听起来好像是失恋了。

    顺势低头,露西娅看到他脚边堆满了空啤酒瓶。

    韦德:“我现在很后悔。”

    露西娅悄悄挨近他们,“是的,我现在也很后悔。”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透过喧嚣的重金属音乐。

    黄鼠狼抬起了头。

    几乎是同一瞬间,韦德循着声音转过身。

    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他才举着酒杯向那道纤细的身影晃了晃,转向黄鼠狼,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Woohoo~新招的圣诞节女郎吗,现在已经到发礼物的时间了吗?为什么不戴帽子,amazing.”

    黄鼠狼:“……嘿,醒醒,是露西娅。”

    这个名字似乎激起了他的记忆。

    愣了几秒后,韦德放下酒杯抬头,只见穿红色卫衣的小傀儡师插着兜站在酒吧独特暧昧的灯光下,她扎着蓬松的发辫,纤细的身影莫名带着点寒碜,与玛格丽特酒吧的气氛格格不入。

    天呐,圣诞节快到了,她为什么要穿这么丑的衣服。

    迎上对方那醉醺醺中带着嫌弃的视线,露西娅更生气了。

    她忍不住开始控诉:“我在那家该死的墨西哥卷饼店等了你两小时三十七分钟,你这么久没来,我以为……”

    “噢,阿露,”韦德打断,“我从来没正面答应过你,话说你的圣诞节衣服好丑。”

    露西娅面容不由得扭曲:“Juses……你还有心情关注这个,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冷静下来了。

    被放鸽子的确是一件令人讨厌和气愤的事情,但面前的人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雇佣兵,他的行事作风完全随心所欲,她不该对他抱有期待,而对这样的人发脾气是最没有用的方式。

    或许还会得到耸肩外加一句“Who care.”

    好了,她现在是全天下最卑微的甲方。

    沉默了几秒,露西娅惨淡:“那我们在这里谈。”

    韦德向黄鼠狼扫了一眼,“给她一杯咖啡,要加热的。”

    黄鼠狼:“……拜托,这是酒吧,不是咖啡厅。”

    “谢谢,”露西娅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在墨西哥卷饼店气饱了。”

    黄鼠狼挤了挤眼:“正好来一杯‘消气’。”

    就是白开水。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你们之间有点来电,”韦德阴测测地开着玩笑,声音被酒浸染得黏黏糊糊,他把酒杯往大理石桌台上重重一放,“我真的受够了活在这些致郁的故事,听到了吗,你这个愚蠢且爱拖更的作者!”

    露西娅听着他的骂骂咧咧:“所以……你失恋了?”

    骂声戛然而止。

    “No,死侍人贱人爱。”

    “你们两人之间出了问题吧,或许我有办法解决,”喝了一口「消气」,露西娅真诚地建议道:“你知道的,钱能解决一切问题,而和我的这场交易说不定能帮助你挽回凡妮莎的心,一举两得。”

    韦德眯起眼,“等等等……你去斯塔克大厦了?你的导师是Tony Stark吗?”

    “我的导师是个女博士。”露西娅回答。

    “Fine,但是现在不是钱能解决的事,”韦德把她赶下桌,“收回你天真愚蠢的话,就让我腐烂在这堆垃圾里吧。”

    黄鼠狼:?

    “可是你之前答应过我!”露西娅提高了音量。

    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至少摆在面前的两个问题都不行。

    追不回凡妮莎的感情。

    也挽回不了爱丽丝的生命。

    韦德沉默了下来。

    他的心里很清楚,Alice早已死在那场爆炸之中。

    当年的犹豫没能救下她,当下已然成了最难以启齿的错误。

    “闭嘴,哥反悔了!”醉宿让他的双眼充满了红血丝。

    “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

    露西娅不记得怎么回到家了。

    总之,等她刚到家就下起了大雨,击打窗棂的声音让她猛然回神。

    室内一片漆黑。

    露西娅失魂落魄地打开了客厅的灯。

    灯光骤然从天花板洒落,一瞬间就照亮了客厅的观众们,它们姿态各异,或坐或站,此刻正齐刷刷地转过头颅看露西娅,发出了木头清脆的“嘎吱”声,仿佛是无声的欢迎。

    唯有斜倚在沙发上看书的女傀儡没有。

    露西娅凝望着她,神情微怔。

    这是一件半成品。

    ——它还没有安装双眼。微阖的眼皮下依稀透露出空洞的黑色,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柔软的白色裙摆上,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更为纯正的日耳曼人,它垂着头,嘴角轻扬,仿佛真的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书中的内容。

    那是雪莱的《Love’s Philosophy》.

    Alice最喜爱的书之一。

    灯光温柔地照亮了她最喜欢的段落,如今看着她,露西娅像回到了过去。

    ——她斜靠在沙发上,一句又一句地教她念着。

    Nothing in the world is single*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形单影只的,

    All things by a law divine

    万物都遵循一条神圣的定律,

    In one another’s being mingle—

    他们无独有偶

    Why not I with thine?

    为何你我却否?

    年幼的露西娅趴在她的膝头,一字一句跟着她念。

    See the mountains kiss high heaven

    你看高山亲吻高天,

    And the waves clasp one another

    朵朵浪花相拥相伴;

    No sister-flower would be forgiven

    谁见双生花朵彼此不容,

    If it disdain’d its brother

    谁见姐妹把兄弟轻视。

    念道此处,爱丽丝的声音稍作停顿,她的手指抚摸过露西娅的黑发,温和道:“西娅,海曼先生告诉我,你今天没去上钢琴课,为什么?”

    因为常年生病,她的手指一直都是冰冰凉凉的。

    露西娅缩了缩脖子,回答:“你知道,今年的郁金香开得很好。”

    Alice收起笑容。

    “我想,你应该知道祖父根本没有种植郁金香,并且,这个理由你上次已经用过了,”爱丽丝看着她鼓起的脸颊,一字一句道:“当我再也无法弹琴的时候,你想用你的糟糕琴声把我气醒吗?露西娅,你要走很长很长的路,要继承家族……”

    露西娅下意识地反驳:“不,Alice,那是你的位置,不是我的,我不想……”

    “嘘,别说话,”她手指窗外,“你看啊。”

    你看,窗外积雪正在消融,娇弱的花朵终将盛开。

    吟游诗人的歌声传入耳畔。

    悠扬的琴声盘旋在温暖如画的春日,那都是属于你的。

    “我的小姑娘,”她抚摸过她柔顺的长发,“我在有限的岁月中无限地爱着你。”

    我爱你。

    如今重新回想这句话,露西娅还是会觉得内心胀满了酸涩之意。

    她从祖父和父亲明目张胆的偏心一路想到了母亲的不闻不问——其实在这个家中,没有一个人对她不好,他们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更不会在物质上厚此薄彼,但就是不一样,他们就是更爱Alice,只要用心就能感受到。

    得不到祖父的亲自教授,所有的傀儡术都是由Alice偷偷教授给她。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热爱什么,她不喜欢弹钢琴,也不喜欢生硬拗口的法语口语课,更不喜欢穿着紧身束腰,套着长裙,浪费一整天的时间陪着那群名媛喝着苦涩的伯爵红茶,迎着陌生女人待价而沽的眼神强颜欢笑,回家的路上还要被挤脚的高跟鞋绊倒。

    她试图抗议,但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为何抗议。

    因为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缺,金钱、地位、尊严、学识。

    而所有的一切,Alice都不需要去做。

    因为她扮演的是母亲的角色。

    露西娅的亲生母亲在生下她后便回到了香/港,是Alice监督着她长大,相当于担负起了母亲的职责,她总是在督促她、教导着她,试图让她有一技傍身,也是她不厌其烦地让她学钢琴、练口语,到最后学习从不外传的傀儡术。

    在漫长的岁月中,露西娅承认对她产生过无数次的厌恶、憎恨。

    她们会争吵、冷战。

    直到最后,Alice失踪后,忽然就只剩下了爱和思念。

    十岁那年,她在庄园的角落里捡到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

    洗干净后,她和Alice偷偷把它带回了房间里,毛茸茸的小家伙还不及巴掌大,伏在她们的掌心没有一丁点重量,蜷缩着尾巴瑟瑟发抖,硕大圆润的眼眸中蓝膜还未消退,乖巧到令人心生怜惜。

    养着吧。

    面对她的请求,Alice怎么都不同意。

    她直接把猫送给了女仆的小女儿,小姑娘兴奋地抱着小猫转圈圈。

    露西娅就站在原地默默看着。

    因为祖父定下的规矩森严,她连养一只猫都不可以。

    Alice在她身后悄然蹲下。她的手掌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安慰的话语却异常冷酷,与她温和的外表全然不符:“不是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活着的,至少我们不能,如果被祖父知道了,它会没命的。”

    然后在几天后,她当着祖父的面,光明正大地送了只傀儡猫给她。

    矮胖的四肢,粗短的尾巴,是一只典型的英短猫。

    那只猫就是Max的原型,如今它的部分零件依然在它体内转动着。

    此刻,它趴在新做的黑红制服边,慵懒地摇着蓬松的尾巴。

    这是……

    她答应要送给他的制服。

    *

    第二天,露西娅把制服叠好放在盒子里,送到了AI老太太的家中。

    老太太还记得她,甚至记得她喜欢喝咖啡,寒暄了两句后便主动邀请她来家中坐坐,自己则摸索着去厨房间泡咖啡,她动作娴熟,记忆清晰,能够清楚地知道每个物件的摆放位置。

    从充满铁锈的盒子里取出一勺速溶咖啡。

    露西娅有理由怀疑这玩意过期了。

    然后烧水——

    AI伸出手摸了个空,她在周围摸索了一圈,随即不耐烦地抬头大喊:“韦德!该死的,你把烧水壶放到哪里去了!?我真的受够了,你最好没把我的水壶当成夜壶用,否则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塞进到马桶里!”

    厕所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露西娅侧过头,才看到门口摆放着一双熟悉的蓝色洞洞鞋——愣了半秒,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失恋后的韦德应该又搬回了这个地方。

    在厕所里的人出来之前,她立刻起身离开,也没有和AI告别。

    她害怕看到韦德,害怕看到他的眼睛。

    可她为什么要害怕?

    直到走出百米之远,露西娅都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她决定后天就去加拿大。

    剩下的事就是办理离职手续,和安德鲁、彼得等人告别,她把备用钥匙交给了多米诺,希望她能够帮忙照看一下她的房屋,还有那些傀儡娃娃。

    回到家都已经天黑了。

    露西娅洗完澡,倒在沙发上晾着湿润的长发。

    闲来无事,她翻起了Twitter。

    死侍的Twitter很容易就能翻到,手机亮起的黯淡白光微微照亮了露西娅的侧脸。

    头像是标志性的黑红配色。

    露西娅一点点往下翻,最新动态停留几个月前,一只戴着黑红手套的手拉着「受害者」的指头比了个血腥的“V”,染红了镜头。

    他的推特完美地诠释了他的性格。

    ——暴力、血腥,毒舌中夹杂着连锁快餐似的黄色笑话。

    倒是也有正常人的一面。他喜欢看百老汇的歌舞剧,喜欢吃高热量的快餐食品,尤其是Taco,对彩虹小马和HelloKitty情有独钟,甚至摆满了整个浴缸边缘。

    看起来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但话说回来怎么看都像是个黑户,活脱脱一个恐怖分子,估计也没资格坐飞机。

    算了,就这样吧。

    露西娅向来不喜欢强迫他人。

    在键盘上删删减减,她才发出去一段看起来不那么奇怪的话,大致意思是之前的交易不再作数,很感谢这段时间在纽约提供的帮助,她即将在圣诞节来临之前赶赴加拿大,继续寻找姐姐的死因。

    没错,她清楚Alice已经“死”了。

    ——或许换成“灵魂的沉眠”这个词更为恰当。因为傀儡师不会死亡——他们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傀儡,唯一一只本命傀儡会继承傀儡师的傀心,等一同陷入沉睡的本命傀儡再次遇上沉寂的傀魄时,就能唤醒主人。

    那枚蛇戒上刻着露西娅。

    这就代表着,她把最后生还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正想得出神,窗外遥遥地传来了几声不同寻常的动静,玻璃脆裂的声响接踵而至。

    圣诞节将至,贫民窟的犯罪率正在直线飙升。

    露西娅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如往常一般关掉灯光,娴熟地把枪藏在身后,然后无所畏惧地躺倒在沙发上,啪嗒啪嗒地按着手机,心中不断规划着去往加拿大最便宜的路程,像极了蜷缩在安全屋中的小蜗牛。

    玻璃窗被轻轻扣响。

    露西娅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

    那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颠倒的视野里豁然出现了背着两把刀的死侍,他半戴着头罩,依然穿着那件依然破烂的制服,下颌角遍布坑洼腐烂的伤口,暴露在并不明晰的灯光下,在晦涩的黑暗中带着点沉闷的鲜亮。

    死侍的嘴角一动一动,大张着双手仿佛在说“Surprise!”,见露西娅傻愣在原地,死侍又往窗户上呼了一口白气,用手指“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了两句话,用更重的力道敲响了玻璃窗。

    「想背着我去加拿大?!」

    「YOU WiSH!」(你想得美!)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露西娅赶紧推开窗。

    冷风迎面,吹得她一激灵,热气立刻翻涌上面孔,蒸得她耳后发烫。

    “Hey!”对方早她一步开口,张开双臂:“是不是很惊喜,没错,这就是死侍先生带给你的圣诞节惊喜!噢,不对,应该是愚人节惊喜,话说现在说愚人节快乐是不是太早了……去他妈的,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你答应了!”露西娅立刻抢答。

    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紫眸被擦亮,倒影着小小的他。

    对这么漂亮的眼睛没有任何抵抗力,死侍捂着脸轻轻哀叹一声:“噢,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对加拿大都是真情实感,就像你对你的姐姐,嗯,更像是男人的Dick和balls绝对不能分离,要知道它们……”

    露西娅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嘿,bro,你说得我懂。”

    所以,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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