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什么人?”陆元理用手摩挲着手中的珠钗,发问道。

    “大人,柳全三十年时光与胸中大志被您断送,您划去他名字的时候,可曾有过一次迟疑与自责?”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谁?”陆元理惊愕,因为他做的这件事,从未向他人透露半分。

    “我叫林川川,我爷爷是个算命的,柳全找到了我爷爷,问他什么时候能考上状元,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快要把书卷读烂了还是没中。这么多年了,大人您猜是他不知道,还是不想去弄清,那个女子深爱的人竟然是害她死去的人。”川川将柳全的悲寂境遇说于陆元理。

    “深爱的人?”陆元理不理解,亦或是不可置信。

    “没错,不然为何当初您送给她这个珠钗,能细心呵护保留至今。”川川看向陆元理紧紧攥在手中的碧玉珠钗,想象着那女子戴上时该是多么的欣喜与美丽。陆元理恍然。

    “什么意思?我害她死去?”陆元理一直认定女子是死于瘟疫,当年他得知消息时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若不是您当年意气用事、一意孤行,柳全早已中了状元,将她的疫病医治好,或者——早日离开的话......根本不会感染瘟疫。”林川川心中想着死者为大,那女子生前不愿透露的事情,我等后人不便、也不忍向其倾心之人提及,随风而去吧。

    “明日午时,请前往旧日同窗柳全家中一聚。”林川川留下这句话便辞行了,只剩陆元理在房间里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循环回荡着“......那个女子深爱的人竟然是害她死去的人......深爱的人是害她死去的人”。

    林川川自行从中堂走出来,便看到了以一种随意的姿态倚靠在府门边的陆景深,俩人对视之际,林川川想起方才府门外发生的事,心中仍然轻轻掀起涟漪,随之脸上一阵绯红。

    林川川深呼一口气,待心情平复后,便目不斜视径直向府门外走去。

    陆景深拿着他的扁方形紫砂壶酒樽酌了一口酒,侧头看了下房间内的舅舅,正一脸衰气的瘫坐在椅子上。

    这个小贩子到底跟舅舅说了什么?

    陆景深走到府门中间,挡住林川川的去路,俩人对峙片刻,陆景深微蹙眉头,眸中一沉,开口道:“你说了什么?”

    林川川不屑道:“小人只是来给陆大人传个话罢了。”

    陆景深闻言,眼中微微闪烁。

    林川川瞥了陆景深一眼,不愿多说,绕过陆景深便大摇大摆的回家了。

    陆景深抬眼望着林川川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内心的探究感油然而生。

    陆元理与柳全再次见面,已是距离女子离世三十年后,俩人都没有了当年的孑然傲气,少年已为老朽,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的是风霜还是遗憾。

    “三十年了,考了三十年,好像每天只要围着这些圣古贤书,我才感觉她还陪在我的身边。”柳全站在书桌前,看着这些自己早已看了无数遍、破败泛黄的书卷说道。

    “当年,我高中状元,第一次去向她表达心意,她拒绝了我;我看到你去娼妓之所,想告诉他你是个混蛋,她还是拒绝了我。”陆元理回忆往事的心酸与不甘。

    “......娼妓之所。”柳全想起那不可明说的灰色记忆,想起那个即使流落青楼,依然纯洁高傲的女子,如同尖刀插入他的心头。

    柳全发问:“以当年之势,若你知道她被卖到青楼你会娶她吗?你那人人爱戴的哥哥会同意吗?皇帝会同意吗?我爱她!我要赎她,我不在乎。”

    陆元理踉踉跄跄走在大街上,雨水淅淅沥沥下着,浸湿他的衣衫、拍打在脸上,他抬头望着灰暗苍茫的天空,他明白了、透彻了,原来自己错了三十年,将深爱的人、将柳全、甚至将自己都封闭在了划去名字的那一刻。

    陆元理修书归隐江南,奉上一纸柬书。不日皇帝下旨:差柳全觐见面圣,赐予监临官一职。

    不久,那女子的哥哥便莫名失踪、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去向何处、去做什么,世间查无此人,也无人查他......

    大殿中,皇上已批阅一个时辰的官员奏折,司徒逊奉上一盏碧螺春,是皇上最爱喝的,在皇上饮茶之际,司徒逊问道:“皇上,您让陆元理大人就这么走了?陆大人,好歹也在朝廷负责科举三十年了,会不会太仓促?”

    “走得好,还解决了朕的一个大难题。”皇上端着茶水,大笑道。

    司徒逊说出心中不解:“臣不明白。陆元理大人虽是陆衡弟弟、陆景深的舅舅,可是确实一直兢兢业业,未有差错,也不喜结党算计,是典型的中立派。对皇上的计划......貌似没什么影响。”

    皇上一边用茶杯盖避开浮起的茶叶,一边说道:“是啊,朕承认,他是九重国的忠臣良士,可他终归是陆家人,不是吗?你要记得,只要是陆家人,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司徒逊已然明白,监临官那可是多少科举入途、致仕学子的领门人,手中握着的是九重国的前途命脉,皇上对于陆元理的心思和介怀,他是陆家人这一点便足矣,正因为他兢兢业业、毫无缺点,皇上抓不住他的把柄,因为他不喜站队、次次中立,皇上无法动及他。若将来陆家同皇室鱼死网破,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去追随他。

    林川川从摊位回到家,便看到几个侍卫欲要带走林老,连忙上前制止。抓住林老的衣袖,对侍卫们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抓我爷爷?”

    却见几名侍卫看了她几眼,便心照不宣的聚到一边去,其中一个侍卫对另一个侍卫小声说道:“这不是少将军‘嗯呐’的那姑娘吗?怎么办?”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咱们态度好点。”

    侍卫们走过来说道:“林姑娘,我们也是受少将军吩咐,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林老语气平静,貌似早有预料般,对林川川说道:“川川,莫要担心,大抵是因为陆元理,舅舅被革职,侄儿心中气恼,讨个说法,情有可原。爷爷去同他解释便是。”

    “可……”林川川不放心状,欲要说些什么却被林老打断。

    “欸,爷爷又不是回不来了。”

    林老跟着几名侍卫便向将军府走去,刚到半路,突然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从街巷中走出,一行人停住脚步,待那人转过身定睛一看,是大将军陆衡!

    陆衡对于弟弟陆元理的辞官离去,不仅没有难过,更多的是欣慰。对于自己十八年前欺瞒之事,若哪天真相大白,不知要掉几次脑袋才能够,弟弟归隐田园,便不会受到连累了。

    陆衡将侍卫们谴到一边,对林老说道:“林老,本将军相信您的算命手段不同寻常,也定非江湖骗子,若待会……您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请您斟酌。就算是为了您那独孙。”

    林老若有所思跟随侍卫们走着,不一会便行至将军府,穿过偌大的庭院。

    红墙绿瓦,假山奇石,气派堂皇,威严尊贵。

    侍卫们将林老带到陆景深房间后便退去了。陆景深一看,林老身穿藏蓝色麻衣长褂,头戴黑帽,腰上别一串五帝铜钱,不知是否有什么讲究。只见这老头泰然自若、面不改色,身上倒是颇有一番玄家气派,不像江湖骗子。

    陆景深请林老落座后,不紧不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语气平静的问道:“林老,听说您是算命先生,那本公子请您来,您可知晓所为何事?”

    “可是陆元理大人辞官之事。”

    陆景深点点头,“林老,您究竟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事,既不是局中人,如何知晓舅舅当年之事?”

    “京中谁不知,小老儿只有算命这一本事,当不起神通广大一说。柳全同陆元理大人的心结,小老儿也只是掐指一算罢了。”

    陆景深缓缓走到林老面前,沏上一杯热茶,用骨节分明的手将茶杯慢慢推到林老面前,说道:“算命。是算前尘往事,还是今昔明月?”

    “都略有小技。”

    陆景深嘴角带笑,说道:“烦请林老,可否......给本公子算一卦?事后,您跟您孙女林川川的后半生,便可终享荣华富贵,不必四处奔波。”

    林老一听,少将军要给自己算命?这少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少将军,万万不可,百姓算命无非求个活下去的希望和盼头,听个漂亮话。您既然是咱们九重国的福瑞,皇上昭告过的,何必......”

    话未说完,陆景深眸中一沉,利落干脆的将玉佩一扯,啪嗒放在林老面前的桌子上,颇有威势道:“给本公子看看,十八年前本公子出生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老想起半路上大将军陆衡说的话,后知后觉。

    十八年前,皇上已经布告天下,陆景深便是国之祥瑞,若这一算,稍有差池便是跟皇上、跟大将军作对呀。

    看来这一趟并不简单,陆景深为何非要看当年之事,难道......当年之事有蹊跷?

    林老迟疑片刻,颤抖着拿过玉佩,放入卦中一算,不得了!

    这少将军陆景深,不是国之祥瑞吗?怎么会是——凶煞之身?!

    十八年前,原来是大将军陆衡故意隐瞒事情的真相,欺瞒圣上,甚至欺瞒九重国的子民!

    事已至此,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陆景深见林老惊恐纠结的样子,问道:“怎么样?”

    “额……少将军,您……出生时是有一仙人在场,确是祥瑞之身。”

    “当真如此?”陆景深将信将疑道。

    “当真。”林老佯装镇定,点点头。

    “哼,若你欺骗本公子,便早点准备棺材吧。”

    “若真到那一天,老身无需棺材,更希望能随风而去。”

    陆景深听闻,冷哼一声,这爷孙俩真是各有各的调性。

    林川川怒闯将军府,一边四处寻人一边大叫道:“陆景深!你放了我爷爷。若你伤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接话道:“哦?本公子倒想听听,你要怎么对付我?”

    林川川循着声音来源望过去,陆景深正从后院缓缓走出。

    却见林老也从后院走出,急忙走到林川川面前问道: “川川,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

    “爷爷,我放心不下,您没事吧?他若伤了你,我定饶不了他。”林川川迎过去说道,不忘瞪一眼陆景深。

    “啥事没有,少将军就是打听一下陆元理的事情。”

    闻言,林川川对林老的话半信半疑,看了陆景深一看。

    片刻后,林老转身向陆景深揖手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小老儿便告辞了。”

    陆景深点点头,任由爷孙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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