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邈思自从书院煞魔出现,昏迷过去,至今已有五日,未曾清醒。

    宋邈思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她站在一个石碑上刻着“蚀骨渊”的空地上,抬头却看到父亲走在悬崖峭壁处,她想要让父亲不要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可是父亲没有回应她。

    此时,有个男人从父亲身后叫了一声“宋大人”。

    父亲一个转身,那人挥剑斩去,鲜血四溅,父亲永远的掩埋到了深渊中。

    待视线转到那挥刀之人的脸上,竟然是自己的夫君——司徒逊。

    宋邈思悲恸欲绝,这梦是如此的真切,突然一个阴祟的声音从由远及近,萦绕在她的耳际。

    那声音说道:“宋邈思,你父亲死了,是司徒逊杀了他,而你的心上人陆景深,却将你视为累赘,无情的推给你的杀父仇人司徒逊,林川川从未将你视为挚友,她有的是机会将所有实情告知与你,却唯独选择欺瞒于你,与陆景深暗自勾结。从来没有人为你着想,你说,你难道不应该恨他们吗?”

    宋邈思紧皱眉头,喃喃道:“我应该恨他们,我要恨他们,他们都要死,他们都应该死。”

    祭天仪式到了,众人集聚于红楼外。

    陆景深面色怆然,林川川陪在他身边,俩人并肩站在祭坛旁;皇上威严之状,坐在赏春殿的龙座上,司徒逊则立于身侧。

    祭奠开始,无人注意,一女子穿过熙攘的人群,身穿一身如血染砚墨一般的扎染罗裙,面容却是煞白,不一会便站定在登闻鼓台下,用纤细玉指轻轻提起裙摆......

    “咚、咚、咚......”

    听闻鼓声,众人纷纷望去,是谁在这个时候击鼓鸣冤?

    “宋邈思?”林川川、陆景深、司徒逊震惊状,看着站在登闻鼓台上,正在用力击鼓的宋邈思。

    “何人如此大胆,在祭天仪式时击鼓?”与皇上共在赏春殿内的京师县令鲁明,走到大殿外,厉声呵斥道。

    宋邈思停止击鼓,双手无力的垂下,鼓槌滚落到脚边。

    宋邈思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凄楚一笑。“我便是江洲县令宋辛的女儿,宋邈思。”

    “你有何冤,为何不等祭天仪式结束再来找本县令伸冤?”

    此时,宋邈思虽身体虚弱不堪,却掷地有声的说道:“因为,我不是鸣冤,而是揭发有罪之人!”

    鲁明转头看了一眼皇上,皇上神态从容威严,示意不必阻拦,让她继续讲下去。

    宋邈思环视一遭,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陆景深。“现在,九重国的子民们,你们可知,他陆景深,国之祥瑞,却是背着律法和皇上豢养死侍之人。莫不是打算挑衅律法、改朝换代。”

    众人陷入躁乱之中,纷纷嘀咕道:“啊,这怎么可能呢?”震惊的望向陆景深。

    陆景深眼睛微阖,看着宋邈思。

    “宋邈思,你可有证据?这话可不能乱说。”鲁明提醒道。

    宋邈思说道:“在江洲府时,司徒逊曾将一潜逃三年的犯人,亲手押送到府中后院大牢审理。当晚,司徒逊不在大牢,我亲眼见到了陆景深的属下李解,暗中潜入大牢,见那个被抓起来的逃犯,并亲手用利刃杀了他。”

    陆景深攥起拳头,望着宋邈思。

    林川川听着,皱紧眉头。

    宋邈思不紧不慢道:“陆景深,你知道那位对你忠心耿耿的逃犯,在死之前说的什么吗?”

    陆景深不说话,面色沉重,听宋邈思继续说下去。

    逃犯说:“自追随公子便从未后悔过,即为死侍便誓死捍卫公子,请公子给属下来个痛快。”

    宋邈思转述完,轻笑一声。“难道,这不就说明,你陆景深便是那幕后指使?皇上,这样一个无视律法,有谋位之嫌的人,您就不做些什么?”

    皇上一脸沉着,“宋邈思,你确实揭发有功,只不过,李解已经投案自首,朕也已查明,那幕后之人并非陆景深,而是他的属下李解一人之举。”顿了顿,手轻轻一抬。“将奸臣贼子放下来,以示众人。”

    便见一副男尸身上拴着绳子,被皇宫侍卫从城墙上缓缓放下,身上遍身刀痕血痕,吊于城头之上。

    “李解!”

    陆景深见状,瞳孔瞬间瞪大,低吼一声,欲要上前,却被林川川立马拉住。

    陆景深垂眸看着她,林川川眼中泪水打转,低声说道:“陆景深!不要冲动,不要辜负了李解。”

    陆景深双眼泛红,浑身颤抖,极力隐忍着,站定在那。

    司徒逊站在大殿前,看着登闻鼓台上寂落的宋邈思,沉声说道。

    “宋邈思,你到底想做什么?是我司徒逊对不起你,不要折磨自己,甚至牵连无辜了,好吗?”

    “牵连无辜?笑话,司徒逊,你跟他们谁是无辜的?我心中多狠你们你知道吗?!”

    望了一眼陆景深和林川川,眼中含泪,轻轻一笑,悲哀的说道:“当我第一次来到京城,遇到你们,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是,我从来没想过,陆景深你却将我视为麻烦,次次推给司徒逊,这个杀了我父亲的人!你明知道他是杀了我父亲的人呐。你不如当初不救我!林川川,我将你视为挚友,从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选择隐瞒我、背弃我,跟我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你从未把我当成挚友对待。你们当我是什么?是你们的玩物还是笑话!”

    “救你?宋邈思,何谈我曾救你?”陆景深不解,问道。

    林川川慢慢走上前,终于将隐瞒宋邈思许久的实情道出。

    “……邈思,那日救你的黑衣人……是我。你应该恨的人从始至终都应该是我,不关陆景深的事。那晚,是我偷偷拿走了陆景深的玉佩将你救出,是我欺骗了你。”

    宋邈思皱起眉头,不可置信的模样,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那是个公子,眉目英俊,他的眼睛更是像星星一样,你是个女子,怎么……怎么可能是你。”眉头凝重的望着台下的林川川。

    林川川甩出一枚飞镖,将红楼上最亮的灯笼中的烛火打灭,周围瞬间昏暗许多。

    仅存零星月色和微弱烛光的照耀下,林川川低下头,缓缓将脖子上的御风掩面提上,直到掩住面庞,露出一双眉眼。

    半响,抬起头望着宋邈思。

    ......!

    宋邈思后退,眼睛睁大。

    这一切,痛恨、执念、悸动......还有什么意义?

    殿上,皇上开口道:“宋邈思,若没有其他事情,便移步回府吧。今日乃是祭天仪式,为民而设,不可耽误啊。”

    闻言,宋邈思抬起头来,对皇上一笑。“皇上,你以为你就清白了吗?司徒逊是你的心腹,是你要杀了我父亲,是吧。”

    鲁明上前喝止道:“宋邈思,大胆!竟如此公然挑衅皇上!”

    皇上面无表情,神态威严,缓缓说道:“朕确实不知宋辛一事,朕想......宋辛他怕不是畏罪潜逃了,也说不定。”

    宋邈思微微蹙眉,寒心一笑。

    “畏罪潜逃?皇上,谁人不知,父亲兢兢业业,开粮赈灾,十几年来,江州城中无人怨他,父亲何罪之有?”

    皇上徐徐说道:“二十年前,宋辛曾与长公主有过一段私情,今日来到京城后,又暗中勾结长公主,前几日长公主欲要用毒杀我皇子,断我子嗣。幸好被朕及时发现,你可知......那毒药从何而来?”

    宋邈思愣愣听着,神色茫然。

    皇上身侧的太监走上前,说道:“那服毒药,唯有江洲药王所有。已经查明,便是宋辛差人从江洲药王手上购入。”

    皇上又轻轻抬手。

    不一会,长公主便被侍卫拖至殿上,双手被绳子绑住,头发零散,面朝众人跪于殿前。

    “素心,你说,朕可有冤枉宋辛与你?”

    众目睽睽下,长公主眼神呆滞,无言。

    众人以为长公主无冤可申,不知长公主已被割去了舌头,并止血缝口。

    见状,宋邈思喃喃道:“不可能……”转而抬头对司徒逊说道。

    “司徒逊,今日,当着九重国万千子民,你说这狗皇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究竟是不是奉他的命令杀了我父亲。”

    此时,皇上望着司徒逊,司徒逊面色沉重的看着宋邈思。

    片刻后,皇上轻轻抬起手指,示意暗处的箭卫放箭。

    就在暗箭即将射中宋邈思之际,却不想一男子竟挡在了宋邈思面前,接住了箭。

    箭中心脏,鲜血慢慢涌出。

    皇上怔怔地凝视着登闻鼓台上中箭的男子,那个跟随自己数载、视为儿子的男子。

    两人目光交汇。

    片刻的沉默后,皇上缓缓从龙椅上站起来,紧闭双唇,佝偻着身子,拖着一身黄色长袍,步伐略显沉重,穿过横在街市中间的大殿长廊。

    一步、两步、三步......

    在男子应是最后一眼的注视下,皇上也面无表情的侧头望过来一眼。

    男子缓缓倒下之际,睫毛颤动了两下,轻轻一笑。

    皇上攥紧拳头收回目光,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长廊的殿门处。

    司徒逊倒下了。宋邈思回过神来,上前抱住司徒逊,蹲在地上,怨声哭泣道:“司徒逊、司徒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司徒逊强忍疼痛,嘴角流出鲜血,喃喃道:“邈思,对不起。这条命……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努力抬起手,为宋邈思拭去眼泪。“不要哭了,若我死了,你便不会这么折磨自己了。”

    宋邈思抽泣着,摇摇头。

    司徒逊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红珠玉簪。“这个玉簪,是我买来送给你的,只有五文钱,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记得……”宋邈思埋头喃喃道。

    司徒逊吞着血,说道:“昨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你终于回到了江州,你牵着我的手,头上戴着它,在漫山花海中对着我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司徒逊从来没有过如此安稳的时刻。还有,宋辛,他是个好官。他的骨灰被我送回宋氏族陵安葬了。”

    宋邈思从司徒逊满是鲜血的手中拿过簪子,摸着司徒逊的脸庞,哀求道:“你好过来,我们一起去江州好不好?”

    司徒逊笑着摸了摸宋邈思的脸颊。

    片刻后,司徒逊转头看着远处的林川川,轻轻一笑,“川川……”

    林川川愣愣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司徒逊,面色苍白。

    林川川始终不相信,师傅,武功高强,怎么会死呢......

    “师傅......”林川川收到司徒逊的召唤,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神色恍惚的走上前去,跪在司徒逊面前。

    司徒逊低声道:“川川,师傅要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任性,知道吗?”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川川皱着眉头,叹声道:“师傅,您怎么会死呢,您不是说,要带徒儿去西域治病的吗,您起来呀,您可是徒儿在京城的靠山,徒儿,徒儿还想吃张大厨做的美食呢,你不在他肯定不给我做呀,你起来呀。师傅......”

    “川川,为师后悔了,亦不该让你卷进来,不该……”司徒逊说着,声音愈来愈低,直到没有了呼吸。

    宋邈思望着手中的玉簪。

    也许,这世间......已没有可牵挂的人了吧。

    片刻后,林川川感觉有温热的血溅到了自己脸上,抬头一看,宋邈思将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脖颈,全身无力的躺在司徒逊身边。

    “邈思!”林川川哽咽的唤道,爬到宋邈思身边,抱着宋邈思,欲要为她擦干净脖颈处流出的血。

    林川川的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慌张颤抖,抬头对台下的陆景深说道:“陆景深,快叫太医,求求你,快叫太医来呀。”

    陆景深紧皱着眉头看着林川川,心痛如绞。

    宋邈思按住林川川,悲凄一笑,抬眸看着林川川。

    “没用了。川川,你还记得吗,林老曾说,若有一日,我应放下执着和仇恨,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川川。”

    随之拔下簪子,攥着司徒逊的手。眼泪顺势流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有人说那日看到了一对白鸽,一齐飞去了南方。那是江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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