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会记得多久以前的事?

    在阿塔沉眠的漫长岁月里,她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此刻,她隐约有了答案——至少,她能记得百年前的事情。

    “什么果子?你在说什么?阿姐,你别吓我,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阿福很焦急,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有人知道。

    阿塔并不喜欢说一半的话,因为往往这种时候,老人的话会比以往更多。

    阿塔模仿着老人佝偻了身子,接着又用混沌的眼珠盯着面前的人,她转了转自己的眼珠,眼珠动的擦过了上眼睑,留出了一抹白,她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等到眼神定住后,她就轻咳一声开始解释:“那是一只羽毛亮丽的鸟雀,它为枣树捉了虫,我便让它品尝了枣树的果实。”

    “它吃得很欢,只是太过吵闹。”

    “饱餐一顿后,它振翅高飞,但留下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样的气息可不常见,我依稀记得我只在荒山的土地上闻到过。”

    “荒山的生灵出不了荒山,纵使是再厉害的妖怪也一样。”

    “但,那两只鸟雀在沾染了荒山的气息后,就飞了出去。”

    “我很开心……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出去了……我开始吃枣子,但吃了再多也没用,那枣子对我没用!我还是出不去。”

    “那该死的毒老三,把我一个丢在这里受罪,我要是出去了,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阿塔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再这么说下去会没完没了,她想了想,目光再次落在了鞋上的绣花上,最终直接定论道:“荒山的味道就像这绣花的味道一样。”

    说出结论后,阿塔就结束了这场表演,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儿。

    阿姐沉默着,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阿塔,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想明白。

    但那种刀悬在脖子上的恐惧让阿姐不得不开口询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塔对阿姐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与你们同是妖怪而已,你们为什么要害怕我?”

    阿塔用了“你们”,实际上,在阿塔眼前,刚刚表情和善的一家人,现在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扭曲,在光影的照射下,那种扭曲感似乎分离了皮肉。

    失去了五官的皮肉都是相似的,面具戴在了脸上就成了新的脸。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你打算去哪里?”

    他们四个人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说出了同样的话。

    阿塔并没有感到诧异:“我的家被发现了,我现在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太阳。”

    阿塔:“太阳?听起来不错。”

    阿塔轻声问:“你们是在为我解答吗?但你们为何要哭泣?”

    明明是血团似的肉块居然也能流出眼泪。

    “他们”哭泣着:“在云渺峰,我们失去了至亲。”

    阿塔:“你们的亲人也葬在云渺峰吗?”

    “是。”

    阿塔:“那他或许已与我同在,作为树妖,云渺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都与我紧密相连。若他葬于此,他的灵魂或许已与我融为一体。”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他。”

    “阿塔,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阿塔:“为什么要邀请我?”

    “我…想要…我们…不,是我!想要你的果子。”

    他们的话语突然卡壳了起来,像是没办法再控制人的面具了。

    “我们……特别是我!想要…新的家人…”

    腐烂的气息从完好的身躯里传了出来,阿塔有一种感觉,是荒山改变了味道的本意。

    阿塔平静地注视着他们,“果子已经没有了,它们最近掉的很快,在我离开之前,我已经失去了我所有的果子。”

    “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要回去了……我们又要回去了……”

    四种声音在同时哭泣,这种能突破耳膜的哭泣声,在阿塔眼里似乎只似作平常。

    老人比你们吵得多。阿塔默默地吐槽道。

    “阿姐…阿姐…你还没找到我吗?”

    “我好寂寞啊,阿姐,陪陪我吧,阿姐......救救我......”

    四个人的声线合成了一种新的声音。

    面前的妖怪似乎暂时失去了神智,友善的脸庞不见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出来,又每一个都想出去。

    他们在争斗,阿塔想着,像一个野兽。

    失智的野兽没有办法再阻止阿塔,她很顺利地离开了。

    离开的路途莫名的顺畅,但没过多久,她就又开始头晕了。

    有人在说,树木就该待在林子里,树木不应该想要逃跑。

    这是我头痛的原因吗?阿塔想着。

    阿塔摇摇晃晃地继续着她的旅程,这一次,无人察觉她的异样。

    她不慎落入了河中,身躯随着水流缓缓漂荡,河水清澈透明,浮木随波逐流,无人能阻挡她的去路。那碧波荡漾的河水,最终汇入了一段仿佛深不见底的水域。

    阿塔停下了,她漂浮在湖面上,时间仿佛为她静止了。

    这段旅程漫长而宁静,阿塔难得地陷入了睡眠,直到一阵嘈杂声将她从梦中唤醒。

    “快看,有人落水了!”

    “天哪,快去叫渔夫,这孩子是从哪里漂来的?”

    “她漂了多久了?还活着吗?”

    阿塔被救上了岸,但她并未睁开眼,她的意识仍在梦中徘徊。

    梦中,她沐浴在阳光下,那里并不喧嚣,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

    阿塔听到鸟鸣,似乎想起了什么。

    原来,那些漂亮的鸟雀不仅吃了她的果实,还叼走了她的枝叶。

    枝叶并非善物,它们学不会安静。

    它们充满了愤怒。

    有人被吵醒了,那些漂亮的鸟雀被击落,一只在哀鸣,一只在流血。

    愤怒的人们带走了那只流血的鸟雀,几天后,果子又回到了枣树下,连带着死去的鸟雀一起。

    鸟雀从来就只有两只,那多出来的那些是什么?

    阿塔从梦中醒了过来。

    嘈杂的人们已经散去,抬眼望去,只留下一个年轻人正在哼哧哼哧地挖着坑。

    那个土坑挖的很深,船上的渔夫们未能唤醒溺水得阿塔,阿塔口中没有了呼吸,他们便想将阿塔安葬在这片树林中。

    村上的年轻人自告奋勇地答应了这项任务,其他人也在帮忙挖坑,但眼下,帮忙的人都去吃饭了,只留下他在这里看守。

    阿塔沉默地看了下土坑,又抬起头看着年轻人:“你们为何要守着一具尸体?”

    年轻人被阿塔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他震惊地看着阿塔坐了起来,然后,他的情绪平息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年轻人庆幸地说:“你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快起来,别再坐在地上了。”

    说着就想把阿塔拉起来,不过阿塔拒绝了他,她打算继续坐着,她问道:“你们是在准备埋葬我吗?”

    年轻人被拒绝也没气恼,他温和地点了点头:“你在水里泡了很久,没有呼吸,我们叫不醒你,就想着找个好日子把你安葬了,也是希望你不要成为孤魂野鬼。”

    阿塔:“谢谢你的好意,我很喜欢这个坑,你能继续帮我埋下去吗?我想再睡一会儿。”

    年轻人头一回愣住了:“姑娘,活人是不能进坑洞的,你会死掉的。”

    阿塔顺势躺了回去:“但你看,我没有死。”

    年轻人观察着阿塔的脸色,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于是突然惊喜地说:“姑娘,你是神仙吧?”他接着说,“我们村子里也有一位神仙。”

    阿塔躺着皱了皱眉:“神仙?也许吧,如果你说不会死就是神仙的话,那我就是了。”

    阿塔:“如果你不愿意埋我的话,那就可以离开了,我会自己处理的。”

    年轻人坚持道:“不可以,即使是仙人也不能这么做!”

    年轻人解释说:“这个地方是有仙人的地方,仙人不允许我们自戕,你不能自己埋葬自己。仙人说,我们是受了他庇佑的村民,要是有什么问题,应该去找他,他会帮助我们的。”

    阿塔:“仙人离你们这么近吗?他不会觉得吵闹吗?”

    年轻人高兴地说:“他很喜欢我们。”

    阿塔:“那我可能不是仙人,我很讨厌吵闹。”

    年轻人笑了:“没关系,讨厌也没关系,你要是想睡觉的话,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安静的。”

    阿塔转过了头去,问道:“什么地方?”

    年轻人温和地说:“我的家啊!我白天在外面打渔,我的妻子在家里耕织,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你应该能睡个好觉。”

    阿塔:“这样吗?那我去你家了。你帮了我,那你也是受我庇佑的人。你有什么要我回应你的吗?”

    年轻人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你真是一个奇怪的神仙。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忙把这个坑填了吗?这个坑放在这里很危险。”

    阿塔没作声,也没什么动作,却看见旁边的坑洞在慢慢复原。

    年轻人看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感叹道:“原来你真的是神仙。你想一会儿进村和神仙聊聊吗?我会给你带路的。”

    阿塔:“好。”

    阿塔:“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我叫程安,那你呢?”

    “阿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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