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没什么寓意,秦叠只是觉得他戴上会很好看,路过首饰店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银色的指环,上面有桑叶似的脉络,蜷缩着围成一个圆,似有生命在经脉里跳动。她想,池晚桑的手很白,指节纤长,很适合。

    不去考虑店员说这是给爱人最佳的定情礼物,不回想苏木说他们结个婚神神秘秘的,连戒指都藏着掖着,她只是觉得很适合他。

    于是用了深埋在银行卡里的积蓄,啼血买了一个。

    看似怎么也难以熬过去的晚上,就这么平白无聊地过去,如身陷一池深潭,底下暗流涌动波涛汹涌,潭面平静如常,月升如旧。池晚桑收下戒指后,两人之间继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租客距离,相敬如宾。

    重回工作,池晚桑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同时,兼顾沈桉羽的表演,她毕竟不属于老天追着赏饭吃的类型,需要有人帮着,更需要她自己帮着。

    加上聆镜一连放了几天的假,工作量堆积,回去的时候往往都很晚了,有些火甚至都快烧到眉毛。但没办法,只能一步一步地完成。

    池晚桑这几天都回去得很晚。

    秦叠也没等他一起走,而是先回去做饭,或是黑暗料理。

    有一回,等着秦叠先下班,他故意将笔扔在脚边,假意摸了摸,转身就熟练地用my eyes向秦叠求助。哪知过于做贼心虚,手将桌面上的瓷杯子给扫到地上,在脚边碎了一地,这下子真真实实的寸步难行,需要求助了。

    秦叠刚回到家,看见小瞎子的求助,没犹豫就接通,便看见工作室木地板上一滩水,大小不一的碎瓷,还突兀地在中间躺了一根笔。

    她额角跳了跳,轻声问道:“您好?”

    请开始她的表演。

    池晚桑有些挂不住面子,说:“您好,我笔掉地上了,想请您帮忙看看在哪儿。”

    对手戏演员已就位。

    秦叠啧了一声,“地上有很多碎瓷片,你不要贸然去捡,很容易被划伤的。”她放下手里的菜,转身又要出门。

    “是不小心摔的吗?”

    她开始尽力找话题拖延时间。

    池晚桑靠坐在椅子上却不慌不忙,“不是,刚和一个同事有些不愉快,情绪激动,自己摔的。”

    同事?聆镜里敢和池晚桑顶嘴的,非苏木这家伙莫属了。秦叠不自觉又啧了一声。这几天工作任务重,两人对配音都是精益求精的类型,时不时会擦出些火花。这苏木是真没把池晚桑当盲人,指着鼻子理论起来六亲不认的。

    池晚桑自嘲地笑了笑,“吵架还挺难受,自己无限内耗,吵输了憋屈,吵赢了也憋屈。”

    这苏木怎么这么不省心!

    秦叠忙快步走回聆镜,一边回应道:“是,我前不久也和人有些不愉快。我直接骂他没良心,但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有良心哈哈哈。”

    她说:“有人告诉我吵架也没什么,一吐为快嘛,憋屈还不让人发泄了?你同事也不一定是恶意的,事情总会过去的。”

    池晚桑笑了笑,看来听进去了。

    难怪刚认识她的时候找不到一点以前的影子,小姑娘棱角都裹了一层纱布,钝的。

    说到这里,他们第一回见面还是吵架,不,确切地说是打群架认识的。

    那时候秦叠还没搬到城里的外婆家,池晚桑和弟弟回老家借读一年。池向榆是个公子哥的性格,看不起小镇的孩子,于是被秦叠揍了一顿。

    他哭着要把池晚桑叫来镇场子,秦叠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小手叉腰,“谁还没个哥哥了?”

    后来这场群架以池晚桑老爸出面,要求双方比赛绕口令,谁先出错谁认输。神奇的是大家都默认了这场游戏作为终极对决。

    最后谁赢了已经不记得了,但秦叠从此打进了池晚桑的小世界里。

    池晚桑笑着说:“谢谢你,看来我是捡不起来这根笔了,我把我同事给叫回来。”

    “啊?”秦叠停在在工作室门口汗流浃背,吐出一口气,“哦,好的,那让他注意安全。”

    下一秒,秦叠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对上岫白疑惑的眼神,小声对它批评了句:“你懂什么懂?”

    又朝屋里大声道:“池老板,还没走吗?我忘拿东西了,要一起走不?”

    经过这次更像是自我反省的对话,秦叠后来去找了秦东柏。

    哥哥完全长成她不认识的模样,剃着青皮,白色T恤穿得泛黄,深灰色工装裤上似有深浅不一的污渍。他走来的时候,还带着机油、铁锈、饭菜和泥巴的味道。

    之前那个小男孩的影子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世嫉俗的模样。

    秦叠给他带了一辆自行车,虽说都这么大了,按理说不会想要一辆自行车。但秦叠记得小时候家里那辆老牌破旧自行车,一直是自己上学在骑。

    家里没钱买两辆,这一辆都是东拼西凑后买的二手货。那时候她还是家里的小公主,哥哥让着她,爸妈宠着她,上学的时候就是秦东柏小跑着在背后追自己。

    但秦叠知道秦东柏看见池晚桑的那辆车,心里巴巴地渴望。

    “我骑摩托。”秦东柏只是说,没有说收下还是不要。

    就像领导带着全组开几百次会,还是得不出解决方案,他们俩这面,并没有因为秦叠的示好而让关系缓和。

    她还是想看见他回去的。

    秦叠朝着秦东柏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去的时候在超市买了番茄和牛肉。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便常想那一两口果腹的小事,自娱自乐。

    等池晚桑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门,闻见难得的饭香,剑眉微挑。岫白仿佛等他鉴定完无毒了才犹犹豫豫从身后走进去。

    池晚桑勾了勾唇:“今天的没糊。”

    “和你哥见得怎么样?”他一边扶着木质鞋柜换鞋,一边朝着厨房问。

    秦叠无奈地叹了叹,“什么进展没有,我尽力了。”

    她将汤勺拿到嘴边抿了小口,不想多说,“嗯,番茄牛腩,汤汁鲜香,我这回一定成!”

    这几天听池晚桑的语气,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很累,嗓子甚至因为说太多话,有些沙哑。回到家后还是尽力找话题,将秦叠的前世今生都问了个遍。

    她想,是池晚桑在故意活跃气氛的吧。

    “大学生活怎么样?专业课难吗?”

    “还不错吧,认识了周静昀和余庆你也知道的,两人挺不错。刚去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习惯吧……”

    他的问题像是在弥补什么,弥补今天社团面试成功,没办法和爸妈分享的喜悦;弥补期末考试前熬大夜复习,从没家人倾听的苦恼;像他来参加毕业典礼,缝合上她身边的那个空位。

    所以秦叠也乐于回答,回忆某些缺位的日子。

    今晚终于问到了近几年的事情,搜查盘问的尴尬环节总算快结束了。

    “你,爸妈是怎么没的?”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不在了……

    秦叠心里一阵雷劈,这句话,她好像确实说过。

    秦叠嘴快过脑子的情况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就,有一天,那个,火灾。对,烧没了。”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可怜,她又补充道:“他们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拟好遗嘱了,财产我和哥哥一人一半,撑过了这些年的学费,就,还挺感谢他们的吧。”

    秦叠其实真的看见过妈妈写遗嘱,是在对秦东柏极度愧疚的那段日子,在活得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的日子写的。

    因为妈妈对秦东柏有太多愧疚,她看见的遗嘱,没有自己的名字。

    那个小女孩难道真的冻死在了破旧腐朽的木头衣柜里吗?和墙角的霉菌一起发芽,掩埋。

    池晚桑听后,没说话,无焦距的眼睛也没眨眼,定定的,像是一个正常人在出神。

    半晌,他淡淡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嗓子因为白天的训练而干涩难忍,竟一时有些哽咽。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遗产能够支撑大学这几年,她又何苦去奶茶店打工,为着研究生的学费发愁,迟迟没有给导师回应。

    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子了。念头就这么在心中,如同浇灌了琼脂玉液般疯长。

    ——我长得还不好看,歪瓜裂枣的,眼睛小,鼻子大,嘴巴歪,皮肤差……

    困意和难受在胸中蔓延,他一时被这复杂的感情给冲昏了头脑,许是白天太累了,理智占了下风。

    他克制地伸过手拿起杯子送到嘴边,润润嗓子,一时有些颤抖。

    “你知道,盲人都是通过触摸来感知周边的世界吗?”

    秦叠也跟着抿了抿杯子里的水,据说喝水会传染,但得是自己喜欢的人才行。

    “有了解过一点。”她说。

    “那,”池晚桑清了清嗓子,“我能,摸摸你……长成什么样子了吗?” 声带过于劳累且疲惫,无法得到适当控制,说出口的话竟像风中的竹叶,萧瑟颤抖,翩翩落地。

    “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他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眸,月光在颊上留下细细密密毛茸茸的阴影,衬得皮肤越发冷白。

    “如果觉得冒犯的话,就当我没说。”

    秦叠看着他过于紧张而攥紧的手,有些发愣,还是说了句:“可以。”

    他的手很冷,除了小拇指指节处的茧子外,很柔很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冷硬。

    秦叠一动不动,倾身过去,抬头望着池晚桑,从来没有理他这么近,她不自觉调皮地转了转眼珠。

    池晚桑的指腹克制着划过她额头,眉毛,在眼睛上稍作停留,一路向下,到鼻尖……触碰到温热的嘴唇时,手指忽然蜷曲着缩了回去。

    然后他笑了。

    在月色中的昙花般,忽然绽放,含蓄,却惊艳,让人沉迷。秦叠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欣喜。

    眼睛很亮,鼻子还是小时候那样小巧的,脸上肉不太多,皮肤细腻光滑,没有她之前说的那些。鹅蛋脸,没有太锋利的骨相,他似乎可以根据记忆中的小女孩描摹出一个俏皮灵敏的姑娘。

    脸上无意间碰到几根碎发,应该是不爱扎头发,扎的潦草,碎发垂在侧脸也懒得去管。嘴巴……

    “怎么了?”秦叠保持着望向他的姿势,一动不动。

    池晚桑笑了,收回手,嘴角隐隐有括弧,张扬得像个少年,“眼睛小,鼻子大,嘴巴歪,皮肤差。”

    “什么!”秦叠也笑了,对自己当时有些无语,像被别人刨出来自己□□空间的非主流文案一样有些难堪,“你竟然还记得。”

    “听后难忘。”

    秦叠洗完澡的时候池晚桑已经睡了,他这几天实在太疲惫。秦叠听见屋内克制地传出几声咳嗽,停一会儿,又捂在被子里难受地咳两声。

    她轻敲了敲门,“池晚桑?”

    里面没有回应。

    “池晚桑?”

    “我进来了咯?”

    她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

    池晚桑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屋子里住进了月亮。

    他侧躺在床上,长腿微微蜷曲,睡姿很乖巧,虽然背对着月光,但秦叠知道他是睡着了。

    太累了吧这两天,她心想,梦里都在咳嗽。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将池晚桑的被子盖住不安分的手。

    她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手腕忽然在黑暗里被温热地抓住。

    “秦柔桑。”

    池晚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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