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澜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风梨淮不喜欢太放荡的。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反思。

    风梨淮去洗澡了。

    风梨淮已经二十分钟没有和他说话了。

    谢执澜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把自己的衣服拢拢紧,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女孩子的心思好难猜。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什么写着“妈”。

    风梨淮从浴池出来,吊带睡裙外面套了件外套,走到茶几旁边。

    谢执澜闻到风梨淮身上很香的沐浴露的味道。

    风梨淮接起电话,“喂,妈。”

    “梨淮,陈浩南怎么回家和他妈妈说你欺负他了?”

    风梨淮:“?”

    “你有没有欺负人家儿子?”

    还有没有天理了,三十二岁了,出来相个亲受委屈了还好家长。

    咋不去找警察呢?

    风梨淮开了免提,把手机扔在茶几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从小就犟,让你干什么你都要和我们对着干,我们好好养着你,供你读完博,找到一个旁人都羡慕的工作,你还老是和我们对着干。”

    “多去外面见见人,对你没有坏处的,你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会闷坏的。”

    “妈,是我工作忙,没空,”风梨淮说。

    “父母操心你的婚姻大事,爸妈都是你最亲的人,怎么会害你呢?我们街道附近几个阿姨,也都替你着急,替你说媒,一听说是个女博士,那人全跑了,全说娶不起。”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读博。”

    “我不读读博,根本进不了海城市医院,”风梨淮说。

    “是是是,那你同事里有没有喜欢的,不想相亲那你就自己找啊,自己找不到,妈妈帮你找又嫌我们烦,哎呦喂,真难搞。”

    “我说了,我不想要男朋友,”风梨淮说。

    她看了谢执澜一眼,眼神犹豫。

    她真的不清楚谢执澜算不算是自己的男朋友。

    她又改口:“我不想要新的男朋友。”

    “新的?你有旧的?”沈秋虹死缠烂打。

    风梨淮被烦得不行。

    “妈,没别的事我挂了。”

    “你这孩子,哎……”沈秋虹叹气。

    突然,电话里传来一声巨响。

    沈秋虹惊叫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婚姻大事了。

    “梨淮,梨淮!快……快回来,你爸修灯泡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风梨淮脑中苍白,立马抓起手机和车钥匙,换了衣服,开车出门。

    沈秋虹和风俊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也是风梨淮长大的地方。

    风梨淮博士毕业后没多久就搬出来住了,一开始是在外面租房,后来买了现在住的一室一厅,离她上班的医院很近。

    风俊今年55,年纪也不算大,风梨淮从前一直对父母的身体很放心。

    现在想来,大概是19岁起外出读书,再外出就业,父母在她心中的养足永远和高三毕业一年一样。

    风梨淮让沈秋虹赶紧打120,救护车到的时候风梨淮的车也刚刚到。

    下来的两个急症室医生都和风梨淮认识,用担架把风俊抬上了救护车。

    风俊的意识清醒,说右腿动不了,很疼。

    医生用车上的设备简单检查后,风梨淮才略微放心些,大概率右腿大腿骨折,没什么致命问题。

    沈秋虹在一旁哭,哭自己没帮风俊扶好梯子,才会让梯子滑倒的。

    救护车一路闪着灯,畅通无阻到了医院,风俊被推到了急救室,手术间的灯亮起。

    风梨淮也在门外,她几乎每天都要进进出出这间手术室,但这是第一次,自己的亲人被推了进去。

    护士来找家属签字,风梨淮忙着在医院四处跑,四处缴费签单子。

    沈秋虹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哭。

    顺带着,风梨淮请了明后两天的假,腾出时间在医院照顾她爸。

    手术室的灯熄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了。

    风梨淮双腿发酸,听到出来的一医生说“手术顺利”,这才脱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今天晚上值班做手术的,是外科医生许向生,也是风梨淮的同事。

    许向生说:“手术很成功,后面得静养半个月。对了,叔叔血压偏高,以后可以注意一下。”

    风梨淮连声道谢。

    风俊被转入普通病房,睡了过去。

    沈秋虹也终于放心不哭了,她坐在风俊的床沿,拉着风梨淮的手:“幸好还有个闺女啊。”

    他们住的是双人病房,另一张床上的病人也是骨折,年纪和他们夫妻差不多,已经做好了手术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精神状态不错。

    那位叔叔也夸道:“有个当医生的女儿就是好啊,我当时在走廊上住了一个礼拜才给我安排了床位。养儿防老啊,我儿子也像你女儿那么有出息就好了。”

    沈秋虹与人寒暄,不停地夸赞风梨淮。

    风梨淮一声不吭。

    不久,就到了午夜十二点。

    何千灵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也没和风梨淮发消息,拎着一堆水果和一些清淡的宵夜来了。

    隔壁床的叔叔和陪护已经睡了,何千灵声音压得很低。

    “我听许向生说的,叔叔摔倒住院了,赶紧买点东西过来。”

    风俊还在输液,风梨淮和沈秋虹都不敢睡觉,盯着床头的输液瓶。

    “阿姨,梨淮,吃点东西吧,”何千灵从保温袋里拿出饭盒。

    今夜注定无眠。

    “谢谢你啊,千灵,”风梨淮今晚折腾一番,累得半死。

    “放心吧,梨淮,你是外科医生,你知道的叔叔没什么大事,修养几个月就好了,”何千灵安慰。

    风梨淮刚刚仔仔细细看了风俊的片子,才定下心来。

    “你们俩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得轮换着睡会儿啊,”何千灵说,“阿姨你先在旁边躺椅上睡会儿,我和梨淮帮叔叔看着吊瓶,您先歇会儿。”

    沈秋虹几番推脱后同意了,躺在一旁的伸缩椅上,闭目养神。

    风梨淮起身关了房间内的大灯,只留了门口一盏小灯。

    她想和何千灵说说话。

    病床上的风俊已经睡着了,吊瓶里还有三分之二,至少得挂半小时。

    屋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谢执澜就坐在风俊旁边的床头柜上。

    风梨淮抬头看了看吊瓶,又看了看何千灵。

    谢执澜眼色很好,说:“你们出去聊吧,吊瓶我帮你看着。”

    风梨淮点点头,和何千灵出了门。

    何千灵看到风梨淮的动作,低声问:“你虚拟男友也在?”

    风梨淮点点头。

    何千灵百思不得其解。

    屋外的走廊上亮着灯,行色匆匆的值班护士边打哈欠边忙碌。

    “千灵,幸好有你陪我,”风梨淮道谢,“我好像今天才意识到我爸妈已经年纪大了,还以为他们和我小时候一样年轻健康呢。”

    风俊快奔六的人了,还爬梯子修灯泡。

    要是让街坊邻居听了,一定都要说风梨淮不孝。

    “这些都是突发情况,你也预想不到啊。有时候,厄运来了就是挡不住,熬过去就好了。叔叔也没出什么太大的事,就骨折了一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何千灵安慰。

    “我刚电话里还和我妈吵架,我讨厌他们让我相亲,顺带着有些嫌他们烦,可是他们真出了事,彻夜睡不着觉的还是我,”风梨淮声音有些哽咽。

    “人真是好矛盾的生物啊,”风梨淮抹去了眼角的泪。

    父母爱她,又想禁锢她。

    她不舍得那份爱,又不愿意画地为牢。

    何千灵抱了抱风梨淮,“别想太多,爸妈病了咱们就努力赚钱养,但没必要为了哄爸妈高兴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地鸡毛,知道吗?”

    风梨淮点点头。

    风梨淮有时候是个很固执的人,容易把自己堵进一个死胡同,好多天出不来,还不愿意和人说,总是一个人憋着。

    和心理医生聊完天,风梨淮轻松了许多。

    “感谢何医生的心理辅导,我好多了。”

    “今天不收你钱,下次再一个人闷着,就要罚你和我一起同居同住了,”何千灵说。

    风梨淮终于笑了,“等我爸出院,我们出去吃顿好吃的。”

    风梨淮和何千灵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学号都偏后,所以虽然学的是不同的专业但还是住的同一个宿舍。

    后来,又一起保研,一起直博,这么多年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对了,你刚刚说你的男友还陪在你身边,他……他受你的控制吗?”

    何千灵对风梨淮暂时的诊断结果是,谢执澜是风梨淮幻想出来的第二人格,以男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患者的病因大多是缺爱。

    如果这个副人格对主人格有了伤害倾向,就必须得进行催眠干预。

    “他……他能控制你的身体吗,就像恶魔附身一样,他有没有用甜言蜜语哄你把自己的躯体给他?”

    风梨淮想了想,摇摇头。

    何千灵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还有救。

    “我觉得,他不是我能创造出来的第二人格,”风梨淮说,“他真的像从游戏里出来的一样,太过真实了,不是我能想象出来的。”

    “他也没有想要控制我的身体,刚刚……刚刚……”走廊上偶尔有护士路过,风梨淮有些不好意思,她附在何千灵的耳边说,“他想在我面前脱光光!”

    何千灵吓得眼睛都瞪大了。

    好变态啊!

    “那他现在还在你身边吗?你这样和我说你们之间的私事,他会不会不高兴?”何千灵说。

    “不在,他帮我爸看着吊瓶呢,”风梨淮说。

    何千灵点点头,真是个懂事的第二人格啊。

    病得不轻。

    得进行干预。

    对自己幻想出来的男友出现依赖心理是万万不可的,人会变得患得患失,最后失心疯。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病,那你必须自己克服他,千万不可以爱上他依赖他,不然你会被他搞疯的!”何千灵说。

    “可是,他真的很乖,没对我做什么坏事,”风梨淮说。

    至于她爱上他了吗?她不知道。

    “那些都是假象,你要知道,游戏里的爱人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你被自己的记忆骗了,打游戏中毒了,得赶紧醒过来。”

    “你如果不愿意相信他不存在,你可以再登录你从前玩的游戏看看,看看和你身边跟着的那个一样吗?”

    人的记忆会对从前的人和场景进行自行美化,从而积少成多,与现实形成巨大偏差。

    如果,风梨淮可以再次登录那个游戏看看,没准就会发现游戏人物和她的第二人格之间的区别,接着幡然醒悟。

    风梨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千灵,你明天还要上班,快点回去睡觉吧,”风梨淮说。

    “好,”何千灵说,“我去员工宿舍睡会儿,太晚了就不回家了,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何千灵走后,风梨淮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医院的冷气一年四季都开得很足,她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谢执澜是骗子?

    谢执澜是自己的幻想?

    谢执澜想要害她?

    风梨淮靠着走廊的栏杆,苦恼地望着病房的门。

    他真的是自己的心病吗?

    许久没人说话,走廊的感应灯灭了。

    黑暗中,谢执澜穿墙而过。

    他看到风梨淮头顶写着苦恼,他想去抱抱她,可又看见心情值中央的一直在缓慢增加的爱意值在慢慢减少,像装满细沙的沙漏,一点一点,不舍地流逝。

    谢执澜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出声提醒:“吊瓶快空了。”

    风梨淮抬头,眼下有一片乌青,她实在不怎么能熬夜,现在身心俱疲。

    “好,我去按铃。”

    她和谢执澜一起进了屋。

    护士来换了一瓶新的盐水,又开始漫长的等待。

    沈秋虹已经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风俊打了止痛的药水,也睡了过去。

    隔壁床传来大爷微微的鼾声,这间病房里只剩风梨淮和谢执澜醒着了。

    谢执澜依旧坐在床头柜上,很拘谨地坐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梨淮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偷偷看了谢执澜一眼。

    谢执澜眉毛拧着,瞳色漆黑,嘴巴抿着,双手撑着床头柜两侧,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执澜也抬眼,正巧与风梨淮的眼神对上。

    风梨淮忽然耳朵放热,她眼神躲闪,抬头装作看杆子上挂着的吊瓶。

    她害怕再与谢执澜说话,害怕在不经意间沦陷其中。

    谢执澜实在不解,就和何千灵出去说了会儿话,怎么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他说:“你睡会儿吧,我帮你看着,吊瓶没水了我喊你。”

    风梨淮:“你歇会儿吧,我看着。”

    虽然有些害怕,但有“人”陪着比孤身一人好太多了。

    谢执澜笑着从兜里掏出一袋能量药水,“我有这个,不会困的。你忘了,我平时晚上就不怎么睡觉。”

    他可是非人类呀。

    风梨淮眼睛快要睁不开了,谢执澜哄她快睡。

    也许,睡一觉,就又重新喜欢他了。

    谢执澜乐观地想。

    风梨淮把椅子打开,躺在上面小憩。

    谢执澜想把自己的外套给风梨淮披上,可是不行。

    安静的病房里,谢执澜一个人醒着。

    他能随时感应看到风梨淮头顶的心情表和中央的爱意值。

    现在,爱意值停在了一个很低的地方,接近警戒线。

    谢执澜的耳边中,系统的警告提醒一刻不停,非常聒噪。

    【警报!警报!爱意值接近崩溃!】

    【警报!警报!爱意值低于警戒线宿主将被驱逐出该世界】

    【死亡警告!死亡警告!……】

    谢执澜看着风梨淮安静睡着的侧脸,几缕碎发遮住眉眼,微微勾起唇角。

    【最后警告!宿主XZL365365死亡风险45%,建议采取特殊措施】

    【系统推荐,方案一:脱衣□□】

    【方案二:霸道强制】

    【方案三:楚楚怜惜】

    ……

    谢执澜:闭嘴。

    急什么,等攻略对象补好觉再说。

    系统:……

    无语。

    恋爱脑。

    整个屋子只有进门处的那一盏小灯,其余地方都陷入昏暗。

    谢执澜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无言,和这些年的每个夜晚一样。

    他总是在他们的出租屋里盼望她来,穿着漂亮衣服盼着他来,发消息盼她来……

    好多年,风梨淮不复登门拜访,他就穿越时空,他们可以重新来过。

    谢执澜忽然一片眩晕,又饿了。

    他拿出一块小饼干慢慢吃,尽量不发出声音。

    可惜现在,他没有房产、职业、社会关系,东山再起需要时间,风梨淮会愿意等他吗?

    还有那个何千灵,到底对风梨淮说了些什么?

    谢执澜懊恼地缩在墙角。

    护士新挂的那瓶盐水滴得很慢,谢执澜干巴巴盯了一整晚,一直没有滴完。

    早上八点,谢执澜打着哈欠把风梨淮戳醒。

    “挂的水没了,”谢执澜说。

    风梨淮从板床上爬起来,谢执澜占了她的床,在她身旁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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