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五月。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春光明媚。

    正好厨房里的米菜快用完了,陈秀锦便想着出一趟门,去花园采些花瓣做几块鲜花饼,顺便欣赏一番园内景色。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院子,薛容有些不满,有没理由阻拦她,只要她快些回来。那副神情,仿佛外面有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陈秀锦笑着答应。

    自从她风寒痊愈之后,薛容很少再发脾气,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变得有些“缠人”,时常跟在她身边,还要求她在他的视线之内。

    除此之外,薛容还有些让陈秀锦无法理解的习惯。

    有一天晚上,院子里有野猫闯入,才叫了几声,陈秀锦都还没听清,就见薛容“蹭”一下跑到她的房间,将她从床上薅起来,理直气壮地要她将猫赶走,他则躲进被子里。

    比这更过分的还是另一日。

    由于天气变热,陈秀锦打算直接在房间里洗澡,搬来木桶、打好清水,刚要脱衣服,薛容不知道为什么满脸通红地拦在她前面,死活不让她洗。最后陈秀锦没办法,只能认命地换到东偏房去洗。

    总之,这一个月来,陈秀锦算对薛容有了更深的认识,得出结论,他这个人就算不是疯子,性子怪得也不像个正常人。

    虽然这么想,陈秀锦倒也不觉得烦,只当薛容是因为没什么朋友,因而孤单寂寞、不会与人相处。

    *

    叶府的花园距离西苑较远,陈秀锦穿过几处荒废的院落,才看到精致典雅的园林。

    时下已接近晌午,远处不时传来女子调笑说话的声音,想来也有其他人选择此刻游园,十分热闹。

    陈秀锦却不欲让人见到自己。她怕遇到胡妙莲或是苏玉霞,平白惹上是非,有意避开人群,找了一条无人的小路,悄无声息地观察。

    这条路幽深静谧,假山嶙峋、香径蜿蜒,树影斑驳落在陈秀锦身上,让她感到了久违的轻松自在,像是回到了乡下的家里。

    也不知道福年现在如何了。

    陈秀锦摇摇头,抛开无端涌现的思绪,细心找寻道路两侧盛开的花。

    她看到了月季、蔷薇和玫瑰,各自摘下几叠花瓣放到篮子里,并不满意,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忽地望见了一处亭边盛开的紫藤花。

    淡紫色的花像是一团团云雾,层叠在水榭之上,飘来清雅的香味。

    陈秀锦惊喜地走过去。

    这一大丛紫藤花开得极好,正是最细嫩的时候。她专心采摘,想着回去做出藤萝饼,定要让薛容说不出话来。

    突然,陈秀锦身后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叫喊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似乎是有什么人落水了。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离人群这般近了。

    陈秀锦不想沾染事端,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形,打算等那些人离开了再继续采花。

    然后,她就听到另一侧杂乱不堪的脚步声,一名女子急匆匆地呵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环儿的?!”

    陈秀锦心下咯噔一声。

    *

    许嫣的脸色很不好,快步赶到亭中,见环儿浑身是水、湿漉漉地躺在凉椅上,一颗心都要碎了。

    她接过身边丫鬟手中的毯子,急切地围在环儿身上。

    好在孩子呼吸平稳,带来的大夫诊断一番,说是受到惊吓昏了过去,救上来的及时,并无大碍。

    听到这个回答,许嫣的脸色才缓和一些,松了口气。

    昏迷的环儿难受地呻吟了几声,她心疼地抱着孩子,在他耳边安慰道:“别怕,娘在。”

    说完,许嫣目光狠戾地扫视周围的其他人,厉声问:“为什么环儿好端端的会落水,你们都给我说清楚,否则一个都别想好过。”

    此时,照顾环儿的几个丫鬟婆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支吾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都不说话?还是说,是你们有意害我的孩子?!”

    许嫣的语气越发凌厉。

    一个婆子缩在地上,脸上全是冷汗。她慌张地左顾右盼,看到什么,忽然来了力气,大喊道:“夫人明鉴!我们几个一直贴身照顾环哥儿,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方才陈娘子在河边招呼环哥儿,我们不敢阻拦,以为她会看好,没想到……”

    其他人诧异地抬起脑袋,顺着婆子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反应过来,纷纷附和,称是环哥儿自己要去河边的,与她们无干。

    躲在树下的陈秀锦:“……”

    “陈娘子?”

    许嫣眉头一皱,看到陈秀锦,方才想起来她是何人,冷冷道:“我倒是没想到,这院子里这般热闹,竟还有我料想不到的人在。”

    陈秀锦见这把火被引到自己身上,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便轻咳两声,走到许嫣面前。

    还未等她行完一礼,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许嫣二话不说,抬手就打了她两个耳光,质问道:“是你害了我的环儿?!”

    陈秀锦的脸上传来阵阵胀痛。

    她神色不变,冷静辩解道:“不是我。环哥儿落水的时候,我正在湖边采花,未曾见到他,更没招呼……”

    另一个婢女马上抢话反驳:“陈娘子何必抵赖!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看得真真切切,环哥儿就是被你手里的花吸引过去,才不慎落入水中,你敢说这不是你的责任吗?”

    “夫人,我们都知道,陈娘子入了西苑后就没再出来过,怎么今日正好与我们撞见?偏偏她一出门,环哥儿就落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小公子落水的罪责不小,这些下人们都怕被惩处,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股脑将责任全都推给陈秀锦。

    陈秀锦深吸一口气,不欲与这些人做口舌之争,只对许嫣说:“若是夫人不信,可以等到小公子醒了,您可听一听他怎么说,再做定夺。”

    然而许嫣只觉得她这是在拖延狡辩,冷笑着说:“陈秀锦是吧?之前苏玉霞和我说你算计她的孩子,我本还不信,却不想你果真存了这个心思,当真可恶!”

    这番话算是定了陈秀锦的罪。

    就在陈秀锦思考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之时,又一群人赶了过来。

    许嫣哼了一声,语气难掩愤怒,道:“夫君来的正好,环儿落水,这位娘子十分可疑。她是你的人,须得你来亲自问个明白才是。”

    陈秀锦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脸上挨巴掌的地方尚还火辣辣的疼,但她已经顾不得了,低着头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叶文焕皱着眉头,先是走到环儿身边问明状况,得知并无危险,才道:“你先把话说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嫣不无怨怼地说道:“我这两日忙着寿宴的事情,上上下下那个不需要我亲自安排?府里也没个中用的人能帮我分担。”

    “可环哥儿吵着要来花园玩,我就让这几个婆子小厮跟着看顾,谁成想他们这么不中用,让别人找机会害得环儿落水。”

    说到这里,许嫣捂着脸,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泪如雨下。

    叶文焕这些年与许嫣相敬如宾,知道她性子要强,很少见她如此伤心,不由得柔声道:“夫人莫急,我这就教训他们。”

    随即,他快速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这群人,目光停在陈秀锦身上,声音冷硬地说:“你是何人?”

    陈秀锦衣着朴素,脸颊略微肿起,又是低着头,叶文焕一时之间竟然没认出来。

    旁边的秦管家提醒道:“公子,这是您三月份娶进门的陈娘子。”

    叶文焕这才反应过来,打量了几遍,问:“原来是你。莫非是因为我把你送去西苑,让你心生怨恨,要报复我?”

    陈秀锦仍低着头,道:“还望公子明察,我来园中是为了采花做糕点,从未接近过小公子,与我并无干系。”

    她将花篮拿出来,证明自己确实在采花。可婆子们说,就是因为这些花,环哥儿才跑去水边。

    双方各执一词,叶文焕本就心烦,没心情听这些争辩,挥手道:“行了,都住口。秦管家,你安排下去,先给这群人每人各打十个板子。”

    “如果环哥儿有什么好歹,你们也不用活了。”

    陈秀锦知道辩解无用,闭上眼睛。

    板子正要落下,许嫣抱起孩子刚要离开这里,环儿突然醒了,揉了揉眼睛,啜泣着叫娘。

    许嫣又是惊喜又是心疼,连声安慰道:“环儿别怕,娘这就教训害你的人——”

    谁知环儿哭着告状,说丫鬟婆子们在花丛中抓蝴蝶,都不理自己,他是见有个漂亮姐姐在采花,想和她一起玩,一不小心就掉到水里去。

    叶文焕闻言,抬手叫停了打板子的人,而后问环儿:“环儿,爹问你,是那个姐姐主动叫你的吗?”

    环儿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不是,我、我想悄悄走过去的……”

    这样看来,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丫鬟婆子们见谎言被揭穿,个个变得面无血色,哭喊着开始求饶。

    许嫣拍了拍环儿的后背,对他说,下次不许自己一个人去湖边了。说完,看了一眼叶文焕。

    叶文焕点点头,对陈秀锦道:“既然与你无关,你可以离开了。”

    小厮们后退一步,让出道来。

    陈秀锦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声“是”,而后低着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在她的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

    直到终于回到西苑,陈秀锦方才感觉到劫后余生,双腿发软地靠在院门上。

    她忽然有些庆幸。

    西苑虽然有薛容这样一位“疯子”,平时也有些难相处,但至少不会打她板子,也不会一不高兴就让她陪葬。

    还好,还好。

    薛容正站在门口,敏锐地注意到陈秀锦通红的脸颊,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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