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馆事件发生后,陈秀锦名动整个洛阳。

    经过香馆舞女们添油加醋的讲述,加之当日见过陈秀锦的相关客人们口耳相传,这件事情成了最为人津津乐道之事。

    很多人都听闻,宁王府的陈秀锦女单身闯青楼,以一己之力救下了十几名女子。

    沈世贞这日走进书房,就看见了书案上多出来的几封书信拜帖。

    这些都是洛阳城内的命妇小姐派人送来的,有的赞颂祝贺,有的表达结交之情,还有一些邀请陈秀锦去府上做客,说是要一尽宾主之仪。

    要知道,宁王要立陈秀锦为王妃的消息传了至少半个月了,原本各家各户都持着观望态度。毕竟这女子平民出身,宁王殿下又是个荒唐的主儿,是以很多人都没当回事。

    此事之后,她们才算真真正见识到了这位准宁王妃的魄力和胆识,不敢再轻视懈怠。

    沈世贞肯定道:“这是好事。既要做宁王妃,日后必然要与城中命妇来往。你这次闯出了名声,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陈秀锦这几日得闲,本想安心读书,没想到事情会往这方面发展,有些头痛。

    “即是好事,也是烦心事。”她叹了口气,“不瞒老师,我原本并未准备做宁王妃,此情此景,实在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事情,即便是沈世贞也无法给出指导,还需陈秀锦自己摸索。

    见徒弟有些困扰,沈世贞笑了笑,道:“先不要想这些信件了。我此番前来是要和你说另一件事——”

    “手帕上的那首诗有眉目了。”

    陈秀锦的动作一顿。

    据沈世贞所言,她前两日参加洛阳富户举办的诗会,结识了不少饱读诗书的贵妇小姐。只要找到机会,她就会提到陈秀锦给的那首诗,问她们是否有印象。

    诗会举办了三日,大多数的夫人小姐都道未曾听闻。直到昨日,城内一户丁姓人家的夫人找到沈世贞,说自己多年前曾在某次诗会上听过这首诗,虽然印象不深,但应该是同一首。

    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沈世贞不想错过,追问丁夫人是否还记得其他的细节。

    丁夫人想了很久,摇头道,那已经是她未出阁时候的事了,少说过去了十几年。写诗的那位小姐多半已经离开洛阳了,若是还在,洛阳城内的贵妇圈子就那么大,她应当能记起来是谁才对。

    说到这里,似乎是怕陈秀锦失望,沈世贞马上接着说道:“好在,那次诗会应该留下过诗集。丁夫人答应我派人回母家找一找,下次见面时带给我。”

    “诗集上必然留了名字,是谁所写,只要一查便知。”

    陈秀锦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关于母亲的线索。一时之间,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

    万一这手帕只是随手抄来的诗句呢?万一她娘与这手帕无关呢?

    陈秀锦平静的内心因为这件事情顿起波澜,头脑中出现了无数个思绪,纷乱复杂,久久难安。

    若真寻到,知道是谁之后,她又该怎么面对?问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当初抛弃她的原有,然后呢?是冰释前嫌认祖归宗,还是就此陌路两不相干?

    只是,陈秀锦没有想到,她其实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明白这些事。

    *

    景元十九年十一月七日,立冬的前一日。

    宁王府内本没有庆祝节日的习惯,皆因薛容无心于此,府内下人们不便提及,往时基本上都是私下各自聚一聚。

    今年却是大不相同。因为有了新王妃,宁王殿下对府上的各种事情都十分上心,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节日。

    他找来桂芳和詹华,破天荒地打探应该准备些什么吃食,想要讨陈秀锦欢心。

    桂芳和詹华见薛容这般兴致高昂,惊诧之余,纷纷一起筹谋。他们虽然都不是洛阳人,但毕竟生活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了不少习俗。詹华还献策说,虽然您现在在洛阳,但陈姑娘是金陵人,也该准备一些金陵的吃食才好。

    薛容觉得詹华所言甚有道理,吩咐他们去准备食材,打算明日亲自动手做一桌好菜给秀景。

    几个人在院子里悄悄地讨论,陈秀锦放课之后走过来,好奇地询问他们在谈论些什么。薛容不欲她知道,欲盖弥彰地假装看风景,桂芳和詹华也都含笑一言不发,弄得陈秀锦有些莫名其妙。

    正待追问,周管家走了过来,通报说陈氏夫妇来看望陈姑娘了。

    陈秀锦一愣,看了眼薛容,以为是他的安排。

    薛容也十分意外。

    若是平时,他定然要跟着一起去。但眼下情况特殊,吃食的事情还没有讨论完,又不想让秀景发现,于是分外乖巧地说:“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陈秀锦刚到正堂,甫一进门,就看到陈氏夫妇紧张地站在门口。

    令她意外的是,父母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披着厚厚的风衣,长发垂散,看不清面容。

    刘兰香见陈秀锦出现,想要说些什么,又犹豫应该怎样行礼。陈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管家,不太敢说话。

    因为他们听闻陈秀锦现在似乎成了宁王府的王妃。

    陈秀锦知道父母都是平民,见了普通的富贵人家都瑟瑟发抖,更别说王府的人了,便转头吩咐周管家先退下。

    周管家扫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若有所思地后退,关门。

    没了外人,陈氏夫妇松了一口气。

    不等陈秀锦询问情况,刘兰香就抓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后面,压低声音,紧张地说:“秀锦,你快看、她说是你的……”

    说到一半,又不知该如何说清。

    陈秀锦这才发现,兜帽之下是一名女子,被厚重的衣服遮挡了大半面容。

    就在陈秀锦观察之时,女子骤然掀开帽子,抬起头,露出全貌来。

    这女子青丝乌黑,面容温婉娴静,透露出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便未作任何打扮,仍能看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熟悉的眉眼在与陈秀锦对视的一瞬,流露出浓重的哀愁,泪水如珠般落下。

    她说:“玉兰,娘终于找到你了。”

    陈秀锦呆愣在原地。

    残存的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亲娘,是她被带上马车的前一天。她那时就已经很久没见到娘了,抓着娘的衣襟怎么也不松开。

    她以为娘会像之前一样说她是小累赘,没想到娘非但没有生气,还将她抱起来,带她来到一颗盛开的玉兰树下。

    那是陈秀锦对娘最后的印象。

    这么多年了,陈秀锦以为自己早就忘记娘的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面前这个泪眼婆娑的女人,渐渐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陈德解释道:“秀锦,这位甄淑昨天找到我们打听你的身世,说你是她丢失的女儿玉兰,想要见你一面,我们这才……”

    甄淑一直看着陈秀锦,泣不成声。刘兰香见不得同为母亲的人这样哭,连忙在一旁安慰。

    陈秀锦却没有说话,

    甄淑擦拭掉泪水,从怀中拿出一块绣着诗文的手帕。

    “玉兰,你还记得这首诗,对吗?这首诗是我在你出生之时所作,鲜为人知……我听闻最近有人问起这首诗,我便猜到是你在找我……我知道,你还记得娘。”

    这块手帕同陈秀锦身上那块质地、绣法一样,陈德和刘兰香当即再无怀疑。

    他们二人一直因曾将陈秀锦送入叶府之事而心怀愧疚,如今见陈秀锦与娘亲重逢,虽有不舍,更多的是为陈秀锦感到欢喜。

    也许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陈秀锦格外冷静。她看着甄淑,轻声问:“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甄淑见陈秀锦终于说话,又流了几滴泪。

    “娘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不想你竟然一直生活在金陵,更未料到你会回到洛阳来。”

    “我在洛阳这两日也听闻了你的事情,原来京城盛传的宁王妃,竟然是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甄淑目光复杂。

    “我还听说你是被这宁王强抢入府的。玉兰,如果你愿意,我会拼尽全力带你离开——”

    这时候,周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姑娘,王爷说今日立冬,若是老爷和夫人得空,可以在府内一起吃顿饭,再走也不迟。”

    听见声音,甄淑忙将帽子戴上,对陈秀锦无声地摇头。她的神情有些紧张,似乎惧怕被别人发现。

    陈秀锦道:“不用了。家里还有事,他们很快就离开,不用王爷操心。”

    陈德和刘兰香不明白陈秀锦和甄淑的举动是何用意,识相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甄淑迎上陈秀锦怀疑的目光,解释道:“玉兰,娘暂时还不想让宁王发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娘不便在此多停留,你若是有什么话想问,明日来这个地方找我。”

    她将一张纸条塞给陈秀锦。

    周管家的声音再次传来:“陈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小人就等在这里送老爷夫人出府。”

    陈秀锦于是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谈。”

    甄淑重新系上兜帽,恋恋不舍地看着陈秀锦,又不甘心似的,道:“玉兰,你还没教我一声娘……”

    陈秀锦沉默不语。

    甄淑顿时满脸哀戚,强打起精神才没再次哭出来。

    刘兰香想要劝陈秀锦几句,被陈德制止,便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脚步远去,直到再没声音,陈秀锦才像突然没了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

    良久,她离开正堂,径直赶往丫鬟们所在的厢房。

    夏蝉正围着暖炉同姐妹们一起刺绣,见陈秀锦走过来,她们都十分意外。

    自从陈秀锦成了准王妃,宁王殿下时刻跟着,她们这些丫鬟都不好靠近,故而已经有段时间未得见了。

    陈秀锦示意其他人待在原地,单只将夏蝉拉到无人的角落,认真地说:“我想要查一个人,希想清夏蝉姐姐能帮我,。”

    夏蝉很是不解,以陈秀锦的身份,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由姑姑或周管家,怎么会找到她一个丫鬟?

    陈秀锦摇了摇头。

    她说:“只有你能帮我。这件事情,我不想让殿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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