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居内,薛容从午后一直等到夜幕降临,还是不见陈秀锦回来。

    这让他坐立难安,于房间内徘徊踱步,几次三番叫来詹华,话才要出口,又生生忍了回去。

    薛容想到自己的承诺,终究没有派人去寻找陈秀锦。

    桂芳和詹华对宁王殿下的成长甚是欣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感慨。

    这时候,院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薛容以为陈秀锦终于回来了,忙起身出去迎接,打开门,却只见眉目张扬的女子负手而立。

    “许久不见,竟不知皇兄如此思念永嘉,真是让人意外。”

    薛容:“……”

    他的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

    永嘉公主不请自入,打眼瞧见一桌新鲜未动的饭菜,挑眉道:“想不到皇兄还搞这些。我以为你对这种节日没兴趣呢,看来是我小看皇兄了。”

    薛容早就习惯了她的无礼,也不在意,只哼了一声,问她因何而来。

    永嘉公主自顾自地坐下,从丫鬟手里接过碗筷,而后道:“听闻皇兄寻得一位皇嫂,京中盛传她闯青楼救妓女的美谈。皇兄知道,永嘉最爱英雌,自然不远万里赶来相会。”

    薛容知道永嘉公主这是在信口胡说,看了一眼詹华。

    詹华道:“听闻佟驸马的外祖母家就在洛阳,公主许是陪驸马探亲,顺路来看望殿下。”

    永嘉公主被戳穿谎言,也不恼怒,反倒笑了。

    “皇兄,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好有这么一位眼观六路的护卫。我就说父皇最宠您了,这样的人才,皇妹身边可没有。”

    詹华撇了一眼永嘉公主身后的黑衣侍女,不以为然道:“公主殿下赞谬。”

    永嘉公主似乎很是失望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所以呢,皇嫂何在?怎么不在皇兄身边?若是皇嫂不在,这一桌子好饭菜又有什么滋味呢。”

    薛容毫不客气地说:“既然吃不下,那就尽快离去吧,本也不是做给你的。”

    永嘉公主撇嘴道:“我还以为皇兄有了皇嫂就能温柔些呢,没想到还是这么无情。唉,别怪永嘉多言,皇兄如此情态,真不知皇嫂因何会心悦于你。”

    薛容的脸沉了下去。

    永嘉公主对此视若无睹,狡黠的眼睛直视薛容,感叹道:“或许是因为皇兄的模样太过好看吗?母后说,九皇兄生的酷似先皇后,我们众多兄弟姐妹无人可及,无怪乎没法像皇兄一样,被父皇这般纵容——”

    薛容嚯地站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目光冰冷地盯着笑靥如花的永嘉公主。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桂芳和詹华都不知该如何相劝。

    “公主殿下是在找我吗?”

    陈秀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声音温和清亮,带有某种坚定的力量。

    永嘉公主惊奇地发现,原本处于爆发边缘的薛容瞬间冷静下来,目光落在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暴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放松与安心。

    她认真地打量这个女子。

    身量修长,略显瘦弱,一袭不起眼的靛蓝薄袄,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唯有那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分外摄人,似乎能够看穿人的内心。

    陈秀锦坐到薛容身侧,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永嘉公主说:“有什么事情,公主可以直接问我。”

    短暂的惊讶过后,永嘉公主露出明媚动人的笑容,道:“这位便是九皇嫂吗?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不同寻常,怪不得能让皇兄如此喜爱。永嘉见过皇嫂,礼数不周,还请皇嫂不要见怪。”

    陈秀锦道:“我也听说过公主的大名。”

    “哦?”永嘉公主好奇起来,“皇嫂怎么知道永嘉的?我倒要听听,民间百姓都是如何编排我的?”

    永嘉公主薛昭,当今翁皇后嫡女,五皇子祁王的胞妹,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女儿。立储之议中,祁王党其中一个上疏官员,就是永嘉公主的驸马佟勋。

    高家、甄家、佟家……短短几天,祁王党的重要人物,竟然陆续出现在陈秀锦眼前。

    她的心中不知怎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似陷入某种漩涡之中。

    陈秀锦顿了顿,道:“历来公主出嫁,多是到地方开府,或是迁居夫家。谁人不知,陛下怕公主远嫁寂寞,破例在京城建了公主府,还让驸马与您在京中同住。此等荣宠,羡煞天下女子。”

    永嘉公主的笑容却淡了下去。

    “原来是此事。这确实是父皇对我的宠爱,可是这点恩赐,同九皇兄比起来,实在是算不上是什么。”

    “皇嫂应该也知道前些日子立储那档子事。我丈夫不过是上疏帮五皇兄说了几句话,就被父皇责骂一顿,还罚了半年的俸,更别提其他人了。反观为九皇兄说话的那个武益,可是神气得很呢。”

    陈秀锦没想到,永嘉公主如此直言不讳地说这些事情。

    作为翁后嫡女、祁王胞妹,永嘉公主支持祁王登基在正常不过——可是,她为什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向薛容抱怨?真的是心直口快吗?

    薛容冷哼一声,讥讽道:“若是喜欢抱怨,回京城去找父皇去,少来我这里给我添麻烦。”

    “皇嫂,你看皇兄这般不识好心!可知我特意来找皇兄解闷,怕他一个人孤单。这么多年了,皇兄身边就这两三个人,也不同兄弟姐妹们亲近,若非我缠着他说话,他一个人定然闷死。”

    薛容马上指出她的胡言:“莫要扯谎,你刚才不是还说是来找皇嫂的吗,怎又变成为我而来了?”

    永嘉公主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同陈秀锦说:“九皇兄还是这般半点也不懂风趣。皇嫂,永嘉和你说,九皇兄从小就爱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摆弄东西,理也不理我们。”

    “偏我爱找皇兄玩,就偷偷把一件东西拿走,等着他来找我。可是他却说那东西不要了,让我拿走不要再打扰他。你看,九皇兄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秀锦听了永嘉公主的“控诉”,若有所思。

    “唉,本来只是想和皇兄开个玩笑,但既然皇兄当真了,我也不能作假。”

    永嘉公主站起身,凑到陈秀锦身边:“皇嫂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不若跟永嘉走吧?永嘉自认为不输九皇兄,虽然不能让你做王妃,但其他的事情——即便是你想入朝为官,永嘉也可以帮你实现。”

    近在耳边的声音,每一句话都是甜美的蛊惑。这番话由永嘉公主说出来,足够让人信服。

    “薛昭!”

    陈秀锦还未说什么,薛容已然生气了,咬牙直呼永嘉公主的大名。

    永嘉公主对薛容的脾气向来从不畏惧,“啧”了一声,道:“皇兄何必这般紧张?若她真想和我走,你难道还想强人所难?你对皇嫂如此没信心,可是会让人伤心哦。”

    闻言,薛容不由得看向陈秀锦,神色紧张。

    他确实没有信心。在陈秀锦面前,他永远是等待选择的那一个,自然慌乱。

    “詹华,送公主出府!”

    薛容想到的应对办法竟然想要直接赶人。

    永嘉公主笑得后退几步:“九皇兄,你真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无怪连张永禄都能骗到你。”

    “皇兄啊,若非父皇偏爱你,你怎么能成为五皇兄的对手啊?”

    如果说之前还不太清楚这对“兄妹”之间关系,到如今,陈秀锦已经完全了解。

    永嘉公主的话,每一句都带着恶意的挖苦。

    陈秀锦忽然开口,盯着永嘉公主,轻声问道:“那个东西后来去哪里了?”

    永嘉公主一愣:“皇嫂说什么?”

    “公主方才提到的那件东西——小的时候,你从九殿下手里偷走的东西,它现在在哪里?”

    永嘉公主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不解,但很快,她就明白陈秀锦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了。

    那副夸张的、面具一般的笑容终于被从永嘉公主脸上剥离,取而代之的是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傲慢之气。

    永嘉公主看着陈秀锦,语气张扬肆意:“丢了。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到手了,就无趣了,不是吗?”

    陈秀锦听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点点头,神态平和地说:“既然如此,公主应该也知晓我的答案了。我答应过九殿下,也甘愿陪在他身边,自然不会食言。”

    闻言,薛容的嘴角扬起,肉眼可见的高兴了。

    他瞥了永嘉公主一眼,不耐烦地再次赶人:“薛昭,你听清了吗?秀锦对你没兴趣,你还是快些离去吧。”

    永嘉公主没理会薛容,继续问道:“哦?皇嫂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以为那条件足够诱人。”

    陈秀锦不置可否道:“您只想同薛容争而已,何必拿我取乐?”

    永嘉公主不无遗憾地说:“我要你离开九皇兄,确实是出于一片好意。不过既然皇嫂都这么说了,永嘉也不好再说什么。”

    “希望皇嫂不会后悔就好。”

    *

    为了防止永嘉公主继续“蛊惑”陈秀锦,薛容将陈秀锦留在房间,自己亲自把这尊瘟神送出府。

    出府的路上,他警告永嘉公主说:“薛昭,其他的事情,你怎么和我争都没关系。但陈秀锦不行。你若是再和她说这种话,我不会放过你。”

    永嘉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见薛容说这样的话。

    这么多年,她的九皇兄一直如同木头一般,无论她怎样捉弄、挑衅、甚至嘲讽,最终都会冷着脸不以为意。

    自先邓皇后过世后,九皇子薛容疏远了所有与皇宫相关的女人,除了永嘉公主。

    因为她是他最亲的皇妹。

    此时,永嘉公主已经踏出了宁王府的大门。她侧过头,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她的脸上似乎没了笑意。

    而后,薛容听见永嘉公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皇兄,‘甘愿’这种事情,可不是空口白牙说几句话就能让人信服的。你真的相信,陈秀锦对你别无二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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