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快放开他,放开他!”她猛然惊起,摸着心口,许久才从噩梦中回神。四下看去,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她急切地喊道:“阿宁?”

    虚掩的屋门被人推开,晃进一个身影,正是江破云。他背光而立,嫁衣散乱,手臂支着门边,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下一秒就要飘落在地。

    她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只有心脏在不住地狂跳,一下下地拽着她眼皮的神经。她试探地喊了一句,“阿宁?”

    江破云身形一顿,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她走去,坐在她的身侧。

    他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窝,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阿闯,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环抱住他的那一刻,叶闯被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所淹没,鼻头一酸,泪水不住地涌出,她委屈道:“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又丢下我一个人?”

    “我……”

    叶闯又将他抱得紧了些,“我梦见你死了。”

    罕见的,他没有再柔声安慰她什么,只有沉默以对。

    “阿宁?”她抬眸,望向他的眼眸,“你怎么了?”

    他的眼眸宛如一潭死水,无论再怎么翻搅,也掀不起任何波澜,如此静谧的死寂,却在她的心里炸出一声惊雷。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次,她终于认清了事实。

    他瞎了。

    “江宁!”叶闯摁住他的双肩,“你看着我,你看我啊!”

    而那双眼睛再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准确地看向她。

    江破云蹙起眉头,侧耳愣了片刻,“阿闯,你说什么?”

    聋了,他也聋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没有发现?

    “阿宁,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江破云卸了力道,缓缓落入她的怀中。他的面容被乱发遮住,只露出一双泛白的薄唇。

    叶闯看得出他病了,不知病因,却病入膏肓。

    “你说话,阿宁,你说话啊!”

    江破云看不见,却试探着对上了她含泪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嘶哑的气音湮灭于生涩的喉管,只囫囵出几个残缺的字眼。

    她点点头,抿起的双唇颤抖着,泪水快要溢出眼眶。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无论她再怎么哭喊、再怎么落泪,他也丝毫得不到她的回应。

    不忍让他身陷这片无尽的黑暗,她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以为……能撑得久一些,起码不是现在。”

    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呛得连连咳嗽。叶闯能感受到怀里这具身躯在猛烈地颤抖着,如同催命一般让她恐惧不已。

    她眉头紧皱,欲拭去他唇边的血,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

    “阿闯,我拥有无瑕真元,这你是知道的,”他的气息逐渐沉重,胸膛费力地起伏着,“而拥有无瑕真元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他们往往拥有常人难及的天赋,却总是英年早逝,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闯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不忍再听下去,未知的恐惧快要将她吞没。一切的一切,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无不在告诉她一件事——她终将会失去他。

    “因为生心。无瑕者,生心便死。每每动心便受反噬,心脉受损,寿命减少,五感尽失,直到内力枯竭方可解脱。”他的目光缓缓滑落,只虚虚地笼罩着某处,眸光似明似灭,“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将心爱之人杀死。如此一来,他们便再无生心的可能,也不会受到反噬。所以拥有无瑕真元的人为了保命,要么修无情道,要么一次次地杀死令自己心动的人。”

    “而我始终不能这么做,阿闯,我怎么忍心杀你。”话未说完,他竟是又呕出一口血来。耳鸣阵阵,撕扯出一片残缺的清明,让他逐渐听到了她的抽泣。

    触目惊心的红与梦中所见的场景相重叠,那股血腥之气冲入她的鼻腔,快要将她扼死在原地。她沙哑地问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阿宁,我不要你再受苦了。”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是那样温存,彼此调情着,在对方耳边说着缠绵悱恻的爱语。此时却又到了心肠寸断的时候。

    除去一个无情道,还有无瑕真元,她想跟他长相厮守,想要他长命百岁,为何就这么难?

    “阿闯。”

    她垂眸,对上他的目光。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破解过无瑕真元的诅咒,我是注定要死的。”

    叶闯咬牙道:“那你就做这千百年来的第一人,我不许你死。”

    “连元坤仙君都未曾做到的,你我又能如何呢?”他落寞地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光,“他破开十八外洞天,撕裂三清结界,来到混妖之地,只为取一滴白鸟之血,来破解无瑕真元反噬,而白鸟乃万妖之首,依涂灵树而生,拥有世间最强的妖力。仙君一去不返,葬身于妖界,后世再无一人肯破无瑕真元。”

    “白鸟……”她思索片刻,自己拥有织夏的血脉,理应拥有白鸟之血,“阿宁,我可以救你,用我的血!”

    江破云摇摇头,“你糊涂了,阿闯,你是人,怎么会是妖?”

    叶闯也不管兀梼说得是真是假,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便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在说笑!你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何不会用运雷诀吗?因为我是白鸟的后代,天生就能御雷。你之所以感受不到我的妖力,是因为我的妖力被心笼封起来了!”

    她扯开自己的袖口,将腕上的图腾露出,让他摸到那个血色脊印,“我见过妖祖兀梼,是他亲口说的,我是白鸟的后代,还给我留下了这个东西。”

    江破云沉声道:“你果然是……”

    “什么?”

    江破云抿唇一笑,“是我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她仔细地思索着,无情道与心笼,无瑕真元与白鸟之血一一相应,怪不得他们相互吸引,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她心念道:“原来,我是注定要救你的人。”

    他的手掌虚虚地覆盖在她的腕上,手掌的温度安抚了她慌乱的心神。一股凉意镇住了攒动的图腾,那一瞬间,叶闯躁动已久的真气全部沉静下来,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久违的感觉又来了。

    冷得像是置身于暴雪之中,心壳被万里冰封冻碎,迸裂千万颗碎茬,扎进指缝,横穿皮囊,刺进每一丝毛孔里。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总是在她刻骨铭心时出现。

    在洛南重逢时那惊鸿一面,在灵识之中将他刺死于剑下,在溯灵泉中看到他的真元被生生分离,在鬼村看到他被虐杀的尸体,还有三年前在锦州初见他的那一眼。

    五次。

    每一次出现这种感觉,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生动了几分。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只碎了半刻,便重重封锁了她的意念。眼前之景忽虚忽实,让她一瞬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她晃晃脑袋,努力找回神智,“阿宁,你要如何用这白鸟之血?”

    江破云摁住她的手,缓缓道:“不急,阿闯,我的真元尚且无法承受白鸟之力,再等些时日,等我恢复些再说吧。”

    她皱眉道:“可是……”

    江破云知道她要说什么,只默默地回握住她的手。半晌,他抬眸望向她,眸中淌过一涓温凉的柔光,“你看,我又能看见你了。”

    他伸过手去,拢过她垂落的乱发,“阿闯,你怎未曾注意到,我也能听见你的声音。”

    无瑕真元的反噬没有将他的五感一次性砍掉,只是一点点地剥夺、退回,如此往复循环,如受滴水之刑,没有希望可言,却也不至绝望之境。

    叶闯紧咬下唇,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哭到力竭,她与他一同倒向榻间,无声地相拥着,等待万物昭阳,等待一束天光将泻,尘荧落于窗棂。

    “阿宁,明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准确地说,是今日。”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今日之后,你便是二十一岁的姑娘了。”

    “阿宁,我爹答应我,他再也不会把我关在这儿了,”她缩着脖子,整个人蜷入他的怀中,手指勾着他的发梢,在掌心一圈圈地打转,“我爹说,江湖之大,他让我去闯,去看遍山川河流,去尝人间百味。”

    翱翔于九天的神鸟怎会囿于这一方囹圄,她是胜比骄阳的少年郎,驱过春光,扛着朗月,腰间有弯刀,平过江湖的刀光剑影。她终将锋芒毕露,小小的越陵困不住她。

    而能与她并肩同行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你愿与我同行吗,阿宁?”

    此时天光乍泄,他看到窗外槿花已凋。

    *

    一个时辰后,九品堂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平常紧密的大门如今向百姓敞开,共邀他们来此盛宴。三卢是出了名的能聊,三张复制粘贴的脸同时说起话来,片刻就能给人忽悠进去,葛御齐不说话,但冷面往那一杵,问你进不进去,饶是再大胆的人也得点头。

    叶川也在门口张罗着,甭管认不认识,都能好赖地寒暄一两句。

    譬如这位脸熟的刘老汉,次次不落地来吃席,每次都带个布袋,就等着从桌上偷一只羊腿、拔一块肋排,捎带回去当两日的口粮。

    叶川看破不说破,让下人带刘老汉去一桌纯肉宴上落座。

    冷清的后山也热闹起来,苏尧红姐弟俩在屋外不停地忙活着,帮李曳星和张世亮把竹林里深埋的酒坛挖出,分出二十来坛小酒缸依次倒满。

    酒香间杂着桂香的甜,一缕缕地飘香屋内,钻进了叶闯的鼻子眼儿里。

    叶闯吸吸鼻子,心满意足地抻了抻胳膊,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哈欠。

    江破云眉头一皱,也悠悠转醒。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忽而捂嘴轻笑起来。

    叶闯眼角的泪痕未干,剩下几朵白片粘在眼角,甚是喜人,所以江破云不厚道地笑了;而叶闯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笑得好看,就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江破云替她擦去那些白屑,提醒道:“你的生辰宴快要开始了吧?”

    叶闯点点头,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才肯起身。她翻身下床,走到檀木柜前,翻出一个四方牡丹金雕木盒,揭去封条,里头盛着一件赤领玄锦劲装,叶闯将方盒放置旁处,双手捏起劲装的肩头一抖,重装砍落三千尘土,打出一声轰响。

    她细细打量这一件会武服,只见应龙暗纹印于胸前,正怒目前视,龙身绕过左肩,龙尾横过背身,龙鳞随光而动,变化万千,宛如一条真龙攀附于身。

    往年的会武服可没这种做工,她向江破云瞥了一眼,她爹定是因为女婿来了,才这么重视这场会武的吧。

    叶闯将那件劲装往身上胡乱一披,有模有样地打起拳来,脚下生风,一溜烟闪到江破云身前,展示着她这套新装扮,“阿宁,我这一身如何?”

    江破云起身,理过她的衣领,“很适合你。”

    两人如此贴着对方,一个专心打理着衣裳,一个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唇瓣。叶闯咽了一口唾沫,“阿宁,今日我要在台上展示武艺,到时候你给我捧场好不好?”

    他并未意识到她在说话,眼帘依旧垂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叶闯双手贴着他的腰际,缓缓地晃了几个来回,直到他的目光回落到自己身上,她凑得更近,嘴巴张大,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江破云疑惑地看着她,直到她重复念了三四次,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我看着你?”

    叶闯点点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只自顾自地说道:“你要看我,一刻不停地看着我,视线不能离开我一分一秒。”她仰起头来,星眸英眉间流淌着璀璨的明媚,而这明媚之中藏着一抹无可奈何的悲戚,“我要送你一个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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