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拔,血溅五尺,登时染红了她的半面。对方并不想再让她多活一分一秒,每一剑都是奔着她的要害去的,其势狠毒几乎不像是仙君能挥出的。

    两剑交处铿然,尘屑纷落,经年的爱恨情仇在这场交战中挥洒得淋漓尽致,也变得面目可憎。最后一剑,两人都是用了十分的力道,剑锋都砍出了一块裂隙。

    一番诡异的默契,两人同时拉开一段距离,谁也不敢轻易出招。

    这一动,好似八卦图上的阴阳二阵,点墨于纸,只得轮转不得相融。当年的槿花红和流云白早被侵蚀,剩下两笔披着污浊的玄衣,在红尘血土上画了一个萧索的圆。

    春秋平转,恍如隔世。

    秋月,萧风,血污压香,杀意在二人之间汹涌。

    叶闯再一次地看清这个人的面目。

    那人锦衣玉裘,万千华彩加身,气派得很,披玄墨鹤氅,戴凤羽银冠,执门主之剑,腰间寒玉映月,袖边蹙金密缝,上有彩凤盘旋。

    那种闲云野鹤的轻佻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养尊处优的雍容华贵。

    也对,他再也不是那个惶惶不得志的江奈何了。普天之下,有谁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又有谁敢违抗他的旨意?他江破云如今可是坐上万人之上的位置了啊。

    玉叶金柯,独坐高台,好一个一步登天,好一个惊世傲才,好一个锦衣玉裘的贵公子,好一个大义凛然的郁离仙君。

    江破云,你如今好生威风,好生得意。

    得意得她都快不认不出他了。

    叶闯心里恨,恨他过得实在是太过顺意。一年过去,他攀成了个高高在上的琼枝高仙,而她已经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妖人。

    胸口的空洞暴露在空气中,骨肉迟迟无法复原,狼狈无处遁形,鞭笞过她的从容。

    恨,怒,怨,嫉,愤愤不平。

    一切不甘都成了一团雷火,要把他的假面整个撕毁!

    而江破云的肃杀之意更甚,直将剑一横,向她心口处再次劈去!

    比魇镇的阴气更毒,是要一招夺取她性命的狠辣。

    叶闯甚至僵住了一瞬。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去的,再回神时,左脸被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沁出,滴滴滑落而下。

    而他仍处于盛怒之中,长剑划出一道凄厉的森气,青面獠牙,业障加身,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恶人。

    江破云怒喝一声,“妖道受死!”

    罡风啸来,阴阳之力自九重天外降下,汇入山河的剑脊之中。元气之始浩然寂寥,搅动十里风云,龙飞尺素,列帛华晨,令天地颠倒,死生相叠。阙中惟虚,阙外惟无,万千造化,诸天侍轩,行玉清之道而出。

    混元天地,法生万象。

    驾紫云飞軿,十二琼轮,玄钧六师启路,飞龙翼辕,建五色之节,五帝参轩,真仙之道,玄远绝邈。

    天枢天璇,阳明、□□之魂神,头建飞云华颓之髻,衣飞锦罗裙,凤文锦被,濳洞太虚,携万仙神威而降世。

    “曜日!”

    金日开道,应龙身披雷甲,啸空千里,白雷极泰,斩落一切华光。

    两股杀意极浓的剑气相撞,溅起火星,一招一式皆是惊天动地。

    只听“轰”的一声,方圆数十里内荡出一阵飂风,震碎千仞高山,扫平参天巨木,黄沙漫天,盖不住这如狼似虎的汹涌杀气。

    寒光道道,快得看不真切,让人误以为是一场惊涛骇浪。

    江破云立于高空之中,踏月光而来,玄袍如黑鸦之羽,诡谲阴鸷,于飞仙九天之下不怒自威。九星齐照,飞轮映世,明星精魂,凝聚星辰之力。

    天玑星,真人星之魄精也,猛而不显晖而不曜,头建晨婴宝冠,衣飞云明光锦瞩,带六山飞晨之绶。天权星,口恒吐赤气之精,以注玄冥星上,以明星之焕曜也。玉衡星,丹元星之魂灵也,衣九色之瞩,带神虎玉文,口恒吐白气之光,以注丹元星。第六闿阳星,则北极星之魄灵也。第七摇光星,天关星之魂太明也,九天威灵玉策口恒吐赤气之精,注天关星上,以明星之大光也。第八洞明星,则辅星之魂精阳明也。第九隐元星,则弼星之魂明空灵也。

    “天妃九星,凝气结真,七曜缠络,上应玉清!”

    繁星坠雨,铺天盖地地降下,碎钻陨落,直砸入地,激起千百深坑,天幕垂凝,极光流转,万梦星辰坠入时间长河,三千世界被一柄长剑托起,压向巨浪中心的叶闯。

    叶闯的双手不住颤抖,表情是沉静又癫狂,狂狷之气同衣摆猎猎,她的笑声埋在胸膛深处,溢出的是滔天恨意。

    “万象,雷怒!”

    万里雷云汇聚一团,层层天雷直坠而下,雷柱如棍,搅他个地覆天翻,那团雷云似动物慢爬,一点点地向前挪去,立足之地悉数碾为齑粉。烛龙衔烛而来,应龙展翼而飞,一个将空气结为冰雾,一个让万物受业火烤噬。

    水火同星魂相撞,恐将三千神祈憾色。

    九星威压更甚,不顾一切地要将妖人铲除,妖人不从,反倒要将仙君杀死。只听又是一阵山崩地裂,两个仇人万分狰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历经太多血战,叶闯的身体已是濒临崩溃,而她却是拼尽了全力,用恨意填补了千疮百孔的身体,逼迫自己一刻不停地战斗,至死方休。

    ……杀!杀!杀!

    她要杀了江破云,她必须杀了江破云!

    血雷一针刺出,就快要贯穿他的胸膛!只要一尺,只要一寸,只要一拳,只要半指距离!杀!杀!杀啊!!!

    脊印却一闪,血蚀停在一线距离,被一剑斩去。

    ……不,不!不!!!怎么会这样?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兀梼,又是兀梼!又是兀梼!!

    “啊啊啊啊啊啊!!!”她猛力一挥,只斩出徒劳的风声,剑气穿檫而过,她的手背登时破开一个血口。本以为这伤无伤大雅,连也血也不出,哪知是因为太深,血还没来得及涌出,就痛得握不住剑了。

    叶闯绝望地撑剑跪下,眼底的酸涩滴落入手背,钻进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几乎是嚼碎了他的名字,“江、破、云……你死……”

    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此淡漠的眼神中,偏偏写着风凉。她从那里读懂了一切——

    “真狼狈啊,叶闯。”

    “如此狰狞地发誓要把我碎尸万段,可你动得了我的一根寒毛吗?真可笑啊,叶闯,你永远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注定一败涂地。”

    “把所有亲近之人赔给我都不够,还要凑上自己的贱命一条。你真是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恨意充斥着整个胸腔,又从血洞中喷涌而出,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死他,叶闯紧咬牙关,从牙缝中挤出血水来,字字诛心。

    “江、破、云!”

    这一吼,可是把数百日的血泪都吼出来了,震天撼地。

    山河一定,江破云居然迟疑了。

    叶闯抓住时机,凝力一踏,雷龙自掌中啸出,狠狠地拍入他的心口!

    江破云自半空而落,捂住胸口,向前踉跄了两步。他咽下喉头温血,兀自干笑起来,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颤。笑够了,他又不咸不淡地谐谑道:“叶怀瑾,你好硬的命啊。”

    “杀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江破云。”叶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横起醉千秋,隔空戳住他的喉咙。

    她这一年来长高了些,已经能与他平视了。她高昂头颅,如视蝼蚁一般睥睨着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受她挑衅,而是侧过她的目光,微微出神。那一双眼眸太浅,浅到空无一物,也正是这种清浅才衬得他可怖。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整个人如同披了一身的血水,嗜杀而肃穆。

    叶闯冷笑了一声,他曾多么道貌岸然地说自己从不杀生,看看,而今又是什么样子。反过来一想,什么话从他口中都不足为奇,因为他江破云永远在演戏。

    江破云扯起僵硬的嘴角,狞成一个诡异的笑容,嗤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回来。”

    “自然是为杀你而来的。”她的双目猩红,死死咬住他的咽喉,气血都冲到了头上,“我要你为我爹,为八怪,为九品堂所有枉死的百姓偿命!去死吧,江破云!”

    雷龙自剑尖刺出,与九霄剑意杀成一团。醉千秋和山河侧锋相檫,剑背的寒光同时映射出一双含恨的眼睛,一念之间,可定生死。

    交锋之间,两道黑影相错。猎猎杀机之中,她无心瞥去一眼。

    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一个缺损的侧影,江破云的神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如同一张被墨迹涂满的宣纸,旁人永远无法知晓纸上写了什么。

    他风轻云淡地来了一句,“你的剑术长进了些。”

    那双眼睛幽深而空洞,如一纸墨迹一般难以琢磨,仔细一瞧,里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我恨你”,若是字字斟酌,有大半数是“我嫉妒你”,还有零零星星的“我怨你”。

    他肯定也想问她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绝处逢生,凭什么你能大难不死,凭什么你还能跟我平起平坐?你不是早就该被我逼死了吗,你不是已经无路可逃无处可去了吗,你不是早就该在世人的喊打喊杀声中灰飞烟灭了吗?

    叶闯,你到底还要成长到什么地步?你究竟要坐上什么位置?凭什么你还能有所进步?凭什么我就是杀不死你?!

    你只是一个妖人,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叶闯对他的恶语相向见怪不怪,尽管他并无表情,尽管他这一句话算不上是咒骂,可是他那张狰狞的笑脸,那些尖锐而狠毒的话语在她脑海中铭刻太深。火烤的烙印早已撕去她的皮肉,永远流血的伤疤是无尽的疼。

    罗刹台的痛楚难以言说,这是她必须一人背负的沉默。

    “江破云”三个字,是她在耻辱柱上的板上钉钉。就算她终有一天失去所有情感,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她就能知道仇恨憎恶是什么感觉。

    但是江破云不同,一如他曾经说过的,这二十年来他无一日不是在演戏。他把仇恨藏得很好,几乎把嫉妒变成椎心泣血的酸楚和挣扎了。

    违背本心,她缓缓放下剑。

    叶闯重新审视他,发觉一个“死”字太轻。

    要他死算什么?皮肉之苦不过是最简单的手段,痛得够久,才算得上是折磨。

    千百万亿的恨意难以变成斩去的一剑,积压已久的梦魇和心魔终于从地狱里爬了出来,无声地茹毛饮血,抽筋剥皮,肢解他的尸体,诅咒他的魂魄。是的,她的确要承认自己并非那么正义。她不单单要他死,还要他生不如死,要他生生世世都毁在自己手里。

    因为他罪有应得。

    江破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自私自利,他睚眦必报,他的心里永远只有自己。倘若有人要是碍了他的道,无论是谁,他都要报复回去。

    “江破云,你有良心吗?”

    这把刀破开他楚楚动人的假面,揪出了那令人作呕的真面目。

    “你爹死了,你开心吗?”

    他冷声质问:“你说什么?”

    “江宗华飞升了,于你而言不就是死了爹吗?你早就恨他了,所以利用同门之谊让他无情道修成,好让这个门主之位空出来让你当!”

    她自是知道猜中了他的肮脏心思,“不仅如此,你还利用我来铲除常无悲,他可是最有可能接替门主的人,他一死就没人拦得住你!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端的是一个大义凛然的君子模样,可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江破云的脸色苍白得几乎要变得透明。但她能看到那层皮囊下裹着的冷石,就像是一只藏污的蚌,被她抠挖得只剩空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江宗华于你有生育之恩,我爹在你昏迷时为你悉心熬制汤药,算起来也是你的师叔,郑叔心肠正直待你不薄,你却利用他们的死来给我做局!你杀了江宗华,你杀了叶川,你杀了九品堂的百姓,你杀了同门道修,你杀了能铲除的一切,你算计了所有人!”

    情到烈处,她也变得狰狞无比,退化成了一头野兽,只用尖牙利齿咬穿敌人的皮肉。

    “你说你从不杀生,可你生来就带着弑母的罪孽!你才是那个嗜杀成性的怪物,你才是赤裸裸的恶鬼!你才是那个千夫所指的妖人!!”

    血雷劈下,携怒而灭世,戚风厉削,毫不留情地撕咬着对方。

    叶闯再也无法自控,开始崩溃地控诉一切不公。

    “江破云!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救回你一条命,我一路跋山涉水只为赴你的约,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孽,要让你如此报复我!你说!你说啊!我到底欠你什么?!我到底欠你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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