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皇子奉宁,天资聪慧、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告祭神鬼,即皇帝位于大兆。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①

    丰宁死前眼前出现的是他即位那天,百官跪伏、十二冕旒,这是他最辉煌的一天。

    可转眼间他失去了一切,被扼死于龙床,他为了御极不择手段,残忍地杀死了最爱的女人,而在这时天空垂下来了一根蛛丝,就像他年幼时被皇宫中人虐待、辱骂时只能对宫中更无助的小动物们下手,他会用火烧死辛勤结网的蜘蛛,因为冷宫中最多的就是蜘蛛,他会一点点抽出全部的蛛丝,再把蜘蛛活活淹死、烧死。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若是不想在地狱中煎熬成百上千年,就抓住蛛丝。

    奉宁伸出手牢牢抓住了蛛丝——

    他是大兆第九个皇帝,五月出生,合九五之数,钦天监都认为他会是中兴之主,谁料到他的霸业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得知自己谥号【厉】,奉宁面沉如水。

    尤其是旁边还有个低贱的宦官在嘲笑他!

    “原巽!你竟敢欺君罔上!!!你竟敢弑君!!!”

    故人重逢总是少不了一番热络,原巽这个间接害死奉宁的凶手一到面前,生性阴险毒辣的皇帝哪忍得住,他想像从前那样一砚台砸得原巽头破血流,区区阉人竟敢肖想他的青菱。

    谁料原大挡头不仅一把抓住了奉宁的软弱无力的手臂还把他一脚踹到了墙上,原巽天生体弱后天还营养不良当上皇帝后更是加班成瘾身体和原巽这样弓马娴熟的宦官比不了。

    奉宁被砸懵了,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陛下最好认清楚现实,您已经不再是九五之尊了,杂家……我也不是任你呼来喝去的奴才。”说罢他丢给奉宁一套练功服,告诉他趁早接受现实。

    二人倒是没打起来,奉宁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哪怕是冷宫最落魄的时候也没穿过这么劣质的衣服,还要跟太监称兄道弟,还要登台唱戏!

    ·

    做思想工作这事不用顾亦歌亲自来,老人就能给办妥。

    看着眼前三个练习生,顾亦歌心中涌起小小的满足感,拿起粉笔,分别写上两人的名字。

    新的人设要登场了。

    陆时川想到自己“善解人意,人到中年不忘梦想,组合内老大哥”形象,不由脸一黑。

    “原巽,你的关键词是忧郁。”

    原巽:“……”

    “这个忧郁的意思是忧伤郁结,很符合宦官的心境,别不爱听,这是你的优势。”

    原巽脸色不变,顾亦歌以为他懂了,继续说:“我们需要深挖你的另一面,比如你小时候被继母或者继父虐待过?或者父母双亡寄居在亲戚家,你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被猥亵过?这些经历造成了你对其他人的疏远和防备?”

    督公脸色变得极差。

    粉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字,每个字戳得原巽五脏六腑都疼。

    陆时川和奉宁都看出来这些所谓的“人设”肯定有哪些正好和原巽的童年经历高度重合,真难为他忍着没发作。

    顾亦歌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意犹未尽地看向奉宁,“至于你,你本色出演就可以了,落魄的豪门私生子,母亲一心想拿你作为进入豪门的工具,父亲却不认你甚至想抹除你的存在,你天生不足,尤其还很阴险,以后组合内有需要需要你本色出演队伍里的搅屎棍破坏兄弟们的感情……”

    这下轮到奉宁笑不出来了。

    原巽倒是一点不掩饰,笑了起来,“真是极为合适陛下。”

    顾亦歌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别插话,继续道:“这样的经历使你形成了极度自尊又自卑的性格,我听说你是个暴君,很好,每个组合里都有一个不受待见的人用来团结其他人,你的定位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皇帝彻底笑不出来了。

    什么叫多出来的那个?

    这也才半年她已经招募了三个练习生,成果斐然,月底,就是上头验收的日子。

    深谙纺织厂领导文化的顾亦歌一大早就亲自打扫卫生,为的就是让领导亲眼见到。

    事务所外,岩浆滚滚的黄泉上,一名头戴獬豸冠,身穿黑色正装,手拿银色锁链的人踏着黄泉走来,嚎啕不止的罪人立刻止住了哭声,纷纷往让他们剥皮拆骨的黄泉深处钻去,仿佛这个人比黄泉加身之痛还要可怕似的。

    一身硫磺味道的年轻男子跨过岩浆湖,走到事务所暂时没钱装的大门……洞口,平时这里阴风阵阵,可现在,却半点阴风也无,连黄泉鬼的嚎啕也没了。

    顾亦歌眯起眼睛,想要努力看清什么。她抓着扫把,她吸了吸鼻子,从硫磺的气味里嗅到了清新的像是雨后森林的气息,就像年幼时奔跑过的油菜花田。

    一双黑色的官靴踩着滋滋冒烟的地面进入事务所,来人抖了抖身上的火星子,站定,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顾亦歌,道:“顾代理社长,竟然会亲迎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

    听言观人,就知道这是个老官僚了。

    怎么是他一个人来的?不应该啊。

    检查组起码是三人一组。

    她盯了一秒陆柄的眼睛,扯出笑来,“陆大人怎么一个人来了?”

    陆柄:“抽查。”

    好一个抽查。

    陆柄彻底进入事务所,抬脚就碰到了横在门口的墙刷。

    他低下头把刷子捡起来靠墙上放好,环视一楼大厅一圈,“这么长时间了,基础装修还没弄好?人手不够?”

    “没钱。”顾亦歌掰着手指给他算,“这里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掏的是我自己的腰包,陆大人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纺织女工,赚的都是血汗钱,哪里负担的起呢,公司规章制度您是知道的,卡得太死,我也只能卖一点不值钱的粮食。”

    说白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柄看她巧舌如簧,打开随身的本子,翻到崭新一页,写到:颇有小市民的精明。

    批注:刁民。

    顾亦歌伸长了脖子想看他写了什么,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陆柄合起本子,阻隔窥视。

    “陆大人一个人来的?”

    “怎么说的,白龙鱼服?”

    陆柄轻笑一声,“怎么,嫌我官小?”

    白龙鱼服最少也是大官。

    顾亦歌眉开眼笑,“哪敢呢,要检查什么?”

    陆柄淡淡道:“装修已经不合格了,看看宿舍吧。”

    顾亦歌引他到六人间和八人间的宿舍,十平米的逼仄小屋,一扇单人窗户,挤着三个二层木板床,不知道哪里淘来的二手文件柜,就是宿舍的全貌。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监狱。”陆柄不知道是不是讽刺地说了一句。

    “监狱哪来的这么好的条件。”这话是真心的,“难不成陆大人曾经管辖的监狱有这么好的条件?”

    “那倒是不曾。”陆柄盘了下锁链,觉得手极痒。

    陆柄问:“练习生有几人了?”

    “三个。”

    “都是什么人?”

    不如亲自看看?

    顾亦歌引他到练功房。

    三个曾经的权贵正并着排在整面墙的镜子前——压腿。

    咳,练基本功。

    他们收到社长的嘱咐说地狱偶像事务所真正的投资人(搞了这么个奇葩会社的能是什么正常人),要派人检查这一季度的工作成果,顾亦歌笑眯眯地威胁他们千万别掉链子,否则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陆时川和原巽小声逼叨事务所真正老板的身份,原巽说是阎王爷,陆时川说是地藏菩萨,反正谁都说服不了谁。

    奉宁自恃皇帝身份,不轻易开口。

    从他们压腿的姿势上看,陆时川最差。

    这三人,除陆时川另两人都有功夫在身,原巽不用说,大宦官兼半个武将,靠一把刀杀出来的。奉宁呢,奉宁活了近三十年头一次感受到腿的存在,能够行走,哪怕是地狱他也去得了。

    陆总就不行了,他虽然也打打拳健健身可身体实在不够柔韧。

    尤其他年纪最大。

    听着二人说话,奉宁也在思索。

    他刚才病发跟社长动了手,奇怪那名瘦小的女人竟然一只手就压制住他。

    原巽虽然没有亲手杀他,他却是因为原巽而死,仇人在侧,却只能在一块练可笑的基本功。

    录音机放着健美操的音乐节拍,三人不知不觉就跟着节拍压起了腿。

    走廊传来脚步声。

    顾亦歌推开门,见三名练习生都好好的练基本功,心中满意,可没给她丢人。

    “来检查了。”

    练习生们心下一凛,收起腿,站定。

    陆柄走了进来,看到这三个‘练习生’,一个个年纪不小,一身的矜贵气,生前定是达官显贵,他不由得骗过头看向骄傲的顾亦歌,沉默片刻,“我给你的书你好好看了吗?”

    “看了。”

    “那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顾亦歌丝毫不觉得三人有什么问题,“怎么,有问题?”

    “他们哪里像偶像?”

    顾亦歌不明所以:“这么说,陆大人对男艺人很了解了?我还以为陆大人只对青楼从业者有所深入了解。”

    陆柄像是很久没遇到敢顶撞他的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再次翻开黑皮活页本。

    顾亦歌:“……”

    又记她的小账!

    他在批注“刁民”后继续写“牙尖嘴利”完了停顿几秒,再那个描了两遍的逗号后继续写,“擅开车”。

    这回顾亦歌看见了,只是没懂擅开车是什么意思,她连摩托车都不会骑,轿车更是摸都没摸过。

    周逢趁机凑过来缓和气氛,“见过大人。”

    这个男人比社长级别高,上司的上司,得更精心伺候啊。

    陆柄在周逢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官僚味,“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问他:“生前在哪高就?”

    “高就不敢当,曾任大兆一任工部尚书。”周逢小心翼翼看了眼陆柄的獬豸冠,“不知大人所司何职?”

    “管过几年刑律。”

    “原来是刑部天官,久仰久仰……”

    有些人,明明身居高位,却活成了马屁不穿的样子,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跟他爹一辈的老官僚平级。

    “你也是练习生?”

    “那可不敢,下官……我是事务所……管后勤的。”

    什么管后勤的,勤杂工还给自己加人设。

    顾亦歌看他一眼,心想,行了,《领导力》上写了,看破不说破。

    给下属面子。

    “你觉得这几位,如何?”

    周逢谨慎地说:“不是凡夫俗子。”

    “那你觉得,他们能在台上台下讨好粉丝吗?”陆柄这话像是对周逢说的,其实又再暗讽顾亦歌。

    顾亦歌看看他再看看原巽。

    这人,不如宦官。

    心眼比针眼都小。

    “陆大人当初怎么没进宫伺候皇帝?屈才了。”

    原巽阴狠地看她一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看来陆柄把她招惹的不轻。

    想到这周逢不禁后悔刚刚的谄媚。

    以后夹着尾巴点做人吧。

    陆柄很勉强才接受了这三个“老男人”是练习生,“把他们的资料给我。”

    接过本子翻看了两页,陆柄在‘人设篇’着重看了几遍,不咸不淡地点评道:“顾社长,很有想法。”

    看着三名练习生,当着顾亦歌的面:“你们就不反抗?”

    谁不想。

    可是回地狱受刑?

    哪个刑期不是百年起步。

    陆柄看出来了,“有心犯法,无胆受刑。”

    他啪地打开黑皮活页本,在员工练习生批注那写到:无胆匪类。

    在场的人虽然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显而易见的不是好话。

    周逢小声说:“上级的考评至关重要,有时可定生死……”

    简而言之,跟上司顶杠没有好处。

    毕竟还是个愣头青……咳,年轻姑娘啊。

    陆柄又在整个楼里转了圈,走走停停,也不知道看出什么花来。

    最后翻开本子写上总体评价:农民企业家。

    顾亦歌伸长脖子使劲瞅,陆柄比她高,还故意把本子举得高高的。

    她又气又恼,“敢不敢给我看一眼!”

    陆柄头也不回,合上本子,“不敢。”

    “对了,”陆柄把本子揣进怀中,嫌弃地说:“今后我就住这了。”

    顾亦歌赶紧追追问怎么回事。

    陆柄懒洋洋地说,“鉴于你能力有限,上头派我来当教官。”

    又不是军训,哪来的教官。

    她才不想和陆柄朝夕相处呢,烦,“等等,没你住的地方。”

    “顾代理社长,这里只是你的工作的地方,并不属于你。”

    “你也只是个教官。”想蹭房子住,没可能,“外头搭帐篷,我倒是管不着。”

    “我怕黑。”

    顾亦歌一不小心用力把地板踩碎了,连忙拍了几下墙,表示安慰。

    碎了的那块几下蠕动,恢复原状。

    拐了个弯,陆柄伸手一捞,一个浑身漆黑的婴儿被他从墙壁里抓了出来,抱在怀里。

    陆教官看来从没抱过孩子,这要真是个婴儿现在早啼哭不止了。

    顾亦歌盯着婴儿的脸,看他想哭不敢哭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怎么不穿衣服?”

    顾亦歌被问的一愣,忙低头。

    不是说她。

    楼鬼还需要穿衣服?

    这栋建筑是楼鬼的本体,楼鬼是她当上社长后从上面获得的资源,但是这只楼鬼外表只是个婴儿,能支撑起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已经很不容易。

    装修家具都需要她自己来。

    “对了,我不住宿舍。”想起那监狱一般的宿舍,陆柄满脸嫌弃。

    “死去扎帐篷啊!!!”她头也不回地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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