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子腾认为周岚没有犯罪,但他还是被公安局传唤过去,坐着乌泱泱的警车来到长宁的一处公安局,一路经过各个房间,主要都是谨防电信诈骗的教育,他们一个个都穿着朴实,脸上还未消退冬日刚刚过去的冷冽。

    周岚被带到后面走廊的一处问询室,关上铁门,里面一盏炫亮的白炽灯,像是小时候家徒四壁的人家唯一的光亮。周岚坐下,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警察询问,先是例行问了几个基本信息,原以为会盘问关于Sofia的恩怨,但却问起了白马书院的故事。

    老警察盯着他的眼睛问,“白马书院在工商局备案的是成人教育,类似于夜间大学对吧?”

    周岚点头。

    “那为什么你们只招女学员呢?”

    周岚说,“因为我们很多课程是面向女性的,特别是家庭主妇,比如烹饪、甜品、插花、家具等。”

    老警察又问,“为什么你们的老师都是男性,还都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周岚说,“我们的课程主要面对高净值的消费客群,要在市场中脱颖而出,一定要有噱头。今年在人民广场有一家韩式烤肉店,请的都是肌肉猛男,就是为了吸引好色的消费客群,难道这样也不合规吗?”

    老警察说,“你果然油嘴滑舌。他们把档案扔给我的时候,我还不在意,现在看来,真是小瞧你了。”

    说着他先是端来个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他的姿态让周岚想到老家那位严厉的父亲,每次周岚犯错的时候,总是不说话,坐在一边死盯着他。那种紧紧的压迫感会让周岚在几个回合后败下阵来,将所有的错事和同党全部说出。

    可是如今的周岚再不是十多年青涩不见世事的模样,经历了红尘中这么多的历练,他早已波澜不惊,即便僵持了半小时,周岚也能不动声色地撇清自己的责任和关系。

    老警察坐下,继续问,“还不想说实话吗?”

    周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白马书院只负责人事招聘和招生,至于运营中有什么错漏,那可能是其他人错了主意。”

    老警察说,“但我想问你,为什么你的工资那么高,还有那么多大额转账。”

    周岚说,“我人脉广,娱乐圈演艺圈都有客户,大额转账都是报销,公司现在还在运营初期,大部分的采购都是个人完成,然后走报销。”

    老警察问,“为什么那些客人在白马书院上完了课,要跟老师去酒店或者去别的会所?”

    周岚说,“这都是白马书院之外的事,为什么要问到我头上?”

    老警察冷笑一声,将一沓账本扔到周岚面前,“这是这半年白马书院所有的转账记录,每次有客人跟老师出去,就会有一笔钱到了白马书院的共管账户,然后你和另外几个账户都会抽成,60%会转到老师账户上,我想问,每次固定比例的抽成,到底是什么钱?”

    周岚先是沉默,老警察接着说,“你并非白马书院的核心成员,我们现在并不是在给Damir或者你们称之为白珍珠的女士定罪,因为他们的罪名已经证据确凿,但是却少了一些环节,需要你给我们拼齐。我们现在做的是量刑的工作,其中不少证据在你手上。”

    周岚坦白,“其实白马书院成立后,我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店里。”

    老警察说,“我知道,那是另一个男人——苏河远,他也在我们的监控名单之中,只是现在他躲到香港去了,我们正在联系那边的警察协同调查。”

    周岚说,“我这半年都在忙着电影。”

    老警察笑道,“我知道。所以你只管告诉我,白马书院那些藏在光鲜之下的交易。特别是,是否还有洗钱的通道?”

    周岚问,“洗钱?”

    老警察说,“我们得知,有一个名号‘黑珍珠’的女人在协助地下钱庄转移资产,这涉及到国有资产流失等重大案情,所有调查的线索到了白马书院就断了,但我们不知道是错在哪个环节,所以想问你。”

    周岚全然不知,甚至他将白马书院少爷和客人之间交易的流程全盘说出,也不知道“洗钱”这事从何而来。虽然坐实了Damir和白珍珠的罪证,但其他老警察想要的答案,至少现在周岚不能提供。

    白珍珠早就听到风声,逃离海外,但依然牵挂着国内的生意,用子腾的话来说,“国内这么大的市场,外国人挤破了头想进来,更何况她这个香蕉人。”

    周岚问他,“你知道白珍珠在国内洗钱吗?”

    子腾摇头,“我没听说过。你现在还管她,你这条船,都快沉没了。”

    周岚将大阪遇见的事告诉他,“好像是谢总从中介绍的渠道。”

    子腾说,“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在偷偷安排这一切。”

    周岚问,“还能有谁呢?”

    子腾说,“会不会是另一位突然递给你橄榄枝的女人?”

    “你说碧琼?”

    子腾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测罢了。”

    这是一个深深的怀疑种子,此刻埋在周岚心里,他突然开始怀疑从一开始碧琼接近自己的初衷,或者正是偷走白珍珠安排的一切。再或者,她就是“黑珍珠”这个代号的本人。

    周岚回家路过巨鹿路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出来,“他不是有钱女人脚下的哈巴狗吗?人家赏个钱,他就赶紧爬过去!”

    两边的游客和青年男女纷纷驻足,既不像看到陌生人吵架的热闹,也不像遇见明星的好奇和蜂拥而至,而是冷眼洞察,看这位网路上议论纷纷的男人,在享受了金钱和女人娇宠后,如何应对民众的审视。

    另一个人喊道,“他这个杀人犯,怎么还能在街上抛头露面?”

    “——他伺候了那么多女人,当然是资本帮助他,就像上一轮帮他从白马荟的丑闻中解脱出来,还捏造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这一次又是同样的手段!”

    “——对啊!女人养他,就像养一条宠物狗,带到公园里遛弯。犯了错不过抽打几下,就原谅了。”

    周岚往前走,可是人们依然不放过他,“你看人家都不搭理你们的漫骂,果然是厚脸皮!”

    “人家管你们呢!只要伺候的主人高兴,我们说的话,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还有人喊,“要是我扔几百块钱到他面前,他是不是就会冲我喊两声!”

    果然有人扔来了几束烂花,打在周岚脸上,然后落在地上,那是一束从花瓶里抽出的百合,花瓶里的水在浸湿了他的脸,可是转过头,那些荒唐的男男女女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嘲笑,他们看着眼前的热闹,却蛮不在乎,并且用整齐划一的表情去掩护躲藏在他们身后的施暴者。

    周岚转过头,冲着他们大笑,“看我的好戏?多少人又暗自嫉妒我的生活,无尽的风花雪月呢?陪着富婆全球各地飞来飞去,我每天只需要在床上工作半小时,就能抵得过你们在写字楼忙碌一个月。看不起我?但是你们又何尝不是被老板和客户欺凌,成为他们的狗?都是狗,还能分辨出哪条狗更高贵,哪条狗更卑贱?”

    一个站在对面二楼阳台的男生,穿着一身MUJI的大衣,破口大骂,“果然是女人的贱狗,这种人怎么还没被那些人的老公打死的!”

    周岚冲着他冷笑道,“所以你成不了有钱人,你连有钱老公的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仅不讨厌我,还要百般讨好我,甚至让我去当他们小孩的叔叔,有趣吧?这个社会阶级的顶层,都不是一夫一妻的生活,这种拮据的男女关系,只有在你们眼中才是稳固的!”

    “真不要脸,我呸!”众人开始讨伐地骂起来,还有人用手机记录着周岚无耻下作的嘴脸,但这一通宣泄,反而让周岚痛快。

    不少人效仿,将沿街饭店里破烂的花都扔过来,周岚成了古代游街示众的罪犯。百合、玫瑰、栀子花等等,周岚的脸和上衣被花枝上的水打得湿漉漉,他有些委屈想哭,但还是止住了。

    有人大喊,“快报警把他抓起来审判才好!”

    周岚淡淡地说了句,“要是你们这么爽,随便什么打骂,我都无所谓!”

    但是人们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反而变本加厉的喊叫,走到街口,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想要回家,却被旁边的路人催促司机,“他这种千夫所指的烂人,你还让他坐你的车?”

    司机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奇怪,便匆匆开走。周岚只能向北穿过延安路高架桥,背后的漫骂渐渐淡去,普通民众没有巨鹿路的年轻人时髦,并未认出周岚在网路上的鼎鼎大名。

    一个在街边卖手机壳的大妈看到周岚,上前说,“你这是怎么了?阿姨这里有毛巾,你好好擦擦,这脖子都红了。跟人打架了吗?那要赶紧报警啊。”

    本来一路都忍住了,听到这句朴实的关心,一下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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