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家主大人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她不是贵族,只是一介平民罢了,更甚的是,她没有咒力,没有术式,是个命不久矣的普通人!搞不懂家主大人怎么会看上那种女人。”

    “这样的女人做个小妾也行,偏偏家主大人还说要和她成婚!长老那边都急疯了!”

    “五条家主母怎么能是这种煞星!”

    “……”

    几个侍从的对话飘进夜椿耳中,她正靠在假山后吃着一块精致的果子,吃完后,侍从们仍未离开,仿佛将这个角落当作什么讲小话圣地般。她拍了拍手,走出假山,对上他们惊慌的目光,她笑了笑,“我也不想成婚欸,不如你们去和五条莲本人提意见吧?”

    侍从们飞速地土下座,开始掌掴他们自己,“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夜椿垂下眸子,绕过侍从们闲逛起这座古老的园林。

    她说的是实话,以那种身份进五条家完全是意外。

    从鬼王无惨被消灭后,她和缘一告别后准备去寻找天之国立神的神社。

    至于她上次和五条莲说的进五条家,完全是她口嗨,她并没有去五条家的意愿。这么想着,她用想吃樱花饼的借口支开了五条莲,坐上马车悄悄离开之际,这具身体再度陷入了沉睡。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被那个去买樱花饼的男人抱在怀里。他将她抱得很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漂亮的蓝眼睛锁住她,双唇紧闭,他就这么盯着她一言不发,叫她从中看出许多情绪来,委屈,愤怒,难过……

    车帘于那时纷飞,她看到窗外的街景,夜幕低垂,精美的仿唐风屋子高低错落,路两道灯火璀璨。马车正下着一道陡坡,旁边来往的人穿着多为华贵。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平安京。

    五条莲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说实话,刚醒来看到他那张脸,她被吓到了。

    这些天她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闹着玩,并没有多认真。毕竟在和他初见时,他就没表露出认真的样子。

    彼时,意识到他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带来京都,她也有一瞬的愤怒。

    只是,她在看到那张脸后,愤怒就瞬间消弭。

    她轻轻叹气,“我们只是说笑的对吗?”

    五条莲收紧了抱她的力度,将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张口狠狠咬上她的耳垂,她蹙眉伸手去推他,他就像一场海啸,要将她掀翻。

    “我从来没有说笑。”

    他的气息包裹她全身,退无可退。

    “这种事得看两方意愿吧。”

    夜椿不再挣扎,因为挣扎也没用。

    “你愿意,可我不愿意。”

    “为了他?”

    “为了你。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和我成婚你是打算做一辈子鳏夫吗?”

    “有何不可?”

    “……”

    夜椿没再吭声,直到被五条莲带进五条家,她都没再和他说话。

    一场单方面冷战由她开启。

    五条莲将她安顿在主院,大摇大摆地向整个五条家宣布她的身份,有人不解,有人质疑,有人反对,被他轻飘飘的一个笑压回去。

    “是宣告,不是征求意见。”

    就这么在五条家住下来,她试过偷溜。

    结果每次都能被五条莲抓到,他就像鬼一样,对她的动向一清二楚。

    “我说,我们两就这么一直僵持不好吧?”

    夜椿又一次偷溜被五条莲逮住,和他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五条莲笑得很轻,“很好啊,一直就这么跟我耗下去嘛,直到你同意为止。”

    夜椿沉默片刻,眸光落在掠过天际的飞鸟。

    旧时代的糟粕啊……

    五条莲作为千年前的人类,他的思想对这个时代来说够开明了。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并不比后世,贵族看上了哪个女人,直接抢回家就是了,甚至有些没落贵族的女人会被一些名流贵族端上餐桌。

    可她难道该感谢他没有这么对她吗?

    给她五条家主母的头衔,让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有活动空间,享受神子对她的特殊待遇。

    做人类这些天,比不上她做神的百年时间。

    神的世界,由香火和信徒构成阶级,人的世界,由武力和财富构成阶级。

    做神,她喜欢无拘无束,更不用说做人了。

    这座四四方方的园林,像鸟笼令她窒息。

    思忖至此,她骤然想起了什么。

    “莲。”

    她主动走向白发青年,温和地呼唤他的名字。他似是愣了愣,接着他的腰身被她环抱。

    “你说的事我答应了。”她顿了顿,一只手掌将她的腰肢揽住,“我有一位信奉的神明,名天之国立神,如果我成婚的话,也想将此事告知他。你可以将他的画像弄来嘛?”她补充道。

    五条莲低声笑道:“当然。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哦。”

    “好。”夜椿笑了笑,“还想要一只小狗。”

    她说完,又拽了拽男人的衣物,“我困了。”

    “睡吧,我会陪你哦。”五条莲顺势将她抱起,她闻着他身上的甜香眼皮渐渐合上。

    耳畔飘来兴奋的“汪汪叫”,她醒来望见一只焦黄色的小柴犬趴在地上,它的头顶是一只漂亮的手在揉搓。

    “醒啦?”五条莲弯唇笑道。

    他效率很高,从她入睡到醒来不过一刻钟,画像和狗都送来了主院。

    画搁置在桌上,夜椿望了眼它,坐起身下床,伸手揉了揉柴犬的脸盘子,“叫它什么好呢?”

    五条莲支起下巴,眨眨眼道:“大黄?”

    夜椿死鱼眼盯他,“好土。”

    “唔,说笑的而已。”五条莲笑起来,长臂一伸,将夜椿和柴犬揽进怀中,“就叫永远吧,椿和永远要永远在我身边哦。”

    夜椿垂下长睫,瞳孔颤动,轻轻点头。

    “你没别的事要做了吗?”她随口问道。

    “本来是有的,不过我说了会陪着你的嘛。”五条莲笑吟吟道,“椿想出去走走嘛?”

    夜椿歪头想了想,“能去街上溜永远吗?”

    她话音刚落,手被人牵了起来,五条莲垂眸笑望她,“走吧?”

    上街前,五条莲吩咐侍女拿来了一件浅蓝色女士和服。

    夜椿不习惯穿浅色的衣服,说出拒绝的话后,他像只大猫一样抱住她,毛茸茸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

    “椿偶尔也穿些浅色的嘛,黑黑的太沉闷了。”五条莲道。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说了句“好。”

    五条莲不知为何,心中划过奇怪的滋味。她就在他怀里,能看到她的双眼中都是他,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青柠香。

    他却说不出为什么奇怪。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的心隐隐作痛起来,面上笑着,为等她换完衣服,他牵起永远出了和室。

    月光洒落院中的白山茶花瓣,霜凌覆盖空气。他背靠和室门半蹲,永远趴在他脚边,慢慢地打起舒服的呼噜。

    五条莲伸手轻轻抚摸它柔软的毛发,喃喃自语:“你是讨厌我了吗?”

    它将眼睛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凝望他。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它伸出湿热的舌头,仰头舔了舔他的手背,他的手一滞,若无其事地继续揉抚它。

    “我说喜欢你,从来不是说笑。”

    “你信我了吗?”

    “还是说,你并不喜欢我呢,也就不在意这个答案的真伪。”

    “稍微也喜欢喜欢我嘛。”

    “……”

    永远睡着了,小胡须一抖一抖,鼾声越来越大。

    椿怎么还没出来?

    五条莲翘起的唇角倏然压下,转身将手放在和室门上,叩响它。

    “椿?”

    无人回应。

    他垂下眼睫,笑着说道:“椿,三声内不理我的话我就进去了哦。”

    三。

    二。

    一。

    零。

    他拉开和室门的手无意识地有些抖,望见少女站在阴影中,她雪白的小半边肩颈时,他睁圆了眼,和她平淡的视线对视上。

    “我……”

    少女望他,一个字也没说,动作平稳地拢好衣服。她走到他身前,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像被什么东西砸晕了头,和她手牵手走到街上,听到嘈杂的人声堪堪回神。

    永远很乖,她没用绳子束缚它。

    它也就这么跟在他们的脚边,引起路人循环往复的注视。

    少女忽然扯了扯他的手,他侧眸望去,一张火男脸突袭到面前,那人歪歪脑袋,他无奈地笑了下,伸手向面具摊也拿了张火男面具,学着她歪脑袋。

    她拉着他继续往前,他顺手往身后的面具摊丢了一吊钱。

    和她一起在人流中窜行,他解除了无下限,任由人的体温和气息弥漫他周边。

    蓦然,她停下了,回首摘下脸上的面具,轻柔地笑望他。

    寂寥的夜幕倏地划过一道流星,震撼的流星雨随之降临。

    此时,街上的嘈杂声一瞬静默,人们仰望星空。

    唯有五条莲望着眼前不存在的幻象,白布缚着的双眸滑下一滴泪。

    泪滴落下来,是他今夜流的第二滴泪。

    第一滴泪是在他进了那间黑暗的和室落下。

    他拉开那扇门,她无声息地倒下在地。

    脑海中还原出一幕,他靠在门外说着心里话,一门之隔,她也靠在门内安静倾听。

    从那时起,他再也没能见到那双眼睛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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