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永元年,六月十五。

    炎炎夏日,宫人们顶着烈阳忙碌着,萧索肃杀的禁宫开始张灯结彩,恢复往日的庄严辉煌。今日是太后寿宴,皇上下令风光大办,一扫先帝驾崩、朝堂动荡的阴霾。

    寄遥一夜未睡,顶着黑眼圈而来。

    她是皇上一月前册封的谢妃,亦是后宫唯二的高位妃嫔,理应坐在皇上和太后身边。可刘妃和太后的亲侄女余芊芊早已亲热地围着二人。

    太好了,寄遥暗自松了口气,猫在僻静的角落。低调如她,还是被人注意到了,有人眼里闪过淡淡的嘲讽,等着看她的笑话。

    众人皆知她在宫里的处境不妙。

    寄遥出生高门,父亲是镇守西南的谢大家军,原本当皇后都不为过,但却要跟长公主抢夫婿做出折辱皇室之事。此事闹得朝野皆知,要不是有谢家撑腰,她早就被先皇处置。当今皇上又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定是厌极了她。

    未出阁的女子惦记外男,本就名节尽毁被人戳脊梁骨骂,更别说嫁入宫中。可偏偏新皇刚践祚根基不稳,为制衡谢家稳定朝局,不惜折了颜面纳她为妃,至今也还未翻过她牌子,将她扔到了后宫最偏远的汀兰苑自生自灭。

    传闻中骄纵跋扈的谢妃倒是淡定,关起门在院子里种庄稼,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谢妃可有种出点什么来?”夏贵人凑上前问道。

    “天气太热,再过阵子才有收成。”

    寄遥专心剥着岭南进贡的挂绿,这荔枝真甜,她吃过后往袖子里藏点带回去给宫人们尝尝鲜,跟着她都受罪了。

    这宫里都看碟下菜,知道她不受宠,御膳房送来的菜都是些残羹冷炙,难以下咽。好在她早有准备,入宫前就从农家收集了常见的蔬菜瓜果种子,确保她能在后宫里自给自足。

    种菜是她的后路,凡事靠自己才有底气。

    “娘娘您关起门来与世无争,可知这阵子刘妃受宠,没少说您的坏话呢?您出身高贵,难道忍心被她这么压一头?”

    刘妃是跟寄遥一同册封入宫的,如今恩宠正盛。

    寄遥一眼便看穿夏美人心中盘算,无非是觉得她蛮横无脑,想激怒她对付刘妃。她以前是被奸人怂恿顶撞了长公主,但不代表她傻。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身陷囹圄,入宫为质,不惹是生非才能安然活下去。

    “皇上不喜欢我,我也无意争宠,只想安分地过日子。夏美人无需再劝我。”

    寄遥打发掉夏美人,下意识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倒是一张俊美卓绝的皮囊,无论他心中想什么,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难怪引得世间女子为之倾倒。

    但越是这样的笑面虎才越危险。

    她不仅不稀罕,还要躲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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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寿宴,皇上送上一幅由丹青圣手李链所作的《丹鹤延年图》,还御笔题词一首。他的字苍劲有力,落笔干净利落,字如其人,果断决绝的帝王形象跃然纸上。

    “皇儿刚登基,日理万机,亲自准备这份寿礼真是有心了,母后很是欣慰。”

    “母后寿宴大过朝堂之事,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话虽如此说,皇上心里怕不是这么想。余太后端起莲花暗纹茶盏,笑而不语。

    在外人面前,他们心照不宣地上演母慈子孝的场面,力破因皇后人选闹不合的传闻,稳定朝中局势。一家人关起门来再怎么闹,也不能动摇了江山社稷。

    可太后心中仍有气,气皇上手段狠辣,不肯立芊芊为后,还处处打压余家,他虽刚登基但已经深谙制衡之术,欲立孙太傅的嫡女为后,甚至不惜跟与隔阂多年的西南谢家握手言和。

    因此看到谢寄遥走到跟前献礼时,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愿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不知情的寄遥恭敬地献上一尊玉雕松柏树,西南边境盛产的珍品玉石,这尊是谢母用心准备的,在纯度和观赏性上都是一绝,丝毫不逊于禁宫珍宝。

    她不求太后能喜欢自己,只要放她安稳度日就好。

    “谢妃娘娘这礼物好生别致。”

    太后身边的余芊芊笑道:“没看错的话,这是出自归隐多年的柳翁之手吧?”

    “余姑娘好眼力。”

    “再好也是柳翁的功劳,可惜被人拿来借花献佛。”

    太后冷哼一声,抓住由头,当众让寄遥难堪。

    席中也有了稀稀落落的笑声,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向寄遥,多数在看热闹。

    看吧,报应来了。谢妃顶撞长公主又不知廉耻,根本不配为妃,活该太后看她不顺眼,太后还是太仁慈,换做寻常的婆母,早就变着法子收拾她了。

    “妹妹在军中长大,可能疏于练习琴棋书画,才假他人之手献礼,这也是她的心意。”

    刘妃帮着解释,实则煽风点火,嘲讽寄遥文墨不通还敷衍了事。她得意地勾起唇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皇上喜欢温柔又有才情的女子,谢妃真是处处踩在他的逆鳞之上。

    这样一个粗鄙不堪又品行不端的女子竟然跟她同时进宫还平起平坐,刘妃觉得自己受到侮辱,狠狠踩她一脚出气。

    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来奚落她?

    寄遥心中冷笑,自己虽不争不抢,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她笑意如常地解释道:

    “太后娘娘说得对,妾身的确是借花献佛。太后生辰乃举国欢庆之大事,您平安康健是大越子民之福,也是西南蜀地之福。年年父亲都会为您准备贺礼,今年妾入宫,有幸为太后亲手献上贺礼,这份礼不仅代表妾身,更代表西南百姓对您的祝福。妾身不才,西南最富才情非柳翁莫属,便由他精心创作了一幅玉雕,还请太后笑纳。”

    她这一番解释滴水不漏,还不忘带着西南百姓和谢家表达对太后的诚心,若是替西南送礼,柳翁出手也是合情合理。

    她简短几句话,四两拨千斤,瞬间扭转了不利的局面。

    众人纷纷侧目,都以为谢妃只懂舞刀弄枪,心无点墨,没想到不容小觑啊。

    “既然如此,谢将军有心了。”

    太后恢复了体面的笑意,让寄遥回到殿门口的位置上入座。她本就是一时气不顺,回过神来一想,不过卑微质子,扔在后宫不闻不问就好,犯不着跟她计较。至于她说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了。

    皇上就是这般态度,从头到尾地无视,未曾分过谢妃一个眼神。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温柔深邃的眼眸让人探不明真实情绪,明明生得多情眉眼,却是个薄情之人,始终隔岸观火。

    “听闻皇上前阵子在行宫宠幸了一个宫人,若是伺候得顺心,不妨封个才人?”

    用膳的时候,太后顺嘴一提,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皇上忙于朝政,许久不曾踏足后宫,究竟是怎么的国色天香让皇上放下后宫妍丽去睡个宫女?

    殿内倏地寂静,皇上指腹轻轻抚摸着青花薄胎水纹杯,目光望向殿门口到达更远的地方,似乎在认真回想是否有此事,随后淡声道:

    “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不劳烦母后操心了。”

    原来真有此事,只是皇上压根没想过给她名分。

    虚惊一场,众人将此事抛下,聊起了别的话题。

    直至月明星稀,陪太后吃完长寿面,皇上率先告退,女眷们也齐齐离场。

    寄遥走在人群最后,累了一日,明枪暗箭让人防不胜防。她不招人喜欢,出现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都是错的。太后揪她错处打她脸面,好在皇上视她为无物,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缠了。

    禁宫注定是她人生的劫数吧,她先前得罪过他们,所以注定沦为他们巩固权利的牺牲品。在他们眼里,这是她的赎罪,亦是恩赐。

    她愿意承担这样的苦果,但她的家人,何其无辜。

    因为她当初的鲁莽,父亲忍痛拆分谢家军,带着全家人迁往西南,谢家军元气大伤,父亲也一夜苍老,兄长们上阵杀敌负伤累累只为做她坚强的后盾,母亲更是为了她的婚事偷偷在夜里抹眼泪。如今他们还有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为她牵肠挂肚。

    今日看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吃着长寿面,她不由地想起入宫前夜是娘亲的生辰,娘亲吃着她亲手做的长寿面潸然泪下,一家人哭成一团。

    家人们都爱护她,她一定要在宫里好好活着,她已经长大,该换她来保护谢家,保护家人。

    寄遥边往回走,刚拐到僻静的宫道,突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

    “谢妃娘娘,请留步!”

    她驻足望去,只见勤政殿的王大总管匆匆追上来,那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捏紧手心,心生警惕。

    “娘娘莫要害怕”王明客气地笑了笑,“皇上有请,您跟咱家走一趟吧。”

    这句话犹如黑夜里厉鬼的催命符,寄遥只觉得脊背发凉,仲夏的夜里,却感受到了隆冬刺骨的寒意。

    宴席上,他明明对她视而不见,冷眼旁观她被众人刁难。她巴不得他这般冷漠,也好过他在黑夜里折腾自己。

    现在唤她过去,又是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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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宫深夜,小太监提灯引路,灯笼摇曳,忽明忽暗,犹如引向地狱的冥灯。寄遥不由地想起跟容璟那兵荒马乱的一夜,虽然已经过去十余天,她仍心有余悸,以至于想到今天要再见他,昨夜就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行走在漆黑的宫殿之中,长夜漫漫看不清前路,亦如行宫的那一夜。

    那个黄昏夜半,院子里昏暗的灯火透过花窗斑驳地打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黑亮的瞳仁不见底,如惊涛骇浪的大海将她吞噬淹没。白天他是端方君王,夜里是不知靥足的豺狼,逼着她节节败退,用最屈辱的姿势被迫承欢。

    她永远记得他一袭黑金丝袍隐匿在无光的暗处,晦暗幽深的眼神盯着她,像盯着猎物一般,低哑的声线冰凉刺骨。

    “过来。”

    他有力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任由她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得。

    忽地狂风大作,暴雨瓢泼。

    此刻,突然一记闷雷响彻禁宫,撕裂漆黑的夜空,也将寄遥拉回了现实。

    又是风雨雨来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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