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兼,谢家嫡长子,被人称为“苍竹玉立,竖直有节”,江丞相曾经偏爱的小弟子。

    都城曾经有几大世家,其中,谢、白、姜、姚,被称为四大世家。

    世家们以这四家为首,将大烨把持得牢牢的,甚至连燕、昭都有他们的势力。

    烨,昭的国君,燕的大王,都是虚假的统治者,世家们是实际的掌权者。烨那个被关了禁闭的先帝,年轻时候也曾经想要拔除世家,也稍微做了点事,不过稍微大了后就开始求仙问道了。

    谢兼,曾经地位比大烨的太子还高,结果被刘奂一记釜底抽薪,快刀斩乱麻,乱拳打死老师傅,把所有世家的老底给掀了。

    谁知道刘奂都搞完昭了,就差一步把昭并入大烨,就差个收尾的功夫,所有人都翘首等着刘奂回来接受赏赐或者这人直接接管昭的时候,立马班师回朝急行军把皇帝拉下马。

    这是正常人会干的事吗?

    烨被刘奂清理得很干净,几乎把世家所有的力量都给端了,作为所有世家发迹地的烨,居然是三个国家里面世家势力最不能影响到的地方。

    上一个皇帝被称为昏君,而这一个据说是暴君。

    谢兼应该恨这个人的,谢兼的父亲叔伯……都死在了刘奂手中,他的母亲姊妹被刘奂流放,现在还遭到监视,过得很不好。

    而他本人只能在剩余两国亲信的帮助下流亡。

    谢兼只在一开始被烨通缉,后来通缉令被撤回,但是他听说他的老师江临仍然在国君手下做事。

    不难猜到,国君一定威胁了他。

    都已经三年了,谢兼第一次回到烨都。此刻他感慨万千地来到那条贯通都城的人工河。这条人工河三年前他慌忙逃走时还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水草。

    没想到暴君上位后还给这里清理了一遍,曾经爱生长水草的地方甚至还种了荷花。

    不过秋天到了,荷叶凋的凋,枯的枯,一些水鸟隐约其中。

    变化更大的周围,人工河两边都是些小摊贩,人们来来往往,居然有那么点繁华的意思。

    不过谢兼公子比起这些,更在意那些岸边的各色水鸟。

    “鸭鸣江心浪,鹤起枯荷间。”

    谢兼随口念出这句,没想到旁边也有个人站那看水鸟,听懂了他文绉绉的句子,忙转头问他:“哪?哪?鸭在哪鹤又在哪?”

    谢兼好心地指向江心那个游泳的身影,旁边那人仔细一看:“那个应该不是鸭,那个是夜鹭。”

    谢兼内心表示学到了,又指向荷叶间一只梳理羽毛的身影,那人再一看:“这个也是夜鹭,你看它头上还飘着白色的繁殖羽。”

    谢兼顿时起了一股想争个高低的心思,又指了一只褐色的与之前两种鸟都不一样的,那人看过去又说:“这个还是夜鹭,夜鹭亚成体,也就是这是夜鹭的幼崽。”

    谢兼觉得这人纯粹驴他,没好气地回复:“兄台不必这么消遣我吧,这几只明明都不一样!”

    刘奂则是无奈:“我在这河边蹲了半个月多了,这里除了夜鹭和小白鹭我就没看到别的水鸟。那个纯白色的就是小白鹭,其他都是夜鹭。”

    “怎么会是一种鸟呢?明明这么不一样,那那个是什么鸟?”

    刘奂随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只伸长了脖子盯水面的夜鹭:“好吧好吧,这是一只阴暗的枣核。”

    谢兼最终沉默了,他其实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擅长分辨水鸟。

    刘奂则是略为好笑地挥挥手:“没事的兄弟,夜鹭这玩意经常被认成各种各样的鸟的,我见过有人把夜鹭认成雨燕的。”

    如果谢兼刚刚没有把河里的各色夜鹭认成鸭啊鹤啊什么的,他会觉得离谱,但是现在他觉得认成雨燕也非常合理了。

    此时谢兼才转头来仔细端详刘奂,面前这人身量不高,衣着较好,看起来十七八岁,面色白皙,像是谁家养出来的纨绔小公子。

    刘奂则是感觉此人一身白衣,脸上有些病气,为人高高瘦瘦的,气质出众。就像是霜打的竹子,刘奂觉得要是旁边是一条浩浩大江,那这人怕是会直接投江自尽。

    感觉是江丞相喜欢的那种人。

    刘奂的直觉准得可怕。

    “在下苏晨,请问……”

    “在下顾容与。”

    因为各种原因,双方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化名。

    刘奂一向觉得自己和这类讲究人说不了几句话,或者说几句就会把他们气个半死,江丞相就是前车之鉴。裴桢属于是比较另类的那种了,上次听刘奂说想要把西山那边的兔子给全部逮了分给大臣们让他们开养殖场,裴桢都没别的特别的反应。

    谢兼也没有和刘奂多言,他待会还要去见他的老师江丞相。

    二人没多久就相互别过,黄昏中,刘奂前往了宫城,谢兼则是往丞相府去了。

    江丞相是谢兼最尊敬的人。他五岁起就被江丞相看重,成为了他的弟子。

    容与是老师给他取的字,老师说还给他准备了一份特别的成年礼物。可惜终究没有等到他及冠,意外就来了。

    谢兼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路上,刚刚入秋,天色还没有黑得太早,天地间弥散着一种恍惚迷离的暮色。

    谢兼敲开了丞相府的侧门,门口小厮并不认识他,但是应该是江丞相交代过,小厮还是礼貌询问他是何人,所为何事。

    谢兼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能说自己是江丞相的学生。

    小厮见这人言辞闪烁,并不是很相信,直到谢兼想起来曾经江丞相给了他一个玉质小印章,上面刻了江丞相的名讳,小厮才让谢兼进丞相府。

    谢兼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的丞相府,曾经他遭过绑架,非常怕黑,江丞相总是会吩咐家中下人把府里每个角落都点上灯。

    他跟着小厮一路前行,丞相府一花一木没多少改变,一路过来灯火煌煌。

    江丞相原本正在翻阅南部几个县往年的税收情况,听闻有人来报,有人持信物来找他。江丞相还以为又是刘奂突发奇想快宵禁了来这里串门,但是想想,就算小厮认不出刘奂,那个主也不会拿出什么信物,而是只会翻墙。

    江丞相预感着,应该是个意外的人,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案牍。吩咐将人带来书房。

    谢兼在见到江丞相之前,一直在思考着老师到底过得好不好。

    谢兼知道江丞相虽然官居高位,但是一直不能好好一展自己的抱负。皇帝昏庸,世家横行,就算是世家公子的谢兼都帮不了他太多。

    在宫中谢家的眼线还没有被清理掉前,谢兼还是能够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的。

    刘奂杀上朝堂,杀光自己的兄弟,老师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意欲撞柱明志。被拦下后暴君将他软禁,后来几大世家全部被抄,他逃出烨都。

    后来烨都那边的消息越来越少,谢兼也终于在解决燕这边一切事情后回到了这里。

    江丞相起身,谢兼正好走到书房门口,二人见面一瞬间,都顿住了。

    “兼儿……”

    三年的颠沛流离后,谢兼终于听到了有人这么叫他。

    小厮很有眼力见,见二人如此立刻离开了。

    “老师……这三年来……您过得还好吗?”

    身体还好吗?生活怎么样?可有人为难?一系列的问题此刻只化作了这一句。

    谢兼随身带着江丞相送给他的印章,江丞相也还夜夜为谢兼留着灯。

    “我还好。”江临连忙几步走到谢兼眼前,仔细端详一番,“更瘦了,你吃苦了啊。”

    师徒二人对视着,半晌,才回想起这样站着不应当,江丞相连忙叫眼前这人坐下,嘴里开始絮叨起来。

    “快坐下,叫我好好瞧瞧你。你过得可好?家人过得可好?”

    刘奂其实和江丞相隔一段时间就会说起世家那些流放者的近况,但是他还是想要问问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弟子。

    谢兼原本就有些先天不足,此刻的病容更甚,但是他仍然还说自己还好。

    “学生家人还在受烨君监视,学生身体还是老样子。倒是老师费心了,烨君拿学生威胁老师了吧。”

    烨君荒唐,不知道老师的处境到底有多严峻。

    不过出乎谢兼意料的是,在他提到暴君后江丞相居然神色变得奇怪了。

    “那个人确实拿你威胁过我,不过……没有真的做什么坏事。”

    刘奂和谢兼隔着家仇,但是世家作孽太多,刘奂这么做没有什么问题的。

    江丞相不欲在此和谢兼多言,便道:“关于陛下……你们很多人看错他了。他的事情说不完,很复杂。”

    “他一开始确实用言语威胁于我,但是后来我发现,就算我不听从他的威胁,他也是打算放过你的。”

    “他不喜折磨女眷和幼子,流放去的人没有性命之忧。我这不是在替他说话,我只是希望,兼儿,不要成为他的敌人。”

    温情的氛围被打碎,谢兼呆愣住,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居然在为暴君说话。

    “可是……老师……”

    “兼儿,我当年教过你,没有完全了解清楚一事,不要随意做出评判。你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江丞相打断了谢兼的话,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不起,兼儿,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们却还说这些。”

    谢兼便不再说话了。

    “兼儿,你的身体可找到办法了?”

    江丞相低眉看烛火,眉目间露出了老态,谢兼原本想要再争论几句,见此这种心思也歇了。

    “听说昭那边出现一位名医,学生打算去看看。”

    江丞相点点头:“去看看,多去看看也好。多保重身体,莫让谢夫人担心。”

    三年未见的师徒,这次不知道算不算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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