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冰凌参差不齐,破烂生灰的柴门大敞,门前的雪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又脏又湿,和周围一尘不染的雪景,格格不入。

    步纤纤换了一身雪狐裘,厚实的狐狸毛,挡住了大部分风雪,这是钟钰白一大早,在小河村有名的猎户家,用一枚玉佩换来的。

    他还用一颗养颜丹做交换,请村里手最巧的姑娘,帮她梳了头,步纤纤习惯散在身后的青丝,被木梳子尽数贴着头皮梳起,在头顶挽了个百合髻。

    她走出门的时候,钟钰白递给她一支祥云木簪,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是他按着记忆中的样式现做的。

    步纤纤被盯得心里发麻,扯着嘴角假笑了两声,抬手摸着发髻,把祥云木簪插了上去。

    钟钰白偏头挪开眼神,两颊微微生红,手中的剑飞快地挑起刚打好的热酒,淌着雪往外走。

    发髻梳得很紧,步纤纤感觉整个人都被头皮拉扯着,一想到自己未来的每一天都要这样紧绷着渡过,她忽然觉着还不如被尚慈一剑杀了来得痛快。

    “纤纤师姐,快跟上。”

    远处传来钟钰白如冷泉叮咚的少年音,步纤纤轻叹一口气,他倒是适应得快。

    步纤纤从背后抱住钟钰白的时候,紧张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周遭安静得只听见门外呼啸的风声。

    过了很久,久到破烂的柴门,被寒风刮得开开合合十几个来回,最终抵不住风袭而垮在墙上。

    步纤纤都以为自己没戏了,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琥珀色的眸子霎时黯淡无光,有气无力地慢慢抽回了环在钟钰白腰上的手。

    谁知,钟钰白突然转身,看见她的模样后,硬生生地咽下了那些没说出来的字词,一双黑眸愣愣地望着她出了神。

    少间,他机械地抬起右臂,骨节分明的右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用力地摩挲过那颗红痣。

    “纤纤师姐……喜穿素色……这身绿衫换了吧……”

    说来也巧,钟钰白的师姐,也叫步纤纤,跟她同名同姓,只是读音不一样,她是阡陌的纤,钟钰白的师姐是纤细的纤。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步纤纤捏着头顶的几缕头发,扯松了一点,跟着钟钰白淌出来的雪道,小跑过去。

    天已经完全亮了,冷冽的阳光照在雪原上,熠熠生辉,梅花枝头结的冰碴子,随风摇摆,发出脆响,像是少女咀嚼青苹果的声音。

    ……

    “坠崖了?”

    “没错,就是坠崖了,我给她送水的时候,她趁机跑了,我死命地追啊追啊,她就跑啊跑啊,然后就坠崖了。”

    “坠的哪座崖,怎么坠的崖?”

    “哎呀……阿慈,你怎么变得跟掌门一样啰里啰嗦,我们不要纠结这些小细节了,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钟钰白一把揽过尚慈的肩膀,他比尚慈矮半个头,胳膊搭在修长的少年身上,压得少年不得不微微弓身。

    尚慈一个转身,灵活地从钟钰白手中脱身,每次钟钰白出现这种问东答西的表现,就是要撒谎的前兆。

    之前他们两个就商量好了,外面风雪太大,为了防止步纤纤逃跑,先在这破院子里修整一晚,他守前半夜,钟钰白守后半夜。

    今早他醒来,推开门一看,柴房门前泥泞不堪,里面空无一人,没有打斗痕迹,以尚慈对钟钰白身手的了解,他不至于被一只受了重伤的蜘蛛精杀害。

    想起千面蜘蛛精一族的秘技,他心中一惊,他尚且都被骗过两回,何况钟钰白这个有执念的大傻子。

    尚慈握紧了手中的本命剑,转身便要寻着妖气追出去,没跑两步,便和回来的钟钰白迎面撞上。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钟钰白倒是先一步开口。

    “阿慈,你猜,我在回来路上遇见了谁?”

    谁?

    这冰天雪地的,能遇见谁?

    “是大师姐!”

    大师姐?

    尚慈反应了几秒,才想起钟钰白的大师姐,不就是六年前离宗出走后下落不明的步纤纤嘛。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缘分还是阴谋?

    尚慈立马警惕起来,手臂肌肉紧绷,锋利的双眸,仿佛万尺寒潭,叫人不寒而栗。

    “嘿!别这样,纤纤师姐回来了,你应该高兴。”

    钟钰白两巴掌“吧唧”一下,拍上尚慈的脸颊,双手挤出他的脸颊肉,用力地捏了捏。

    “阿慈,你表情太凶了,会吓到纤纤师姐的。”

    “噗……”

    步纤纤一直站在钟钰白身后,看见尚慈那张棱角分明,凶神恶煞的脸,被捏成包子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时打闹的两位少年,才注意到她的存在,钟钰白连忙腾出位置,让步纤纤站到前面来,给尚慈介绍道。

    “这就是我在路上偶遇的大师姐,大师姐已经决定跟我回十方宗了。”

    步纤纤顺着钟钰白的介绍,微微低眉颔首,算是打招呼。

    她能感觉到一股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在她身上游荡,面对尚慈,她总有些害怕,就像妖族天生畏惧那些残暴的剑修一样。

    步纤纤把眼睛垂得更低了,盯着自己脚尖看,余光中瞟见尚慈拉着钟钰白到一旁说起悄悄话。

    他们声音压的很低,像蚊子似的,她什么也听不清。

    好在没一会儿钟钰白就过来了,他帮步纤纤拢了拢披在肩上的雪狐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别担心,带好我给你的那支簪子就不会露馅。”

    ???

    步纤纤头顶冒出一连串问号,正想问个明白,钟钰白摩挲了一下她嘴角的红痣,便转身去找靠在门边的尚慈了。

    “纤纤师姐,快跟上,我们去接了桑师弟他们,就一起启程回十方宗。”

    桑英奕没死?

    她还是太心慈手软,当初就应该直接挖了他的心,步纤纤张开五指又猛地握紧,仿佛手掌中有一颗跳动的人心一般,狠狠捏碎。

    尚慈没心思理会钟钰白的叽叽喳喳,从步纤纤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悄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方才提到桑英奕时,她脸上的阴鸷不可能作假,只是这女人太会伪装,不过一瞬,又变回了那个神情温婉的大师姐。

    她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若是想取他和钟钰白性命,明明有好几次机会下手,她却始终没有动作,莫非是有更大的图谋……

    想着想着便走到了之前落脚的村民家,尚慈故意留在外面监视步纤纤,她也没有进屋,仿佛里面那些人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几下,冰封的梅香,带着一股别样的冷冽,冻得她鼻尖微红,像是雪原上的红鼻子小白兔。

    “尚师弟,也喜梅香?”

    步纤纤实在受不了尚慈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监视眼神,素手微抬,又折下一枝红梅,递到他跟前。

    嘴角噙笑,弯了眼角,两额的刘海梳得整整齐齐,别在耳后,随着她偏头浅笑的动作,滑下落在脸颊边,痒痒的。

    尚慈打开她的手,冷冷开口警告。

    “我会一直盯着你,最好不要漏出狐狸尾巴,否则……”

    步纤纤看着尚慈消失在暖帘后的背影,仍是心有余悸,缓缓蹲下身,捡起被他打在地上的梅花枝,捏在手心玩赏。

    她必须尽快学会“步纤纤”的生活习惯,否则回了十方宗,到处是熟悉的师弟师妹,露馅是分分钟的事儿。

    回宗路上,步纤纤一直秉持着说多错多的原则保持沉默,一个人待在飞舟的房间里,有意无意地避开尚慈。

    饿了就吃钟钰白送来的点心,无聊了就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快到十方宗的时候,步纤纤见甲板上无人,便想出去透透气。

    她围着雪狐裘,穿过飞舟内的过道,蓦地瞥见桑英奕的房门没关,他面色苍白,紧闭双目,虚弱地躺在床上。

    步纤纤的蛛丝有剧毒,原本她是想让桑英奕一边感受中毒的痛苦,一边感受窒息的恐惧,慢慢地折磨死他,不成想被他捡回一条命。

    她搭手在雕刻精美的房门上,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一样,漠然地望着桑英奕,手指死死扣住门框,她想她一定会杀了他报仇。

    飞舟穿梭在云海之上,下面是连绵的雪山,在甲板上逗留了没一会儿,步纤纤的眉毛和睫毛上,就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阿慈,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小白你才是不要被妖女蒙蔽,我问了飞舟上的舟侍,刚才就只有她进出过桑师弟房间,你怎么解释?”

    “桑师弟是被妖咬伤,纤纤师姐又不是妖。”

    尚慈和钟钰白争执着,一前一后从舟仓中走出来,看见甲板上的步纤纤,尚慈一个箭步上前,欺身逼得她连连后退,拦腰撞上舟舷,半个身子悬在外面。

    步纤纤被尚慈盯得全身发软,几乎忘记了呼吸,身上的雪狐裘没系紧,从她肩上滑了下来。

    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子更往外倾了几度,脚下一踉跄,整个人朝舟外栽去。

    尚慈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伸手钳住步纤纤的手腕,将她甩回甲板。

    “阿慈,住手。”

    尚慈反手拔出空文剑,御剑与不远处的钟钰白周旋,他一把扯过步纤纤,将她拉近几分,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步纤纤的脖子上,一股酥麻的痒意攀上心头,她推开尚慈的脑袋,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咬牙切齿地强忍住了一爪刺穿他心脏的冲动。

    “尚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别动。”

    尚慈厉声打断步纤纤,捋起她右臂上的纱袖,一口咬上去,坚利的虎牙,没入血肉,尝到一丝腥甜的血腥味。

    肃色的双眸中闪过不可置信,一时间竟忘了松口。

    空文剑受到主人影响,跟着失去了斗志,钟钰白弹开空文剑,人畜无害的小脸上,染上一层阴霾,他一把从背后扯住尚慈的领子,将他从步纤纤身边拉开。

    看着步纤纤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右臂,眉头紧蹙,单手拿出一个药瓶,倒了将近半瓶的药粉在伤口上,才算安心。

    “阿慈,现在你满意了?”

    钟钰白早就料到尚慈会怀疑步纤纤,一定会找机会试探她,便提前给了她一支注入了他灵力的木簪,隐藏身份,就算是尚慈用这种最原始的鉴别妖族的方法,也寻不到半点差错。

    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尚慈如梦初醒一般,步纤纤居然不是妖族,他还以为她就是那只千面蜘蛛精。

    可他在她颈间闻不到妖气,也没尝到妖血的味道,莫非她真是钟钰白意外遇到的大师姐……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步纤纤,尚慈拧了拧眉心,心中烦闷得很。

    这时,谭师弟又出来说,咬伤桑英奕的,是一只偷偷躲在后仓的鼠妖。

    尚慈更烦了,他捡起一旁的空文剑,收回剑鞘,食指挽着流苏剑穗把玩,看着钟钰白和步纤纤师姐弟相互关心的温馨画面,瘪嘴不忍直视,脚下调转了方向。

    “尚师弟,你不应该向我道个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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