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出门,便见外头寒气逼人,风吹在面上打得人脸生疼,厚厚的棉衣轻易便被吹了个透,风雪虽比前日见小,却不知比前日更冷了多少!

    转过福来客栈所在的山坳,外间积雪更是过腰,一旦陷入便极难行走。

    三人只得提了气,只用脚轻轻在雪上踏过,最多只陷入半寸,这才能得顺利前行。只是如此一来十分耗费力气,不过半日,三人便都有些疲乏了,便寻了一个平坦处歇息。

    鹿鸣奇怪道:“不过在那福来客栈待了两日,外间怎么换了天地一般,雪便积得这样深了!那丁牧也是个没头没脑的,专一挑这样日子寻寒铁花,是生怕自己活得久了么?!”

    看她言语中完全不记得前日里自己曾在风雪最大时外出奔走,明心也便不提。

    路不喜抱着大肚子喘气道:“我昨日便同你们说了,外间起了大风雪,偏你们着急忙慌定要今日出门,若等上十天半月,兴许路便好走得多。”

    鹿鸣白他一眼将皮裘裹得更紧些,方道:“等上十天半月容易,只怕我们也不必跑这一趟了,在家里吃喝躲懒不是更容易,何必来此?!”

    路不喜又细看一眼她的皮裘,小声嘟哝道:“不知为何,看你这衣裳好似十分眼熟,想来哪里见过。”

    明心向前方眺望一会儿道:“如今遍地覆盖了白雪,四处又无花草树木,不知却如何寻路?”

    路不喜面有得色,摊开手掌来,细看才能看到,他手中有一只红色的甲虫,那甲虫身披硬壳,最前端有一条细长的口器,此时它高举着口器左边探一探右边嗅一嗅,最终下了决心一般,红色的口器歪向一边咧了咧嘴。

    路不喜马上收起手来,向那甲虫口器所朝向的相反方向指了指道:“那里。”

    鹿鸣十分好奇道:“这是什么虫子?怎么还能指路?”

    路不喜得意洋洋道:“你们自是不曾见过,这是一种对温度十分敏感的小虫,尤其在寒冷环境中,它十分容易便能寻到最温暖的方向。如今我们要去最冷的雪山,自然要往它指的相反方向去才成。这虫儿看着不起眼,还是我来之前问师叔特意借的,此行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鹿鸣道:“借我看一看,我却不信它这样准,待我拿它转个十圈八圈,转得晕了还如此指,才算得准呢!”

    路不喜严肃了脸道:“不要混说,这虫子十分娇弱,若被你弄死了,我们怕不要在这群山之中迷路!”

    鹿鸣哼一声道:“想来也未必准了。”

    三人照着路不喜所指方向又奔波了半日,只见所过之处与未到之处处处是相同的雪山,完全分辨不出差别,亦看不出行了多远,眼见天色渐暮,三人便寻了一块平地,从中挖出一个大雪坑来,稍事休息。

    鹿鸣盘腿抱臂坐在那里审视路不喜,路不喜有些不习惯,便往明心身边挪了挪,鹿鸣亦往那边挪了挪,欺到路不喜身前问道:“胖子,这般行路,几日能到?”

    路不喜嘿嘿笑道:“此番又不用如我们那时一般处处搜寻,若是不遇上那大妖,想来两三日也便到了。”

    鹿鸣好奇道:“那是个什么大妖?”

    路不喜想了想,打了个冷战,岔开话题:“我曾被它伤及,此时想来仍觉怕人,此番想来定可避开,不提也罢。”

    鹿鸣想了想道:“你不愿说便罢了,只是,那寒铁花旁究竟又有什么妖守着?”

    路不喜缩了缩脖子道:“这个,只有到过那里的人知晓了,只可惜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倒无人能说得明白,想来总是更厉害些,你们还是考虑清楚罢,别枉送了性命。”

    鹿鸣哼了一声,路不喜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什么信息都无。

    她往明心身边挪了挪,毫不避讳说道:“小师父,你说这胖子可靠吗?会不会骗我们?”

    路不喜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明心看了路不喜一眼道:“两三日便知了。”

    鹿鸣遥望暮色中的群山,低声喃喃道:“总觉得那群山之中有什么……”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明心道:“若觉心神不安,可靠近些听我诵经。”

    说完明心开始闭上眼低声喃喃诵念,鹿鸣挪近了身子与他并排而坐,虽听不明白他念的些什么,却觉得听得久了平静了不少。

    路不喜无趣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捂了肚子低声对二人说道:“想是我昨天吃坏了什么,如今肚子痛得很,你们且歇着,我去寻个地方方便。”

    明心专心诵经好似未闻,鹿鸣瞥他一眼,背过脸去,他自捂着肚子远远走开去了。

    过了许久,路不喜仍未回转,鹿鸣在诵经声里渐渐瞌睡了,索性抱膝靠在明心身旁小憩。

    呼啸的风声中,骤然多了一丝“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明心与鹿鸣同时睁开眼睛跳起身来。

    此时只见二人头上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兜头罩来,凌厉的风声混着喘息声转瞬便到了二人身旁。

    鹿鸣就地一滚,滚到雪坑边缘跳出身去。

    明心却拍地而起,纵身跃入空中与那影子正面撞在一起。

    明心这一击却是用了全力,只听“砰”的一声,他与那影子重重撞上,这一撞直撞得他心头血气翻涌,口角溢出血丝来。

    撞击力道尚未尽消,那影子一抖身,一只白色巨掌便拍到了明心脸旁,电光石火间明心看到那巨掌顶端有几只尖长的利爪,不及反应,明心本能地蜷身举臂护住头颈,被那巨掌拍得飞了出去。

    在地上翻滚了几丈远方才停住了,明心喘着气翻身坐起。

    鹿鸣纵身几个跳跃,也到了明心身旁,只见明心肩膀上衣服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几个血爪印深可见骨,不由道:“好锋利的爪子!”

    两人半蹲在雪地中,十分警惕看向那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巨熊。

    被明心一撞之后巨大的熊身轰然落向地面,甫一落地,它便抬起前脚如同人一般立起身来,冲着明心鹿鸣龇牙怒吼一声,其状似是十分愤怒。

    这熊立起来约有两人多高,皮糙肉厚,敦实粗壮得如同一堵厚实的城墙,十分骇人。

    怒吼过后,白熊四脚着地,奔跑着急速向着二人冲了过来。

    明心低声道:“这熊并无妖气,只怕是只罕见的异兽,且又力大非常,不可硬取……”

    话未说完,只见鹿鸣已经取下颈中项圈向前抛出,人也迎着白熊冲了上去!

    那项圈在空中骤然变得巨大,闪电一般向着白熊砸去,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金色残影。

    白熊毫不示弱,几步跃向空中,正面迎上了项圈。

    只听一声沉重的“咚”一声,鹿鸣的项圈竟被撞得偏到一旁,而白熊浑身肌肉猛地一颤,重重落向地面,接着它就势在地面上一滚,翻身起来抖一抖毛上的雪,向着即将再次砸下的项圈又冲了上去。

    一熊一项圈在空中第二次交锋,又是重重的“咚”一声,白熊再次被砸落地面,而它亦用熊掌狠狠在项圈上拍了一把,生生抓出了两道痕迹。

    不等它这次起身,鹿鸣已到跟前。

    她挥鞭而起,挂满倒刺的长鞭紧紧勾在白熊项间,接着她用力收紧,趁着白熊在雪地上翻滚飞身而上,骑上了白熊的脖子,双脚发力,勒紧白熊,另生出十几只手臂来,在白熊头上身上挥拳便打,顿时只听一阵捶打声,饶是白熊皮肉十分坚韧,受此击打仍歪了头晃了一晃。

    它弓起背来甩了甩头,试图将鹿鸣甩下身来,奈何长鞭在颈中挂得十分紧,根本撼动不了鹿鸣。

    接着它立起身,一只爪子撕扯颈中的鞭子,另一只爪子便伸去颈后抓捞鹿鸣。

    鹿鸣向下欠身,藏在它后背上,使得它左抓右挠都无法够到自己。

    白熊又吼一声,十分气恼,一面使了两只爪子去抓鹿鸣,一面仰身用力向后倒去。它那高壮的身躯少说也有一两千斤,鹿鸣只得松手往一旁滚去,那白熊却就势扭头张开大嘴,龇着獠牙的大嘴吐出的热气几乎扑在鹿鸣面上。

    正在此时,明心跃身而上,手腿并用,将白熊张开的大嘴死死撑住,摁在地面上。

    鹿鸣就势又是几个翻滚,离开了白熊身后。

    白熊回转过身,两只粗壮的熊爪去拍明心,明心也丢开熊嘴,挥拳与白熊厮斗在一处,一时间只听到喘息声嘶吼啃咬声以及扑扑通通的拍击捶打声,空中鲜血白雪茸毛乱飞,白熊与明心滚在地上几乎斗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

    鹿鸣站起身来,略略检查了一下身上,发现并无伤口便稍松了一口气,抬眼去看明心与白熊相斗,见局面混乱也不由叹了口气。

    这白熊力气奇大,皮肉坚实如铜墙铁壁,且又非妖,而是真真正正的凶兽,明心的除妖箭只怕也难以派上用场,此番可是只有一场结结实实的打斗可解。

    正思量间,只见明心犹如一支飞箭一般弹出了战圈,翻滚了一段后蹲跪在地面之上喘息。

    白熊从凌乱的雪地之中也翻过身来,意外的是,它并没有重新扑向距离较近受伤较多的明心,反而向着稍远的鹿鸣以雷霆之势奔了过来。

    鹿鸣一惊,不及多想便撒腿就跑,速度不可谓不快。

    然而那白熊也发了性子,迈开巨柱一般的四肢紧紧追在她身后丝毫不肯罢休。

    明心也只得跟在白熊身后追赶。

    两人一熊在雪地之中狂奔。

    鹿鸣本以为,依着寻常野兽的性子,追逐一番也就罢了,见追不上它自会放弃。谁料这只白熊竟是十分坚忍,直追了大半个时辰,人熊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它却全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一味赶着鹿鸣不放。

    鹿鸣跑得疲累了,见白熊不肯罢休,气得回过身来大叫一声迎了上去。

    白熊见她骤然回身大叫,反倒停了一停。

    就在这片刻间,跟在最后的明心也追了上来,同鹿鸣一前一后扑向白熊。

    只听又是一阵撕咬翻滚声,两人一熊在雪地上滚成一团,打斗起来。

    在这混乱厮斗中,鹿鸣被白熊几次三番挤在地上,几乎要被压扁,气恼中得空腾出手来,取下项圈,以膝盖顶住白熊脑袋就手套上。

    金色项圈在她手中变大,一旦套中又骤然缩小,紧紧勒在白熊颈中。

    鹿鸣以手拂过项圈,这项圈在她手下骤然又缩紧了几圈,白熊的脖子在缩紧下被卡得细了几圈,它用两爪又扒又挠,极力挣扎。

    明心也得以脱身出来,他半跪在一旁一边喘息一边紧盯着白熊,身上布满白熊抓挠出的血痕。

    鹿鸣却趁此机会拿出乾坤袋来在里面奋力扒拉,头埋在乾坤袋中半天没有抬起来。

    眼见得在项圈的渐渐收紧中白熊逐渐落了下风,它嘶哑地哀嚎着却难以抗拒项圈的收紧,鹿鸣却仍旧埋首在乾坤袋中扒拉着。

    明心喘息略定,问道:“你找什么?”

    鹿鸣方抬起头来,手中夹着一张符纸,一面看着上面的符文一面思索道:“应当便是这张了罢?”

    明心问道:“这是什么?”

    鹿鸣有些不确定:“多年前师父曾传我一张驯兽符,只是当时不曾在意,如今也想不起样子来,想来许是这张了,不如试一试罢?”

    她走到白熊身旁,此时白熊几乎被那项圈扼住脖子难以呼吸,只剩了微弱的呻吟声,鹿鸣将符纸贴在白熊额头,默念几句咒语。

    那符纸燃烧起来,火焰中一串金色符文显现,向着白熊的额头烙下印去。

    正在符文触到白熊额头那一瞬,另一串金色符文在白熊额上显现,两串符文相碰撞,鹿鸣的那道符文暗了下去,消失了。而原本那道符文加倍亮了一瞬,也消失在白熊额上。

    鹿鸣沉默了,退了两步,招手收回了金色项圈,就手仍套回自己颈中。

    那白熊一得喘息,有些惧怕地望了望鹿鸣,四脚着地飞快跑走了。

    直到白熊的影子在茫茫雪原中消失了,鹿鸣才叹口气道:“也不知这白熊主人是谁?”

    明心疑惑道:“这白熊,竟是有主的?”

    鹿鸣点点头道:“你没看到它的符文么?那表示它认过主,且主人仍健在,而且……它额头符文竟同我的一模一样,你说,它的主人总不会是我师父罢?”

    明心没有答话,她自说自答道:“应当不是罢?我师父从未提过。不过也说不准,兴许时候久了,我家那老儿将它给忘了,这才遗落至此……只是这符纸我师父都没忘,这样罕见又凶猛的白熊倒会忘?”

    明心问道:“你会驯兽?”

    鹿鸣摇摇头道:“不会,师父不曾教过。只是他老人家偶然想起有两道驯兽符,分与我和师兄一人一张,教了用法。”

    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明心问道:“你可有受伤?”

    鹿鸣摇了摇头,此时她方才发现明心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尽是伤口,衣衫也被抓得破破烂烂,遂问道:“你的伤可要紧?”

    明心也摇了摇头。

    此时路不喜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见二人欢喜道:“我便说你二人是命大的,断不会如此送命,果然便被我找到了。那白熊可走远了?你二人可有受伤?”

    明心原地打坐道:“伤不打紧,我需要一些时间休养。”

    路不喜凑到鹿鸣身旁上下打量,十分关切道:“姑娘可有受伤?我早前便觉得你这衣裳眼熟得很,如今方才想起来……你可觉得那白熊一见你便发狂,对你敌意甚深?”

    鹿鸣道:“正是。”

    路不喜点头了然道:“这便是了。姑娘你不觉得你这身皮裘……这厚实坚韧的皮子,这保暖极佳又无一根杂色的绒毛,与那白熊身上的皮极为相似么?”

    鹿鸣闻言一愣,看了看身上那袭极好的皮裘,果然与白熊的皮毛有些相类似。

    路不喜叹道:“这白熊本是一对,上次我们一行人入山搜寻之时便与它们对上,它们力大无比皮肉结实且配合极好,我们猝然之下吃了大亏,只是它们也没讨了好,其中一只白熊被重伤而逃。如今看来那熊当是伤重死了,只是这皮毛竟被制成皮裘又穿在了你身上……”

    鹿鸣冷笑道:“所以这白熊闻风而来,自然是要与我拼命的。之前你又不说,如今你却又想起了?”

    路不喜嘿嘿笑道:“此前只见这皮裘,谁能想到竟有人拿它做了衣裳?眼拙了,惭愧惭愧。”

    鹿鸣哼一声道:“如今倒不知那客栈当家的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路不喜仍是嘿嘿而笑:“这皮裘倒是御寒的极品,更何况明心师父都浑身是伤,姑娘如今毫发无伤怕是还要托这皮裘的福,想来总归是好心罢。”

    鹿鸣又哼一声,没有说话,眼看明心已经入定,自己索性召出天蚕茧来,跳在里面不再搭理路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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