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姬很累,四肢灌铅般,身体的重力似乎足以使她陷入地下。

    她看着深蓝的天,用不了术法。

    腥香的土壤。

    刺人的草梗。

    鸟类的怪叫。

    维姬不知道这瘫痪状态持续了多久。

    脸上瘙痒——维姬擦了一把脸,昆虫在她手里挣扎,硬邦邦的。

    她搓着两臂坐起身,扶着石碑起身。

    大尊者在此月明星稀霜霜满野之夜,只身一人杵在墓碑林立的荒野间。

    手下的墓碑宛若连接冥域,将冥域的冰寒彻骨传入凡人界。夜间的它们显露出比夜色还要深沉的纯黑、黑洞洞的像是与在光明对战。

    生者送给死者的鲜花已经枯萎、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宛若被精怪吸干了精气。

    背光的树冠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却在扑向猎物的一瞬间凝固住了。

    月光明灭。

    杂草伴着冷光舞动、投射出凌乱疯狂的黑影。

    “啊——”

    宛若承受酷刑之人的哭嚎剐蹭维姬的头皮,维姬捏紧石碑面向声源。远处的树无声射出黑影,鸟类的黑影在她头顶快速滑过——

    “啊——”

    此时浮云间月散去,月亮暴露在空荡荡的夜空中,把墓碑上的文字以及椭圆形小照照得一清二楚。

    她捡起一旁的贯日,在墓碑间穿梭游走,百无聊赖。

    没法力支撑她开启传送阵,得找法子回去……

    一道银光闪烁吸引维姬的注意。

    俯身仔细阅读逝者的信息,名字已经模糊不清,姓氏倒一清二楚:Lee。

    她心想我好像有个洋名来着……Vicki Lee?

    Vicki Lee沉吟片刻。

    看样子,应该是自家人。

    维姬与石碑面面相觑,夜风自两者中间穿过,没有一丝温度。

    落难他乡,偶遇“故”人,情何以堪?

    家道中落,身无分文,如何是好?

    ……

    维姬动了。

    千里迢迢的邂逅,明天又得隔着山外山,下次再见可能就是九泉之下——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见一面——

    她两手一撑,翻入铁栅栏,动作丝滑,不显瘫痪后的迟缓。

    坟墓上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杂草丛生。

    心切的维姬面露遗憾:可惜现在用不了术法,要不然她一秒就能把老祖宗请到光天化日之下——包括老祖宗给儿孙的见面礼。

    思来想去,大尊者能屈能伸、回归原始:纯手工开挖。

    她举起祖传的大宝剑,贯日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持剑人虚虚比划一下,感叹不愧是跟着祖辈开疆拓土的宝贝。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动百万师,古人诚不欺我。”

    她一脚踩在土坡上,握住镶钻剑柄麻溜地插到土里,划桨一样往回扒拉。

    贯日(点烟):活久见,小场面(丢下烟蒂)……我敲你祖宗!我敲你孙子!!听到没啊!捞子好歹也是君子剑!你还挖坟!为了那点屁钱你毁我一世英名?!

    死寂的公共墓地飘荡着土块滚落的沙沙声。比起孝子贤孙心血来潮与祖宗千里相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掘坟更像是野兽刨土啃食尸首。

    专注于拉进与财富距离的大尊者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墓碑后面,一个黑影——准确来说只是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如同诈尸般弹出。

    一个服饰华丽却衣衫不整的男子,在用于放置尸体的土坑里挺尸。

    最初,他以为远处的动静是小动物的骚动造成的,便调整睡姿继续睡。但随着动静越来越大,时不时出现嘀嘀咕咕的声音,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辗转反侧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他弹坐起来,咆哮:“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毫无防备的维姬被这一声吼得虎躯一震,力道没控制住,贯日直接撞上用于压棺木的石头上,发出“锵”的嗡鸣、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抬头寻找声源,待看清是何物时,手一紧,贯日顺畅地钉入棺材里。

    贯日:啊啊啊啊——敲泥码啊住手啊!!!我真裂开啊!

    剑身摩擦石块发出刺耳的响声,尊者却紧张地盯着那团奋力爬上地面的黑影:虽然她与祖宗相见可谓名正言顺,但不明白之人哪能理解个中辛酸苦楚……

    黑影不断尝试往上爬、却一次次地滑回坑里。

    土块的沙沙声停了,但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金属饰品碰撞的叮咚哗啦、身体撞向夯实的坑底的闷响以及含糊的闷哼,交响成了更为诡异的墓地背景乐。

    维姬一脸疑惑,她礼貌地等候片刻,在得出对方完全没有可能制裁她探亲(致富)行为的结论后,便抓紧开挖。

    压棺石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用剑柄磕砸石面,推开碎石,撬动棺木螺钉,抬起棺盖,心怦怦跳——

    皎洁的明亮涌进经年不见光的棺材里,一股干燥的木头味扑面而来。

    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物件一览无余。

    光明的未来对着维姬招手,维姬却收回跨进棺材的脚。她好整以暇地蹲在坑边,用剑拨弄里面的东西,她挑起里面的大块布料。

    “怎么……死得这么干净的?”

    质量顶好的布料泛着黄,边角有些粉化,上面明显的污渍是剑身抹上去的泥土,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块裹尸布。甚至,这个棺材也不像是装过尸体的……为什么?

    怎么,尊者死后还跟常人不一样的?

    崩薨卒不禄蹬腿嗝屁?

    他到底是走寻常路尘归尘土归土、还是与仙侠文联动羽化登仙?

    或者……假死?这只是金蝉脱壳之计?

    那他又去哪了呢?放着个尊者不做、跑去挖煤?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选择死在外面?尊者不都得埋后花园培土增肥吗?

    维姬总感觉这里面会有很大的猫腻,眼下金闪闪的财富也显得不怀好意了。她漫不经心地拨弄散落一地的奇玩异宝,心想硬通货就是硬——她仰面看着月亮,无可奈何般叹气。

    她好像碰到什么惊天大秘闻了。

    怎么办?

    真是烦人:先是裂缝开始释放更大的敌意,然后是那莫名其妙的叶子眼睛,现在又来个尊者死因之迷……

    作为要求可控性的J人面对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真的要炸了!

    维姬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利弊权衡,她的对策是——果断跳入棺材,挑挑拣拣。

    别的不说——首先,没见到祖宗,她得整点慰藉;其次,祖宗的好意总不能不领吧——哪个孝子贤孙都不能如此大逆不道!最后……惊天大秘闻关她什么事?她当务之急是解决温饱问题……

    弯腰的片刻,维姬注意到棺材缝里一串显眼的刻字:“……到此一游”。

    维姬:“……”

    这是什么美德,不仅名扬海外还打破次元壁。

    就在她下意识伸出手抚摸那串熟悉的方块字时,头顶响起:“为什么你能接近尊者的墓地?”

    “……还挖了它。”

    她收手,转身,酒气扑鼻。

    一人摇摇晃晃站在地面上,背着月光而只能看到黑色的剪影。

    维姬有些惊讶:居然爬上来了。

    秉持敌不动我不动原则行事的大尊者并没有回应,她一脸防备,手在身上摸索——口袋呢口袋呢,怎么都满了,我还没拿完呢……等等,我好像可以用术法了。

    男子注意到她的举动,威胁:“你在做什么、我要喊警卫了!”

    他向维姬靠近。

    维姬警惕地盯着他……一脚踩空。

    维姬闪身,两人交换了位置。她还没站稳就听到头撞击木板的声音,“咚”的一声听着就疼。

    正义使者晕过去了。

    什么都没做的盗墓贼·家徒四壁的孝子贤孙李维姬&就没经历过如此密集的糟心事的贯日:“……”

    天边初露鱼肚白,霜降后的大地好似被撒上了银质粉末。大片的三叶草的顶着白霜、等待花开。远处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哐当声,几只狗亢奋地汪汪叫、一名中年男子低声呵斥——守墓人来查看墓地了。

    得离开了……可是大尊者觉得直接跑路有失职业操守,但毁坏坟墓、盗取财物、涉嫌谋杀——无论是哪一个都够她喝几壶的。

    于是,为了保持她纯洁的、祖传的职业操守,“善良”“热情”的帝国掌权人果断地打出几个用于治愈、护卫、御寒、防水、避风、清洁等一系列小型阵法,几重不同颜色的魔阵宛若发光的齿轮、在姿势变扭、躺在棺材里的男人身下缓缓转动。

    念咒瞬移的同时,她心念一动,掏出一株王庭星特产的醒酒草、精准地丢到男子的脸上。

    暴发户摸着鼓鼓的钱包,摇摇头:有时候,自己慷慨大方起来自己都受不住。

    但凡有见识的人见到这其貌不扬的破草,还不得抖两下:从王庭星长出来的东西,那可是尊者的代表啊——维姬口里啧啧作响:这小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得大尊者的照顾……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她并不知道,她的种种热心之举为这位萍水相逢的男子惹来杀身之祸,他们的未来就此交织,名为命运的线开始纠缠,难舍难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各位看官当下需要对尊者维姬最常用的阵法有所了解:瞬移。

    瞬移是个万金油般的行为选项:生死攸关时瞬移、可以救命,筋疲力尽时瞬移、可以解放双脚,空虚无聊时瞬移、可以开启一段未知的冒险……然而,瞬移有一个足以毁掉它所有优点的缺点:没有人知道,你将被随机投送到世界的哪个角落。

    从墓地瞬移出来的维姬就处于这个状态: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不知道脚下的土地到底属于帝国、联邦、部落、灰色地带,还是……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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