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起床!”

    郑彦宁从床垫上弹起来,眼前是圆脸的女协警,床尾站着板着脸的女协警,她们是她的噩梦。

    掀开薄被,游目四顾,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方寸之地,恒温恒湿,永远处于灯光之下。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她从来就没有机会认识崔景豫这样的人,她没有多此一举,给邓梓涵不起诉,她在办理元晟集团永湖分公司系列案件时,没有遵从季天杰的意志,被季天杰抛出去,彻底沦为弃子。

    政治冷酷无情,不屑于披上温情脉脉的外衣。

    崔景豫只是绝望中的幻象,在漫长日夜煎熬中的慰藉。

    沉冤昭雪,遥不可及。

    抬起头看着房间内高悬的电子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外面已经是冬天。

    郑彦宁麻木不仁的站起身来,叠被子,收床垫,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不假思索,就能完成。

    “我在这里不会待多久了,”郑彦宁对着摄像头说:“想送我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他们会把她送去看守所,给她穿上囚服,带上镣铐,走上法庭的被告席。

    梦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无限美好,真实的生活很残酷。

    郑彦宁不吵也不闹,努力的吃饭,她知道很快连这样的饭菜也吃不上了。

    每天,睡觉,起床,洗漱,吃饭,静坐,再吃饭,睡觉,起床,洗漱……

    她平静的等待最后的时刻,命运颠覆,泥沼深陷,没有侥幸,以后只能依靠自己的孤勇,去抵挡泼天的黑暗。

    她要护着心口仅存的那点热血,与命运搏杀……

    没有救世主,就自己成为救世主。

    郑彦宁看着走进来的人,从小圆凳上站起来,眼神坚定,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不坚强,也不勇敢,可是没有人挡在她的前面,她只能自己迎上去。

    她的一生就是这样了。

    看守所,法庭,监狱,她没有招架之力。

    在高墙中度过了四年,无数申诉信发出去,如泥牛入海,让她一天比一天绝望。

    走出监狱的那一天,妈妈一个人站在铁门外等着她。

    父亲在单位消沉度日,匆匆见了她一面,求她不要回永熙。

    弟弟不能招飞了,还是很争气,直接考进了顶级学府,提前修满学分,接受了国外大学的奖学金,漂洋过海远去。

    她再也没有回过永熙,南下宁海给薛欣悦打工,旅游旺季忙碌,淡季就去上访。

    上访途中,她百无聊赖的看着手机,一条热搜迅速登顶:“杀害元晟集团前任总裁凶手落网,家族内斗惨烈真相曝光。”

    她扫了扫新闻的内容,“崔景豫先生,四年前在永湖出现意外,抢救无效死亡,年仅30岁,四年后终于破案,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这张脸,俊美到令人发指,如果她没有沦落到社会底层,也许会把他当做春闺梦里人展开幻想。

    现在,她没有资格,他也失去了资格。

    郑彦宁不以为意的略过这一条新闻,有钱人的世界,云泥之别,跟她有什么关系。

    标准的女声在广播中响起,播报开始检票,她起身排队。

    人群中出现了熟悉的脸,季天杰领着几个身着便衣的男女冲上来,簇拥着她,强制把她带离火车站。

    季天杰冷冷的看着她,说:“郑彦宁,认命吧。”

    崔景豫从梦境中醒来,一阵晕头转向。

    梦里没有郑彦宁,他的世界一片荒芜,明知云黛不适合却舍不下多年的情分,也不是没有莺莺燕燕的纠缠,就是动不了心,起不了念。

    何况追杀如影形随,他无法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不熟悉的人,包括男人和女人。

    他到永湖分公司躲避风头,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培养自己的人手,没想到在处理新建工厂厂房时,被当地村民围攻。

    他用尽财力和人脉一直解决不了,心里明白有人故意为之,也没有放在心上,永湖分公司在元晟集团众多分公司中不值一提,崔景豫不想浪费太多精力,决定撤离永湖。

    没想到在最后一次处理纠纷时,蜂拥而至的村民把他从工地的小山坡上推了下去,混乱中有人在他的股动脉上刺了一刀。

    鲜血喷涌,生命流失,他愧对父亲的嘱托,却已经无力回天。

    幸而只是一场梦,崔景豫看着沉睡的郑彦宁感慨不已,没有她的出现,他的人生竟然会拦腰折断。

    郑彦宁被直升机送到永湖人民医院以后,直接进了手术室,元晟集团请来的专家和永湖本地的专家一起合作,给她实施了清宫手术和外阴缝合手术,抢救一天一夜才止住了出血,她在ICU又沉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送到了VIP病房……

    哭声萦绕在四周,有婴儿的啼哭,有一个女人绝望的嚎啕大哭:“宁宁啊,宁宁啊,我的女儿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温润清越,尾音性感而深情,在她耳边不住呢喃。

    “宁宁,我在等你,一家人都在等着你……”

    郑彦宁有点恍惚,绝望的一生,把她禁锢在黑暗中,她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迎接阳光。

    “宁宁,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怨我可以,但不能和自己过不去,你还要考研究生,现在再不醒来做准备,今年就错过了。”

    这个男人是谁?声音如此熟悉,似乎是她很亲近的人。

    爸爸和弟弟之外,她还有什么亲近的男人?

    “宁宁,我们要举办一场盛世婚礼,快点醒过来,定做婚服需要时间。”

    这是她的丈夫?她结婚了,不再是人见人厌的上访专业户,不再被亲人和朋友嫌弃。

    “宁宁,家里人都在期待你康复,你的名下已经有了元晟集团5%的股份,你已经成为了元晟集团的董事,我名下的所有房产也已经全部转到你的名下。宁宁,你现在是亿万富婆,有很多很多钱,快点醒来花钱啊。”

    “宁宁,我们的宝宝在等着你,给他喂第一口奶好不好,我先替他通一通路。”

    一阵酥麻从胸前蔓延到全身,她在深沉的睡眠中发出一声娇媚的嘤咛声。

    郑彦宁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男人抬起头,眼睛里的星辰比VIP病房内的LED灯还要亮,精致如雕塑的一张脸,俊美不似人间可得,唯一违和的是唇角的白色汁液。

    郑彦宁恍恍惚惚的看着崔景豫,不知道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吗,崔景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一脸通红,低头看了看敞开的衣襟,嫌弃的说:“崔景豫,你要不要脸,跟你儿子抢食。”

    “宁宁,你会很快好起来,”崔景豫大喜过望。

    崔景豫抓住郑彦宁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遍布青黑的胡茬,眼眶凹陷,眼白中全是血丝,憔悴不堪,眼神却比星辰还要明亮。

    “宁宁,母亲的本能唤醒了你,给儿子喂一口初乳好不好?”

    崔景豫把郑彦宁扶起来,薛敏丽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走进来,见到郑彦宁,悲喜交加。

    婴儿闭着眼,鼻子翕动,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郑彦宁一阵酸楚,看着儿子趴在自己的怀中,循着母乳的芳香扑了过来。

    胸前酥麻,疼痛,心中溢满幸福。

    她抬头看着崔景豫,虚弱的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崔景豫深情的抚摸着郑彦宁的脸颊,柔声说:“宁宁,此刻是你真实的人生,没有绝望,充满阳光,和所有人的爱与祝福。”

    郑彦宁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还好,一切都在。

    就算是一场梦,也让她一直沉浸到梦醒的最后一刻吧。

    “宁宁,你昏迷时在做梦吗,”崔景豫低声问:“我不止一次看见你流泪。”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郑彦宁幽幽的说:“我没有遇见你,季天杰把我送进了监狱,一次又一次把上访的我拦截回来,梦里的一生含辛茹苦,到死都没有看到光明。”

    “我打盹的时候,也做了一个梦,”崔景豫伏在郑彦宁耳边说:“梦里没有你,我死于非命。”

    两人相视一笑,崔景豫深深地凝视着郑彦宁,说:“我们两个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小安进来通报,说:“有位卢先生来探病。”

    崔景豫把郑彦宁扶起来,卢砺行坐着轮椅进来,面色依然苍白,眼神焦灼。

    “郑彦宁,你缓过来了,真好,”卢砺行眼中含着泪,说:“我每天都在害怕。”

    崔景豫起身,给卢砺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安慰说:“卢主任不要担心,我听说集团请来的脑科专家已经对乔主任进行了会诊,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郑彦宁,你吃了这么多苦,一定要幸福,”卢砺行说不出更多的话,喉头有些哽咽。

    郑彦宁看着他,问:“卢哥,你觉得怎么样算是幸福?”

    卢砺行看了崔景豫一眼。

    崔景豫回答说:“两情相悦,家人平安,衣食无忧。”

    卢砺行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水,说:“我也渴望。”

    “你的真心,乔姐姐一定会感觉到,”郑彦宁虚弱的笑了笑,说:“你要亲口说给她听,她期待很久了,一高兴就会醒过来。”

    “她的心意,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后知后觉。”

    崔景豫淡淡的说:“你心里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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