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漫长的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

    崔善善心中打着鼓,她有些苦恼,不知自己方才的语气够不够软。

    她方才早已看出眼前人的不耐,知道自己的追问定是惹他烦躁了,眼下必须要稳住他的情绪,才能套出阿妹的下落。

    在此之前,她不能太担心阿妹的死活。

    楼里的姐姐们常说,修道之人心地最是善良,他是下仙山来驱赶大妖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小郎君口中所说的元阴是什么,可若元阴能换得阿妹无恙,就算是命,崔善善想,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可以给。

    这厢,蔺玉池沉默着,发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原来越快,喉中酸得好似吃了十颗涩柿子,涩得他说不出半句狠话。

    他长长吸了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女子先前用炙肉救了他一命,他没有理由现在杀了她。

    其次,此女性格软弱,若他说出她妹妹已死,她自己定也要寻死,这是师尊要留的人,倘若师尊怪罪下来,他的所有计划就会被打乱。

    想罢,蔺玉池拂开她的手,偏过脸道:“不疼了。”

    他垂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我来到那荒庙已有数日,不曾发现任何一个凡人。”

    “不日我会再次下山,若你安分守己,我会替你留意你妹妹的动向。”

    好半日,蔺玉池都没听见她再开口叽叽喳喳,便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她。

    只见崔善善明眸微弯,澄澈的眼底蕴着碎光,唇边咧开一个释然的笑,贝齿洁白整齐,脸颊看上去也软软的。

    “我就知道,阿妹肯定是贪玩儿,跑去了别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心跳逐渐掩盖拂过耳边的风声,蔺玉池微微屏息,正看得出神,天边出现一个身影。

    “师尊,此女已醒。”他回过神,朝来人微微颔首,言语前辈恭敬。

    男人面色轻淡,点头道:“你伤未愈,为何不在房中打坐静养?”

    少年听罢,露出手上深深的伤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弟子左思右想,内心实在难安,此处创痕乃十二祟兽之一时沈所致,此子性格狡猾,又为十二神之首,弟子一人不敌,令其逃匿,请师尊责罚。”

    崔善善心中一惊。

    他方才明明说得斩钉截铁,那大妖已经死了!

    她想开口,却被蔺玉池一个眼神看得浑身发凉,又瞧着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索性也扑通一声跪下来。

    “请、请仙君不要怪他,他为了救我真的受了很重的伤……”

    崔善善在花楼里呆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合多了去了。

    这靛袍少年虽说气势比仙人弱许多,可她却隐隐觉得,他才是决定她在此处死生命运的关键所在。

    崔善善紧张地咬着后槽牙,她一定要抱好此人大腿,争取早日离开此处,寻找阿妹!

    一时陷入沉默,她悄悄抬头,仙尊迎着她的目光,对她一笑:“你与阿蔺都是好孩子。”

    “此处乃昆吾山,乃中原仙盟主盟所在之处,吾是盟主之一,亦是太祝门首座凌华子,阿蔺是吾之首徒,他救了你,日后你便拜入吾门下,唤吾师尊。”

    “可惜的是,你天资极弱,或许无缘入道,好在你体质特殊,仍可作为炉鼎辅助阿蔺修炼。”

    崔善善连连点头,心中对眼前二人充满了感激的同时也疑惑起来。

    这炉鼎,到底是何意呢?

    她如此想着,也问了出来。

    她看向蔺玉池,可他一脸龃龉,像吃了十只苍蝇。

    她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又看向师尊,师尊目光淡然:“便是日后每逢月满,你须与阿蔺行一遭房中术。”

    房、房中术?

    一句话劈得崔善善外焦里嫩,瞠目结舌,一阵愕然。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直至师尊带着她走了一遍太祝门,又带她来到蔺玉池所住的山崖边,崔善善仍回不过神。

    “你怎么了?”蔺玉池站在院门口,皱眉瞧着她犯傻的模样,摇首叹了口气,“后崖那偏院便是你住的地方,日后无我同意,不准擅自进入我居室。”

    说罢,他转身离去。

    崔善善面色苍白。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清白在那肮脏的花楼里还没给出去,如今却是、却是先给了……

    崔善善脸上发热,心中更是窘迫无比,你我了半日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她闭了闭眼,为了早日阿妹,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虽然郎无情妾无意,但木已成舟,某些必要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她豁出去了!

    “夫、夫君。”崔善善望着蔺玉池逐渐远去的背影,手指绞着衣角,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原本不想再理会崔善善的蔺玉池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猛然转身,瞧见崔善善面色如同煮熟的虾,失声问道:“你在唤谁?”

    “叫、叫你呀,”崔善善眨眨眼,眼神里含着三分娇羞,四分含蓄,五分不好意思,弱柳般的身形于风中瑟缩,见他终于肯回头,她字正腔圆地又唤了一声,“夫君!”

    天知道这已是她此生说出最板正的一句官话了。

    “……”

    然而,少年的情绪并未因她这一句软话生出多少起伏,他沉默半日,最终只在门前顿住脚步,偏头淡声道:“崔善善。”

    “你无需如此讨好我,我与你并非且永远不会是那种关系,日后,在外人面前,你只需唤我师兄。”

    那语气可以说的上是绝情,崔善善怔在原地。

    她原以为,自己已脱离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花楼,往前走了许多步,终于能离开了,可到最后,青天大老爷也并未怜惜过她。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脱离原本的处境。

    像她这样的女子,在宫内叫奴婢,在宫外叫丫鬟,在花楼叫妓子,在这里,叫炉鼎。

    心中漫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不一会儿便涌上心头,酸苦得令人想哭。

    她没有再叨扰蔺玉池,独自向后崖走去。

    偏房很黑,满屋子泛着一股陈旧的湿木头的味道,屋内只有一张竹榻,不带丝毫人气。

    崔善善只看了一眼,便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凉到脚底板。

    旧时,有姑娘生过脏病的屋子叫花房,阴冷渗人,暗无天日,她初来乍到不懂事,便被鸨母捆住手脚,跟得了疯病癫症的老姑娘一同关了三日,那段时日便成为了她最深的梦魇。

    没事的。

    此处是昆吾山,可不是什么花楼,没有什么脏病,也不会有死人,没事的。

    崔善善唇角弯出一个苦笑来,一连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敢迈进屋内。

    哪知她战战兢兢地点起榻边油灯,才躺上竹榻,脚尖便从榻角勾出一截巨大的蛇蜕。

    一瞬间,可怖的记忆悉数涌上心头。

    那日阴魂不散的怪蛇尾巴,与这蛇蜕上的纹路有八分像,她绝对不会记错!

    崔善善浑身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连滚带爬地逃到正院,瞧见蔺玉池的房中点了灯,便靠在纸窗旁跌坐下来,劫后余生般喘着气,她伸出手敲敲那纸窗。

    “师兄师兄,你屋子里好亮,我害怕,能、能不能让我进去待会儿?”

    “不、不能也没关系,师兄,你的伤口还好吗?”

    “师兄,我方才摸到一张蛇蜕,你能不能出来帮我看看,后山有没有妖怪呀?”

    说着说着,她声音渐弱,靠在墙边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有个少年身影站在身前,崔善善撑起精神,对他报以一笑。

    “师兄,我听花楼里的姐姐们都说,人生之烦恼如影随形,但是……我觉得它如影随形也没什么不好的。”

    崔善善朝那个影子伸出手,傻乎乎地笑道:“你看,我这不就有一辈子的朋友了吗?”

    原本冷漠旁观的少年眼神一变,一双手掩在袖子里蜷了又伸,最终咬咬牙,伸手抱起眼前的女子。

    “话真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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