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病人做完手术后叶霁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身旁的呼叫铃却响了。

    时间已到午夜,科室的护士长也已回家。她关闭呼叫铃的按钮,系上外袍扣子拿着记录本独自走出办公室。

    走廊的灯因电压不稳而忽闪,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尽头的窗户未关,风迎面吹来。

    坡跟鞋踩在粘稠湿润的地板上,她拐弯走进病房。

    这是一间二人间。门口的床铺空着,靠窗的床铺拉上淡蓝色的布帘,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

    床头的警示灯亮起,心电监护仪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您怎么了?”

    无人应答,她犹豫片刻拉开布帘。

    男人坐在病床上,手腕上的口子不断流出血迹,白色床铺被染成血红。

    “父亲…”她怔怔盯着男人,意识到这是梦境。

    “好孩子,让父亲抱抱。”男人嘴角咧起一个难看的弧度,头顶的灯将他脸上的沟壑和贪欲暴露无遗。

    那种刻入骨髓的恶心感又折磨起她。以为早已逃离,却发现还是在原地打转,抛去的记忆又重新被找回。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术刀,疯狂捅向他。

    那令她畏惧的眼睛,那总是试图掌锢她的手,那颗腐烂的心……一下又一下,一滴又一滴泪水落下。

    “姐姐…”

    “姐姐……”

    “醒醒。”

    叶霁雨缓缓睁开眼,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

    她偏头不敢看他。指尖擦净眼角的泪水,想从腰间取下手帕,却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天上明月高悬,两人似乎昏迷了很久。她扭头看江玄,他也是一样只穿了一件里衣。

    他耸耸肩说:“应该是那个牛铁花弄的,把我们外袍扒掉然后又丢在这荒郊野岭。”

    “没把我们杀掉就够可以了…”她在地上捡了一堆枯木和落叶,递给他。

    “什么意思?”

    “生火,要不然准备冷死啊。”

    他“哦”了一声,低头有模有样生起火来,没多久就冒出火星。

    她本以为他不会生火,都做好冷一晚上的准备了。看着他手下的火星,她点头笑了笑。

    还是有点用

    “在这休整一下,等天亮再回去。”她靠在他的肩上,闭眼不再说话。

    身旁人将她抱紧了些,起伏的呼吸和淡淡的清香让她很安心,皱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姐姐……”

    “怎么了?”

    “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她的睫毛扑闪,几滴泪沾在睫毛上,眼皮上的血管抽搐“算是吧。”

    父亲从来不会强迫她做事,只是告诉她怎样做最好。可是看着他的神情,她知道她只能按他说的做。

    他自杀去世后,她将他的骨灰跟牲畜的骨灰混在一起,一遍又一遍洒在地上又放回盒中。

    她恨他,一生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可她又想感谢他,是他教会她人的生存法则:既然做不了正常人,就做一个理智至极的疯子。

    “睡吧,我没事。”她摸了摸江玄的脸颊,语调温和。

    即便不在现实世界,她的睡眠还是一样的差,睡眠浅到能够清晰听到江玄的梦呓。

    晨光熹微时分她将他叫醒。两人互相搀扶着往来时的路走,片刻之后遇上一辆马车路过。

    马夫见他们打扮怪异不想载。叶霁雨解释说被山贼抢劫,拔下头上的银钗递给马夫。

    “这个钗子他们咋不抢,该不会是假的吧。”马夫有些怀疑。

    她指了指江玄手中的剑,略带威胁地说道:“假的我就用来捅你了,还求你载干嘛?”

    没等马夫同意,两人便上了马车。叶霁雨一人坐在车中,江玄在前面和马夫坐在一起。

    “等到了地方好处少不了你的。”

    马夫冲她点点头,已经汗流浃背。

    她在车中眯了一会,再次睁眼便到了府邸。侍女搀扶着她下车,将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她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孩,问:“我记得你叫兰馨。”

    她低着头“是的,夫人。”

    “我要沐浴。”她扭头看了一眼江玄,他正忙着吩咐侍从去衙门打探。

    牛铁花估计早就溜了。这女人还真是奇怪,说好不容易才进衙门,结果对上级领导和他家人这样,亦或者说她一开始说的就是假话。

    叶霁雨当时还没看出来,以为她说的全是真事。但她希望牛铁花并未说谎,她也不愿意相信。

    不信一个女人会拿自己艰难的处境撒谎,她不会原谅用此来博取同情的人。

    如果是有什么苦衷,那她能够接受。

    她跟着兰馨走进内室,脱下衣物放在一旁。解扣子时瞥见兰馨腰上的香囊,绣的是两只鸳鸯,做工精美。

    “挺厉害的。”她指了指兰馨腰间的香囊。

    兰馨低头摸了摸那个香囊,脸有些红。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一人就行。”她冲兰馨摆摆手。

    兰馨退下后,她脱掉脏兮兮的里衣,泡进浴池中。

    蒸腾的雾气弥漫整个房间,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感受温暖的水流划过她的肌肤,肩头出了一层薄汗。

    水面浮着一层花瓣,她微微抬腿,膝盖露出水面,肌肤染成淡粉色。

    她抬头盯着天花板,注意到天花板上的裂缝。

    下一秒,天花板破开个洞。

    黑衣人掉进浴池中,米白色的汤浴浸成血红,她还未弄清状况,就被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江玄捂住双眼。

    “是刺客。”他在她耳边说,拿过池边的飘带,遮住她的双眼。

    他系得很紧且是死结,叶霁雨放弃挣扎,缩在角落捂住身子。

    飞溅的水花从四面八方落在她的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花香,她觉得时间好漫长。

    想逃走,又想起光着身子。

    “……还要多久。”没一天安生日子,她只觉疲惫。

    “马上。”

    水花渐渐变小,一阵涟漪后浴池恢复平静,她听见长剑刺入什么东西,紧接着血就溅在她的眼前。

    酱紫色的飘带薄,血液透过纱浸入她的眼中。

    她掀开飘带,看见江玄在浴池中,而黑衣人却消失不见。

    “带着你的剑出去。”她揉着眼睛,浸血的眼球痛到不停流出血泪。

    他用浴池中的水简单洗净脖颈处的血,抬头发现叶霁雨在揉眼睛,一脸痛苦“你的眼睛怎么了?”

    “血溅进去了。”她一边眨眼一边流泪,斜眼看见江玄还待在原地,“你怎么还不出去,要我请你吗?让下人过来换水。”

    好烦,原以为能放松一下,结果又搞出幺蛾子。她觉得江玄有点像亲戚家的小孩,而自己则是房间被弄乱的怨种。

    “我帮你吹吹……”他渐渐靠近,白皙的脸庞神情认真。

    “出去啊……”

    她踹了他一脚。

    .

    叶霁雨又洗了一遍,确保身上没有那股难闻的腥味后,才穿戴好去正厅见江玄。

    江玄面色凝重,手中的茶杯是空的。

    “牛铁花跑了。”

    “嗯……”她并不吃惊,坐在他身边的木椅上,从桌上小碟拿了一块糕点。

    “那个黑衣人呢?”

    “死了。”

    “尸体在何处?”

    江玄不回答她,她将糕点放入口中,直愣愣看着他。

    总想瞒住她,又总是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他不像npc,npc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蠢。

    人工智能会不断优化系统寻求问题的最优解,而人类总能莫名捅一堆篓子出来,又赶在截止日期前勉强完成。

    她将系统叫了出来。

    “怎么啦小伙伴~”

    她不作声,看着身边静止的人,又扭头看看江玄。

    “别想钻系统漏洞哦~我会惩罚你的。”

    她解释说:“不是,是有正事。”

    她亲了亲江玄的唇角,抬眸凝视那双如墨晕开的眼睛,眼球未动。

    她视线向下,看着那双白皙的脸蛋起了一层朦胧的粉红。

    还真的是真人……

    系统问的有些不合时宜:“什么正事啊?”

    她嘲笑道:“没事了,退下吧。”

    “哦,我明白了。”系统沉默了几秒,突然说,“神经病。”

    “我们是官配cp,亲一下怎么了。”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

    她重新坐好,时间恢复后江玄很快注意到嘴角的唇印,毕竟口脂的香味实在太扑鼻。

    可是叶霁雨一脸严肃,目不斜视盯着手中的糕点。

    “这个还挺好吃。”她不是心虚,是真觉得糕点好吃。

    兰馨微笑着“夫人喜欢吃就好,我还担心不合夫人口味呢。”

    “你做的?可真厉害,我之前从没吃过这种糕点。”

    “这是透花糍,豆沙馅的…”

    叶霁雨余光看到江玄失落的神色,看他擦拭唇角的口脂。

    侍从走进正厅,恭敬地将手中的请帖呈给江玄。

    “谁给的请帖?”她的视线落在大红外封上。

    “…常太守。”他答道。

    两人面面厮觑。

    她心中的不安到达极点。说是请帖,于她而言其实是不得不去,明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却不得不看着剧情不断发展,只能参与其中。

    “你可知这请帖都给了哪些人?”她询问侍从。

    “名门世家皆有。”

    …这哪是请客,分明是吃自助餐。

    江玄问:“缘由呢?”

    “说是常夫人有孕。”

    “啊?”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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