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听了九笙的话，千山老头十分惊讶，他坐直身子，将她从上到下好一番打量，宛若六年前她方通过考验，两人初见时一般。
九笙明白他在惊讶什么。
当年他讽她心思不正，她还理直气壮地拿“我通过考验是真，你管我心思正不正”给怼了回去，如今这样犹疑，委实不是她的风格。
“你也不必这么看我，突然有感而发罢了。”
“确实很突然，以前的你可不会这般，想来这次锦州之行，对你触动颇深。”
九笙敷衍道:“不过去了月余，哪有什么触动。”
千山老头满眼的不相信，但他没有深究，看来这次览星阁遇到的大麻烦，分散了他不少精力，也足够让他心烦。
九笙琢磨:“这些年来，除了我，就没有旁人通过千山阁的考验？”
“倒是还有一人。”
“既有旁的选择，你还纠结什么，速速去信，将人请来。”
“他……”千山老头欲言又止，嘴角的两撇胡子耷拉下去，“也不大合适。”
九笙想起一句话，很适合形容此刻的千山老头——
要饭还嫌馊。
“有人能当此大任，收拾览星阁的烂摊子，已是极好，你还挑三拣四。”她撇嘴，“难不成，你想拖着你这副身体，不远万里，跑到览星阁顶去主持大局？”
“老夫可没这想法。”
“那还磨蹭什么，赶快写信。”
千山老头见说不动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起身写信去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什么山脚下不知多少人想登顶览星阁，坐上阁主之位，偏她有这机会，竟然不屑一顾，还往外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九笙直接将手一抬，捂住耳朵，把他的牢骚全都堵在了外面。
千山阁中，除了这座书房与千山老头的寝居之外，还余几间空房。
但凡通过千山阁的考验，得了接任览星阁阁主的机会，需得在此处住上三月，美其名曰:熟悉阁中事物，实际上就是近距离的考察人品。
九笙在这里住了足有小半年，若非后来千山老头赶她，她还能再多住些日子。
当年住的屋子空着，一应摆设没怎么变，而且洒扫得纤尘不染，很是干净。
九笙吩咐人准备了汤水，仔细梳洗一番，将这几日身上的风尘洗净，又躺在榻上裹着棉被，沉沉地睡了一觉。
待再醒来时，已是落日西垂，明月斜挂之时。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黑得通透的天，大如斗的星子，像是伸出手就能摘下来一样。
涯边云气缭绕，松柏涛涛，和着圆融的月色，恍若出尘绝世，仙境一般。
窗前的几案上平铺几张宣纸，用镇尺压着，笔墨与砚台放在一旁，仍是当年她离开时的摆设。
九笙起了兴致，研墨执笔，画起眼前风景来。
说来，她的画技还是千山老头教的。
当年，千山老头不喜欢她，也不想让她得到做览星阁阁主的机会，就打定主意要在考察人品的三个月里，寻她的错处，挑她的毛病，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她赶走。
只可惜，没成功。
因为她实在太安分了。
那时她初到大邺，心中烦乱，成日里不知该做些什么，索性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发呆，偶尔出门在阁中走一走，也是话不多说，事不多做，想出错都难。
直到后来，有一日，天气暖和了，她看到千山老头坐在院子里作画。
千山老头整个人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所有精力都灌注在一支细细的画笔上。
千山老头画了一下午，她便倚在角落里抱着手看了一下午。因此，她得出了结论——
作画，能让人心头平静下来。
后来，她就学着千山老头，抱着几案，拿着笔墨纸砚，往他身旁一坐，开始画画。
初时画得很简单，画日月、画星辰、画云朵；后来画得难一些，画松柏、画山崖、画清泉。
直到有一天，千山老头忍不住了，对她吼道:“你在干什么！”
“作画啊。”
“这种东西也配称之为画？”千山老头像是被气着了，胡须颤颤巍巍的，伸出来的手指也有些抖，“丑陋至极，毫无笔法可言，简直浪费纸墨，污人眼睛。”
这话说的，九笙可不爱听，她放下笔，瞟一眼他的画:“画得好看能叫画，丑陋就不叫画，这是哪来的道理？”
问完，也没真等千山老头回答，她将手一抱:“我同你一起作画，用一样的几案、一样的笔墨、一样的时间，作画的心意相同，投入的精力相同，只不过你讲究技法，我随心而就，哪里有差？”
千山老头听她一番辩白，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懂画的人见你的画，或许会赞一声好意境；不懂画的人见我的画，兴许会赞一声有意趣，”九笙坦率地迎上他满带怒气的目光，“你还敢说，我这不是画么？”
话音落下，沉寂半晌，千山老头只吐出了一个字——
“你……”
然后竟然气得收拾笔墨，卷起画轴，抱着几案，一拂袖走了。
此后两日，九笙依旧天天作画，千山老头则倚在角落，有事无事地盯她几眼，像是想看她到底能搞出什么幺蛾子，直到……
他发现，她是真的在认真画画，这才别别扭扭地同她说话:“臭丫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九笙。”
“这名字不好听。”
九笙懒得搭理他。
“臭丫头，”他背起手来，眉头拧得跟山丘似的，“你画得实在是丑，老夫就发发善心，教教你。你要是愿意学……”
“愿意啊，”九笙歪头看他，“老头，涯下多的是口是心非，太没意思。你想教我就直说，拐弯抹角地做什么。”
这次千山老头倒是没生气，还朗笑出声，而后便开始认真教起她来。
画风景，画花鸟，画人像，足有半年。
……
“哟，”千山老头在她落下最后一笔，将衣袂褶皱画出来时出声，“几年不见你动笔，画功竟丝毫未减，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
九笙抬眸，隔着窗子看他:“你何时来的？”
“在你匆匆画完几棵松树，开始画人像的时候，老夫就站在这儿了，”他捻着白胡须，看着画中人，“这俊俏的小郎君，是览星阁中的史官？”
“不是。”
九笙将画吹了吹，让墨迹尽快风干。
“身姿非凡，面相清贵，是朝中的官员？”
“不是。”
她站起身来，低头卷画，千山老头仍看着画像沉思，忽而出声:“这画中人有些面熟，莫不是……”
九笙动作微微一顿。
“心上人？”
“……不过随便画了一个人，你就能想出这许多，老头儿，我看你是愈发闲得慌了。”
她三两下将画卷完，扔进画缸，同以前的画混在一起，全然看不出来了。
“这么晚过来，寻我有事？”
“用饭了，”千山老头慨叹，“如你所说，千山涯下果然多得是口是心非啊……”
“……”
翌日一早，九笙同千山老头道了告辞，离开了千山涯。
四月中，她回到览星阁；五月初，整理好了关于浔王的记载。
时光匆然，半年过去，转眼已至年关。
夜里，览星阁落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满山满地的白。
天刚蒙蒙亮，慕灵就跑过来敲九笙的房门:“阿笙姐！莫睡了！今日可是上佳评选的大日子，堂主早早地就走了，现下可能结果已出，就差在正殿宣榜了！”
“来了，”九笙拉开房门，裹紧新买的白狐裘披风，脸埋在毛茸茸的毛领里，“白昀和竹叶呢？”
“他们先去正殿占地方，”慕灵挽着她的手臂，两人一同往外走，“阿笙姐，你这狐裘真好看。”
“它可花了我整整两个月的例银！”九笙伸出两根手指头，很有些心疼，“去面见阁主，总不能邋里邋遢，丢咱九品堂的面。”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评得上佳？”
“自然，”她把嘴巴露出来，“阁里规矩，记载被人重金买下，且对朝堂或者江湖起到重大影响，就能评得上佳。我的记载……”
她抬手算了算:“浔王的记载，可是卖了两千两金，是金！而且卖后第三日就传遍了朝野，简直轰动一时。重金和影响都有，怎么就评不上。”
“阁里的规矩是这么定的不假，可是，”慕灵虽然不太想打击她，但事实还是不能忽视，“浔王记载一出，览星阁山脚下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下山时还能遇见百姓拎着篮子挎着筐，往门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嘴里还骂骂咧咧，说……”
“说览星阁名不副实，野史官执笔不公，”九笙挺直脊背，义正言辞，“关于浔王的记载，每个字俱皆公正，每句话全无私心，他们不愿相信是他们的事。再说，阁里的规矩，只说重大影响，又没说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坏的影响，不也是影响。”
慕灵静默了片刻，继而点头:“阿笙姐说的有道理，若这记载都评不得上佳，真是天理难容。”
览星阁正殿，常年冷清，空空荡荡，看不到什么人，唯有一年一度的上佳评选日，十个堂的史官齐聚，殿内人声鼎沸，一席难求。
热闹得宛若民间新年。
慕灵拉着九笙从跨进殿门就开始挤，好在九品堂位份低，离门近，没挤多久便到了。
竹叶、白昀、慕灵再加上九笙，并称九品堂四侠客，名头虽不好听，但在整个九品堂，没人敢惹他们几个。
“你们两个可算来了，”白昀一身白衣，手拿折扇扇来扇去，“再不来，眼前的地方都要被人占了。”
“今日就莫装翩翩公子了，”身后的人挤来挤去，九笙勉强才站稳，“大冬天的还扇扇子，也不嫌冷。收起来，腾些地方。”
话音还没落，慕灵已经被挤得向前栽去，好在竹叶伸手，及时扶了她一把。
九笙抽了抽鼻子:“竹叶，一大清早你就喝酒了？”
“只饮了两杯，”绿色的广袖在她面前拂过，“十五年的竹叶青，味道还算香醇。”
“待今日评得上佳，”殿内太过吵闹，九笙只得扯着嗓子道，“请你尝尝传闻中的烈酒，西风醉。”
话音落下，殿内霎时静了下来，众人俱皆抬头看向前方，十位堂主已经齐刷刷地站在石阶之上。
向来哪个堂的史官评得上佳，这上佳的人选便由哪个堂的堂主宣布。
九笙看向自家堂主，双手空空，那上佳的文榜，在五品堂堂主的手上。
“乙未年上佳评选，览星阁阁主颁下，十位堂主见证，获评上佳者为……”
声音拉长，堂内霎时连呼吸声都停了，静的掉根针都能让人觉得心惊。
“五品堂史官，刘义。”
五品堂史官的位置顿时爆出了一阵高呼。
“众生堂史官，秦伯明。”
众生堂的呼声比五品堂还要高，持续得还要久。
按宣榜的惯例，每次都是从一品堂到众生堂，既然已经说到众生堂，那今年上佳的史官，也就这两位了。
史官们开始三三两两往外走了。
慕灵挽着九笙的手臂:“阿笙姐，莫难过。”
“就是，”白昀也安慰她，“明年还有机会。”
竹叶道:“走，咱们四侠客现下就去喝酒，不醉不归。”
九笙随他们三人调转脚步，正要走，就听自家堂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响彻了整个大殿:“以及，九品堂史官，九笙。”
九笙明白他在惊讶什么。
当年他讽她心思不正，她还理直气壮地拿“我通过考验是真，你管我心思正不正”给怼了回去，如今这样犹疑，委实不是她的风格。
“你也不必这么看我，突然有感而发罢了。”
“确实很突然，以前的你可不会这般，想来这次锦州之行，对你触动颇深。”
九笙敷衍道:“不过去了月余，哪有什么触动。”
千山老头满眼的不相信，但他没有深究，看来这次览星阁遇到的大麻烦，分散了他不少精力，也足够让他心烦。
九笙琢磨:“这些年来，除了我，就没有旁人通过千山阁的考验？”
“倒是还有一人。”
“既有旁的选择，你还纠结什么，速速去信，将人请来。”
“他……”千山老头欲言又止，嘴角的两撇胡子耷拉下去，“也不大合适。”
九笙想起一句话，很适合形容此刻的千山老头——
要饭还嫌馊。
“有人能当此大任，收拾览星阁的烂摊子，已是极好，你还挑三拣四。”她撇嘴，“难不成，你想拖着你这副身体，不远万里，跑到览星阁顶去主持大局？”
“老夫可没这想法。”
“那还磨蹭什么，赶快写信。”
千山老头见说不动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起身写信去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什么山脚下不知多少人想登顶览星阁，坐上阁主之位，偏她有这机会，竟然不屑一顾，还往外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九笙直接将手一抬，捂住耳朵，把他的牢骚全都堵在了外面。
千山阁中，除了这座书房与千山老头的寝居之外，还余几间空房。
但凡通过千山阁的考验，得了接任览星阁阁主的机会，需得在此处住上三月，美其名曰:熟悉阁中事物，实际上就是近距离的考察人品。
九笙在这里住了足有小半年，若非后来千山老头赶她，她还能再多住些日子。
当年住的屋子空着，一应摆设没怎么变，而且洒扫得纤尘不染，很是干净。
九笙吩咐人准备了汤水，仔细梳洗一番，将这几日身上的风尘洗净，又躺在榻上裹着棉被，沉沉地睡了一觉。
待再醒来时，已是落日西垂，明月斜挂之时。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黑得通透的天，大如斗的星子，像是伸出手就能摘下来一样。
涯边云气缭绕，松柏涛涛，和着圆融的月色，恍若出尘绝世，仙境一般。
窗前的几案上平铺几张宣纸，用镇尺压着，笔墨与砚台放在一旁，仍是当年她离开时的摆设。
九笙起了兴致，研墨执笔，画起眼前风景来。
说来，她的画技还是千山老头教的。
当年，千山老头不喜欢她，也不想让她得到做览星阁阁主的机会，就打定主意要在考察人品的三个月里，寻她的错处，挑她的毛病，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她赶走。
只可惜，没成功。
因为她实在太安分了。
那时她初到大邺，心中烦乱，成日里不知该做些什么，索性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发呆，偶尔出门在阁中走一走，也是话不多说，事不多做，想出错都难。
直到后来，有一日，天气暖和了，她看到千山老头坐在院子里作画。
千山老头整个人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所有精力都灌注在一支细细的画笔上。
千山老头画了一下午，她便倚在角落里抱着手看了一下午。因此，她得出了结论——
作画，能让人心头平静下来。
后来，她就学着千山老头，抱着几案，拿着笔墨纸砚，往他身旁一坐，开始画画。
初时画得很简单，画日月、画星辰、画云朵；后来画得难一些，画松柏、画山崖、画清泉。
直到有一天，千山老头忍不住了，对她吼道:“你在干什么！”
“作画啊。”
“这种东西也配称之为画？”千山老头像是被气着了，胡须颤颤巍巍的，伸出来的手指也有些抖，“丑陋至极，毫无笔法可言，简直浪费纸墨，污人眼睛。”
这话说的，九笙可不爱听，她放下笔，瞟一眼他的画:“画得好看能叫画，丑陋就不叫画，这是哪来的道理？”
问完，也没真等千山老头回答，她将手一抱:“我同你一起作画，用一样的几案、一样的笔墨、一样的时间，作画的心意相同，投入的精力相同，只不过你讲究技法，我随心而就，哪里有差？”
千山老头听她一番辩白，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懂画的人见你的画，或许会赞一声好意境；不懂画的人见我的画，兴许会赞一声有意趣，”九笙坦率地迎上他满带怒气的目光，“你还敢说，我这不是画么？”
话音落下，沉寂半晌，千山老头只吐出了一个字——
“你……”
然后竟然气得收拾笔墨，卷起画轴，抱着几案，一拂袖走了。
此后两日，九笙依旧天天作画，千山老头则倚在角落，有事无事地盯她几眼，像是想看她到底能搞出什么幺蛾子，直到……
他发现，她是真的在认真画画，这才别别扭扭地同她说话:“臭丫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九笙。”
“这名字不好听。”
九笙懒得搭理他。
“臭丫头，”他背起手来，眉头拧得跟山丘似的，“你画得实在是丑，老夫就发发善心，教教你。你要是愿意学……”
“愿意啊，”九笙歪头看他，“老头，涯下多的是口是心非，太没意思。你想教我就直说，拐弯抹角地做什么。”
这次千山老头倒是没生气，还朗笑出声，而后便开始认真教起她来。
画风景，画花鸟，画人像，足有半年。
……
“哟，”千山老头在她落下最后一笔，将衣袂褶皱画出来时出声，“几年不见你动笔，画功竟丝毫未减，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
九笙抬眸，隔着窗子看他:“你何时来的？”
“在你匆匆画完几棵松树，开始画人像的时候，老夫就站在这儿了，”他捻着白胡须，看着画中人，“这俊俏的小郎君，是览星阁中的史官？”
“不是。”
九笙将画吹了吹，让墨迹尽快风干。
“身姿非凡，面相清贵，是朝中的官员？”
“不是。”
她站起身来，低头卷画，千山老头仍看着画像沉思，忽而出声:“这画中人有些面熟，莫不是……”
九笙动作微微一顿。
“心上人？”
“……不过随便画了一个人，你就能想出这许多，老头儿，我看你是愈发闲得慌了。”
她三两下将画卷完，扔进画缸，同以前的画混在一起，全然看不出来了。
“这么晚过来，寻我有事？”
“用饭了，”千山老头慨叹，“如你所说，千山涯下果然多得是口是心非啊……”
“……”
翌日一早，九笙同千山老头道了告辞，离开了千山涯。
四月中，她回到览星阁；五月初，整理好了关于浔王的记载。
时光匆然，半年过去，转眼已至年关。
夜里，览星阁落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满山满地的白。
天刚蒙蒙亮，慕灵就跑过来敲九笙的房门:“阿笙姐！莫睡了！今日可是上佳评选的大日子，堂主早早地就走了，现下可能结果已出，就差在正殿宣榜了！”
“来了，”九笙拉开房门，裹紧新买的白狐裘披风，脸埋在毛茸茸的毛领里，“白昀和竹叶呢？”
“他们先去正殿占地方，”慕灵挽着她的手臂，两人一同往外走，“阿笙姐，你这狐裘真好看。”
“它可花了我整整两个月的例银！”九笙伸出两根手指头，很有些心疼，“去面见阁主，总不能邋里邋遢，丢咱九品堂的面。”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评得上佳？”
“自然，”她把嘴巴露出来，“阁里规矩，记载被人重金买下，且对朝堂或者江湖起到重大影响，就能评得上佳。我的记载……”
她抬手算了算:“浔王的记载，可是卖了两千两金，是金！而且卖后第三日就传遍了朝野，简直轰动一时。重金和影响都有，怎么就评不上。”
“阁里的规矩是这么定的不假，可是，”慕灵虽然不太想打击她，但事实还是不能忽视，“浔王记载一出，览星阁山脚下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下山时还能遇见百姓拎着篮子挎着筐，往门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嘴里还骂骂咧咧，说……”
“说览星阁名不副实，野史官执笔不公，”九笙挺直脊背，义正言辞，“关于浔王的记载，每个字俱皆公正，每句话全无私心，他们不愿相信是他们的事。再说，阁里的规矩，只说重大影响，又没说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坏的影响，不也是影响。”
慕灵静默了片刻，继而点头:“阿笙姐说的有道理，若这记载都评不得上佳，真是天理难容。”
览星阁正殿，常年冷清，空空荡荡，看不到什么人，唯有一年一度的上佳评选日，十个堂的史官齐聚，殿内人声鼎沸，一席难求。
热闹得宛若民间新年。
慕灵拉着九笙从跨进殿门就开始挤，好在九品堂位份低，离门近，没挤多久便到了。
竹叶、白昀、慕灵再加上九笙，并称九品堂四侠客，名头虽不好听，但在整个九品堂，没人敢惹他们几个。
“你们两个可算来了，”白昀一身白衣，手拿折扇扇来扇去，“再不来，眼前的地方都要被人占了。”
“今日就莫装翩翩公子了，”身后的人挤来挤去，九笙勉强才站稳，“大冬天的还扇扇子，也不嫌冷。收起来，腾些地方。”
话音还没落，慕灵已经被挤得向前栽去，好在竹叶伸手，及时扶了她一把。
九笙抽了抽鼻子:“竹叶，一大清早你就喝酒了？”
“只饮了两杯，”绿色的广袖在她面前拂过，“十五年的竹叶青，味道还算香醇。”
“待今日评得上佳，”殿内太过吵闹，九笙只得扯着嗓子道，“请你尝尝传闻中的烈酒，西风醉。”
话音落下，殿内霎时静了下来，众人俱皆抬头看向前方，十位堂主已经齐刷刷地站在石阶之上。
向来哪个堂的史官评得上佳，这上佳的人选便由哪个堂的堂主宣布。
九笙看向自家堂主，双手空空，那上佳的文榜，在五品堂堂主的手上。
“乙未年上佳评选，览星阁阁主颁下，十位堂主见证，获评上佳者为……”
声音拉长，堂内霎时连呼吸声都停了，静的掉根针都能让人觉得心惊。
“五品堂史官，刘义。”
五品堂史官的位置顿时爆出了一阵高呼。
“众生堂史官，秦伯明。”
众生堂的呼声比五品堂还要高，持续得还要久。
按宣榜的惯例，每次都是从一品堂到众生堂，既然已经说到众生堂，那今年上佳的史官，也就这两位了。
史官们开始三三两两往外走了。
慕灵挽着九笙的手臂:“阿笙姐，莫难过。”
“就是，”白昀也安慰她，“明年还有机会。”
竹叶道:“走，咱们四侠客现下就去喝酒，不醉不归。”
九笙随他们三人调转脚步，正要走，就听自家堂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响彻了整个大殿:“以及，九品堂史官，九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