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站一坐,静默相望,仿若谁先说话谁就认输了一样。无名是不可能认输的,九笙也没打算把他逼到那个地步,索性就先妥协了。

    她躺回去:“困了。”

    眼见她是真的要睡下,无名语气再不复往日的平静,带着几分焦急:“趁天未亮,你当尽快下山!”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就让我睡一个时辰,”她翻了个身,将腿蜷起来,整个人缩在床榻上,只有小小的一团,“我真的太困了。”

    她闭起眼睛,不想给无名说话的机会,径自小声道:“我寅时起身,一早赶来等你,又在雾峰山脚下藏了一整日,入夜之后才从后山溜上来。这山上雾气实在有些碍事,笼罩的什么也看不清,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你。”

    她又皱起眉头,咕哝抱怨:“我去探生丝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吓了我一跳,方才来找你,又被你吓了一跳。后来同你说话,还费了许多脑筋。”

    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她只觉此刻脑海里昏昏沉沉,话也不想多说了:“就一个时辰,醒来我就走……”

    话音刚落,无名就听到了她浅淡的呼吸声,均匀绵长,竟是当真睡熟了。

    他站在原地,眸光却忍不住地落在她身上,眼瞳微微颤动。

    孤男寡女,她这般没心没肺的睡在这里,也不知是该斥她对人全然不设防备,还是该谢她……

    如此信任自己。

    无名心里清楚,她在雾峰寨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此刻就应该把她叫起来,让她赶紧离开。可……

    到嘴边的话,却在触及到她沉沉的睡靥之后,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有些烦躁的将目光移开,拧紧眉头默然半晌,眼角余光却又瞥到她动了动,似是有些冷,四肢往一起缩了缩。

    春寒料峭,山中寒凉。他叹了口气,终是俯下身,拉开一旁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一个时辰,便一个时辰罢。

    冷。

    很冷。

    凛冽的寒风,卷挟着雪花,一阵又一阵地朝她扑将上来,脸被那如沙砾般的雪撞的生疼,身子被风吹的早已冻僵了去。

    菲薄的衣衫在茫茫雪原上向后翻飞,猎猎作响。

    九笙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已经没了知觉且不太听使唤的手挪到身前,用力紧一紧衣襟。

    脚踩入雪里,便立时出现一个脚印大小的雪坑,雪深及膝,让本就力气耗尽的她走起来愈发艰难。

    身后的脚印有的已经被雪覆盖,有的还在吸纳风雪,前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青天,不见朗日,亦不见人烟。

    天地浩大,只有她一个人。

    又勉强走出几步,她再也抬不动腿,提不动脚,就那么直直地跌进了雪窠里。雪原上,又出现了一个与她身长一般大小的雪坑,雪粒像发现了新的落脚处一样,疯狂地往她身上砸着,往坑里倒灌着。

    九笙只觉得太累了,四肢同呼啸的风雪妥协,可心中还有些不甘,她想着床榻上的棉褥,还有柔软暖和的锦被。

    要是有床被子,让她暖和暖和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却好似身上当真盖了条被子,整个人逐渐暖和起来,冻僵的手脚也恢复了知觉。

    可她实在太累了,不想动,就那么躺在雪地里,闭上了眼。直到有人推她的肩膀,在身边唤她:“醒醒……”

    九笙醒过来,睁开迷蒙的双眼,入目却是一片漆黑,哪里还有白茫茫的雪原。

    她愣了愣神,才想起来,这是在雾峰山上,方才不过是做了个梦。

    是无名叫醒了她。

    黑暗中,她只能分辨出无名的轮廓:“无名官爷,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他道,“天快亮了,赶紧下山。”

    她朝外看看,也没多说什么,翻身坐起来时,才察觉到盖在身上的被子。

    之前睡下,她可不记得给自己盖过被。

    九笙揪着被子一角,勾起唇角:“你一直都没睡?”

    “我本就少眠。”

    “那也该注意休息,”她起身下地,往窗边走,“我走了,你睡一会儿,还有……”

    她声音一顿。

    罢了,就看在他多让她睡的半个时辰和为她盖被子的份上,不打趣他了。

    “多保重。”

    无名略一点头:“下山小心。”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浅淡的“嗯”,还有一道极尽细小的窗子开合声。

    九笙离开后,无名仍旧站在床边没有动,约莫过了一炷香,他才松了口气,躺回榻上。

    榻上仍残留着些许温热,只是这样的温热,让他颇有些不自在,心头也似乎被这温热扰的,微微发烫。

    九笙下山后,寻到了藏在草丛里的包裹和栓在树林里的马,片刻不敢耽搁地往锦州城方向而去。

    入得城门,天已大亮。她匆匆赶回行宫,也没洗漱,蓬头垢面的直奔饮绿轩。浔王见到她,唇角动了几动,才勉强把到嘴边的话给压下去。

    九笙也不在意,直接将无名的话说给了他听,浔王沉思一瞬便道:“做场戏简单,我这就去。”

    说罢就唤来荷风,两人一起走了。

    九笙没拦着,也没多问,既是无名相信的人,她也自该相信。

    接下来她回了清雅苑,快速的梳洗了一番,又换了套衣衫,出门去了城南。

    锦州城的事,还得问锦州城的人。

    铁匠铺的生意一般,每次她来都看不到什么人。

    宋时坐在铁匠铺的门口,百无聊赖地玩起了小石子。九笙悄无声息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玩儿的……

    约莫是看哪颗小石子能把另外一颗撞的更远……

    一颗小石子滚到了她脚边,宋时低着头来捡,然后身子顿住,视线一路往上,看向了她的脸:“阿姐!”

    他扔下小石子,站起身:“浔王是不是已经离开城中了?你这几日没来寻我,可是一切顺利?”

    “是,还算顺利。”

    她应付了一句,抬脚往铁匠铺里走,宋时也机灵,没多问,直接跟着她,待到去了里间,没了外人,她才往桌边一坐。

    “阿姐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难处算不上,我来是想同你打听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人。”

    “阿姐但说无妨,只要是锦州城的人和地儿,没有我不知的。”

    九笙也不废话,直接道:“商盟。”

    听到这两个字,宋时一怔,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似乎这个商盟在锦州城里,不是一个应该被随随便便提起的地方。

    “不好说?”

    “也不是,”宋时挠头,“商盟是个地方,其实也不算个地方,它就是锦州城所有商户联合起来,组成的一个盟会,名为锦州商盟。”

    原是如此。

    九笙觉得有些好笑。

    身为野史官,常年要为记载奔波,大邺境内她去过不少地方,有的地方比锦州城贫穷,有的地方比锦州城富庶。

    比它贫穷的,生意不好做,用不着建立什么商盟;比它富庶的,生意兴隆,商户各行其道,也没必要弄出什么联盟。

    唯独这锦州城,生意不温不火的,却还搞了个盟会。

    “商盟有何作用?”

    “倒也没太大作用,”宋时坐下,倒了杯茶给她,“不瞒阿姐,锦州城外有座雾峰山,山里常年盘踞着一窝山匪,五六年前朝廷下命令清剿,却怎么也没剿干净。”

    这件事九笙可太知道了,她点点头,没说话。

    “想要入锦州城,只能走雾峰山下的那条官道。可山匪在那儿,城中商户一运东西就会遭到劫掠。有那么一段时日,大家都很头疼。”

    宋时把手放在桌子上,扒拉着手指头想了想:“应该是六年前罢,当时年纪小,实在记不清了。商户中有人出主意,说大家可以一起凑银子,雇佣大批人手来押送货物。大家也可以将出货的日期调一调,尽量一起运送。这样……一来不至于势单力孤,二来队伍一壮大,对贼匪也能有所威吓,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九笙想想:“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确实是,而且很有效果,自那之后,货物就鲜少被抢了。久而久之,一起运送货物的商户就变的多了起来,商盟也就建成了。”

    “这样看来,商盟于商户来说,可算是主心骨了。”

    “那只是之前,现下这商盟,就只管收银子。”

    说到这里,宋时语气倒是没怎么变,眼神中却带了些讽刺:“一开始加入商盟,只需付些雇佣押送的钱,后来就变了。每年商户都要缴纳一大笔银子,缴完银子以后,商盟会给商户发一面旗。若需押送货物,只消把旗插在打头的马车上,就会有人暗中护送,山匪便不敢来抢。”

    “暗中?”

    “是,盟主说,每次押送的阵仗都太大,容易引起麻烦和争端。挂面旗,雇佣的人认旗不认人,只要看到了旗,就会暗中保护。”

    九笙笑着说了一句:“这倒是新鲜。”

    “起初也有商户同阿姐一样的反应,甚至不愿意相信而退出商盟。结果押送的货物全都被抢了去。反倒是那些插着旗子的,路上遇到山匪,当真有藏在暗处的高手出来保护,货物也就平平稳稳地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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