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国给你妈打电话了吗……啊,你要是给你妈打电话,没道理我会不知道,小白眼儿狼。”任席言吸溜了一口麻辣米线,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林枝抽了一张餐巾纸越过餐桌塞进任席言手中,“赶紧捂着点,泡沫星子都喷到我碗里了。”说着夹了一筷子任席言碗里的米线。

    一入嘴,林枝就变了脸色,顺手把右侧宋却准备递给任席言的水杯接走,喝了一大口,视线扫过宋却的手,她短暂的出神,随即抱怨:“这家怎么回事儿,辣得都发苦,跟中药似的。”

    任席言白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是我的大夫给开的方子。”

    “什么方子,变态辣米线?谁没事儿一大早吃变态辣啊。你可别听我妈的话了,就是因为她这种江湖骗子,中医才一直被人诟病。”

    任席言的焦虑症已经很多年,有次听钟敏和林晋闲聊,才知道任席言的焦虑症在她和宋却出生之前就有了。

    期间去了很多医院,依旧无法得到缓解。钟敏为任席言的焦虑症没少折腾,甚至还自学了中医,她除了跳舞,对其他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中医算是坚持的久的,然而她不开窍,在兴趣以外的学习上是一塌糊涂。

    偏偏任席言把她奉作神医,无论她说什么任席言都信。

    “没有,”任席言不满,拖长了声音,“我这几年好多了,很少犯病的。”

    “你就信她吧,迟早胃溃疡。”林枝又挑了一筷头米线。

    “说我呢,你俩吃的什么,大早上的,又是意面又是牛排,要不要给你俩插上蜡烛。”任席言阴阳怪气。

    林枝习惯把汉堡分开来吃,先吃面包,再吃菜,肉饼留到最后吃。听到这话,她被哽得说不出话,谁家吃牛排用手捏着吃啊。

    三人吃完早饭,任席言起身要走。

    临走前,林枝欲言又止,任席言了然。她可不像钟敏,跟个大喇叭似的,这俩小家伙平时发生屁大点儿事都说个不停。

    她见到林枝,知道她没事儿就行了,剩下的由她吧,管她去哪个国家撒野,什么时候回家,不过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嘱咐林枝记得打电话给钟敏。

    任席言刚出小区大门,电话响起,看到来电人,她翻了个白眼,深吸口气,站在原地接听:“有病,发这么多消息。”

    “你怎么才接电话!”电话那边的林晋抱怨。

    任席言长叹一口气,极其不耐烦:“有事快说儿,忙着呢。”

    林晋丝毫不在意任席言的语气,仍旧激动:“大事儿,那个……钟敏在不在你旁边,我朋友新开了个高尔夫球场,约我去玩,你俩一起来啊。”

    “还真是大事儿,联合国那边怎么说,给你指导意见了吗。”任席言换了个手接电话,“林晋,你是不有病,你想约她,自己打电话给她啊,不要每次都要我传达。”

    林晋说:“我才不和她说话呢,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粗俗。”

    这次任席言和钟敏约好去冰岛看极光,在香港转机的时候很偶然地遇见林晋,又很偶然地得知他也去冰岛,任席言一看他那嘚瑟劲儿就知道他是跟着她们来的,钟敏看见他只当他不存在,他偏偏不怕死的一个劲儿往钟敏跟前凑,于是她们去了几天,他就被打了几天。

    “哟,几天没刷牙了,隔着手机我都闻到臭味了。”任席言语气毫无波澜,她回头望了望宋却的窗户。

    “啧,早说不要让你和钟敏走得太近,原先那么文静,现在你看看,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刚说两句,我就感觉鼻青脸肿的。”

    一辆白色跑车停在路边,里面的人按了按喇叭。任席言正背对着马路,被身后的喇叭声吓得耸肩,转身一看,她把手机按了免提,上车。

    “你最近有没有联系林枝?”任席言上车给钟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晋短暂的顿了一下:“有啊,我前几天还给她打了一笔钱,这几天应该去哪个国家旅游了吧,怎么了?”

    “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孩子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你连问都不问,打钱就完了,你这爹当得可真轻松。”说到最后,任席言斜睨了一眼心虚得不敢看她的钟敏,“球场你自己去吧,当心闪着腰。”

    任席言准备挂断电话,那边急着说:“别呀,我朋友说好久没见敏子了,让我和她一起去,我一个人去多没面子。”

    “我去干嘛,你没脸没皮,没心没肺,怕跟球一起飞出去没人捞你,还有,别一口一个你朋友,我认识他比你早一分钟,财产分割时说的很明确了,那是我朋友,”钟敏本来不想和他说话的,可他总是混淆视听,试图把早已分清的双方个人财产混为一谈,“另外,别一口一个敏子的叫我,咱俩不熟。”

    挂断电话,任席言的情绪仍很烦躁,语气更是不耐烦,“你给林枝打个电话。”

    “有时差呢,晚上打。”钟敏不敢看她。

    任席言毫不退让:“现在就打。”

    钟敏还想说什么,最后在任席言的眼神警告下,无奈掏出手机:“行行行,现在打就现在打。”

    任席言朝窗外仰头看去,耳边没有传来林枝熟悉的声音,而是被一道机械的女声替代。

    “看吧,她关机,”钟敏如释重负,“别说关机了,就算没关机,我的电话她也不接。”

    “你打过吗,就说人孩子不接,刚才说了林晋,没说你是吧。以前就算一年到头不着家,林枝最起码跟你俩还亲,有几次在我家玩儿得正欢,一听你回来了,撒丫子往回跑,后来为什么不亲了,别什么都往孩子身上赖,说什么孩子不接你电话,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儿你不清楚吗!”

    闻言,钟敏大概想起什么,倏然提了口气,浑身僵硬。

    任席言转过身看她:“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出国,你俩倒好,哪天离婚不行,非得那天去。”

    任席言细数两人做的糟心事儿。这俩不让人省心,楼上那俩也是,还都是青梅竹马。

    钟敏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打断任席言的喋喋不休:“好了呀,说了这么多年,嘴皮子都该生茧了,回头我给你敷个嘴膜。”

    “走吧,先去趟超市,我买点牛腩,做个罗宋汤。”任席言系上安全带,指挥道,“去翠华路的那家生鲜超市,那里新鲜,明天做好了你再送我来一趟。”

    听到“翠华路”钟敏愣住,不自然地迟疑道:“是阿雀要吃吗?”

    “美的他,给他嘴画一个。”任席意剜了眼右手边的小区。

    即便林枝是喝她的奶长大,和她相处的时间比钟敏久,林枝不先说,她自然是没有道理做哪个先开口的人,毕竟她们才是亲母女。

    -

    任席言一走,家里又回归到昨天的气氛,宋却想和林枝说说话,那些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滚了又滚,沸腾起来,仍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林枝准备去卧室拿手机,转头一看,宋却还在,她沉眉问道:“你不去画廊吗?”

    宋却回过神,“去。”

    “今天回来住吧,书房总比画廊舒服。”

    宋却愣了愣神,他以为任席言的出现让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然而下一句,他彻底怔住。

    “这是你的家,要走也是我走。”说完,林枝转头回了卧室。

    林枝能这么说就代表她已经有了离开的想法,有一瞬间,宋却感觉林枝的脚又继续往前走了。

    这次,他不能站在原地。

    宋却几乎是像风一样走到林枝身后,抓住了她手腕,她即将跨过卧室过门石的脚,在被他拉住手时收回。

    “你要去哪里,翠华路吗?”宋却问。

    林枝立刻反击:“我去翠华路干嘛!”

    宋却问:“你不回家?”

    “我哪里来的家,翠华路那栋房子可不是我的家,那是他们谁都不要的房产。”林枝不想这么没出息地,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下来。

    小时候,钟敏忙着巡演,林晋又经常忙到深夜才回家。

    家里的阿姨不敢管她。

    在漫长无尽头得等待中,她是靠看电视过来的,台湾偶像剧看完一部有一部,她长大一岁又一岁。

    钟敏和林晋以为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家里房产不止翠华路一套,全国各大热门旅游城市都有,加上平时他们也是很少回家,所以觉得瞒着她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后来他们各自住在其他地方,节假日交错来翠华路看她,像走亲戚一样。

    高三毕业前夕,他们终于撕开面具,开始分割财产。

    这栋刻着林枝成长表的房子,是他们共同出资,当时被评为全省豪宅首榜,价格不菲。可那一刻,谁都不想要。

    他们把房子转到林枝名下,林枝成为那栋房子的唯一拥有人。

    就像谁也不想要那栋房子一样,房子里的她也被算在其中。

    所以宋却问她要回家吗,她早就没有家了,怎么能用“回”这个字。

    宋却感受到手背的濡湿,心里一紧,他望着林枝,她眼底最柔软的眼泪像是化作一把利刃,直击他的胸膛。

    母亲给他起名“雀”字,想让他像只小鸟儿一样,不用飞多高,自在就好,可上学办理学籍工作人员疏忽将他的名字写成“却”,他便名如其人,只知退却。

    现在他只想在林枝这片林中,做她的枝上雀。

    于是,他说:“别走,行吗,这里就是你的家。”

    宋却俯身视线与她持平,他望着他,似乎不想漏掉她的任何反应,近乎偏执地哀求。

    “你在说笑什么,这哪里是我的家。”林枝紧盯着他,等他顺着她的话戳破那层在车上没戳破的窗户纸。

    不过,她好像要失望了。

    宋却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像是要把两人之间的空气挤压干净。他在掠夺,在吞噬,在将她融为一体,试图把她困在这里。

    期待落空,难以言喻的酸涩浮上心头,她想要的不是这样。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推开,换来的却是更加紧密的距离,几番下来,她失去反抗的力气。

    之前还未愈合的伤口,轻而易举地被他撕裂,经历了上一次,这次的痛感显然更轻车熟路,根本用不着时间反应。

    窗外微风四起,晨曦透过晃动的树叶在书房的百叶窗上跳动。

    林枝看着窗外,忽然想起高三年后,元宵节那天早上,钟敏和林晋头也不回地从翠华路的房子离开,就像平时出去工作一样。

    但她知道,他们永远不会一起回到那里了,当时宋却也是这样紧紧抱着她,说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他永远不会隐瞒她。

    “骗子。”林枝看着窗外,眼底已复清明。

    宋却俯身藏在她下颌的动作一怔,他直起身看她,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书房的窗户上。忽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脸色一白,瞬间失去力气,不敢回头看她。

    林枝收回视线,抿唇望着他的侧脸,待他回头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牵起他的左手悬在他眼前,摆出一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表情。

    “我记得你无名指的尺寸是四十七,明明是记忆中的尺寸,为什么还是不合,这次应该不是他自己掉下来的吧。”

    戒指,昨天走之前他放到印章抽屉里。听到她这么说,他的眼神倏然发亮,她的情侣男戒,是他。

    他向前一步,突如其来的惊喜袭击了他,想要解释,林枝却向后退了一步。

    林枝笑得疏离,她说:“看吧,这里不是我的家。”

    林枝走进卧室,拿了手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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